第76章 活朋友，死朋友
夜雨瀟瀟。
道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德祥老店外卻有三騎急馳而來。
此時人少，所以這三的騎馬速都是很快，但是，人的動作更快。
馬蹄還未停穩，那三人便已經縱身下馬，釘子般釘在地上，下盤穩如堅石一般紋絲不動。
不過，他們的下盤本來就應該穩。
一個人若是練了二三十年的腿上功夫，下盤再不穩的話，那才是怪事了。
潘家十八路腿法在這一帶的名氣可是不小！
拼了十三年命，經歷了大小兩百餘次浴血苦戰，「潘家三霸天」確實已在竹山國中穩穩的站住了腳，想推倒他們的人，大多數已被他們一腳踢死！
德祥老店是個客棧，也是一家酒鋪。
窗外夜雨如絲，窗內昏燈如豆。
潘家老大潘天龍第一個闖了進去，隨手掀起了頭上遮雨的斗笠，但入目便看見了一口棺材。
秋雨秋風令人愁，在這種天氣里，如果沒有要緊的急事，誰也不會連夜趕路的。
潘家兄弟更不會。
現在他們全部都已是家資巨萬的豪富之人，潘老三潘天豹新近迎娶的一位愛妾更是貌美如花，那白嫩嫩的皮膚更是彷彿能掐出水來一般。新夫人進門沒多久，若是沒有急事，就算用鞭子抽他，他多半也懶得從床上爬起來的。
但什麼事情能夠讓他們這麼急？
這卻是他們兄弟的秘密，其實也不能算是秘密，潘家三霸天做的是什麼買賣，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只不過，一萬兩銀子以下的買賣，他們是絕不會插手的。現在看他們夜雨之中趕路趕得這麼急，這趟買賣顯然不小。
要出去做什麼買賣的人，不管是做什麼買賣，哪怕像他們一樣做的是無本買賣，出門撞見棺材，總歸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潘老大剛剛皺起眉頭，潘老二潘天虎的拳頭已經重重的捶在櫃檯上。
那實木的櫃檯竟然在他隨手一捶之下，喀喀的裂開了縫隙，後面的掌柜膽子也幾乎被這一下給打裂了。
潘天虎瞪著他，怒聲道：「你這裡到底是客棧，還是棺材鋪啊？」
掌柜的一邊抹汗，一邊陪笑道：「小店只賣酒菜，不賣棺材。」
潘天虎一指那邊的棺材，喝道：「那這裡怎麼會有一副棺材？」
掌柜的道：「這是那位客官帶進來的，而且一定要帶到屋裡來。」
「為什麼？」潘天虎皺眉向那邊看去。
掌柜的說道：「因為那位客官說，一定要棺材里的朋友陪他喝酒。」
掌柜口中的「那位客官」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髮型微亂，看起來有些落拓之色，落拓的人，酒總是難免喝得多一些。
此刻，他正對著那嶄新的棺木舉杯，彷彿對面是一個熟悉的好友一般說道：「呵呵，老朋友，這杯酒輪到我了，我喝！」
端起杯來，他一口氣就喝乾了杯中的酒，喝的很快。
他所做的事情，看起來雖然有點瘋，可是他的人，看來卻不像個瘋子，只不過，雖然是在笑邀而飲，但眼睛里卻帶著一些悲痛之色，直直的看著那口棺木，好象就連那邊有人在大吼都沒有聽到————除了這一口棺木之外，他似乎已對世上所有的事都不在乎。
潘家兄弟里，火氣最大，拳頭也最大的，就是老二潘天虎。
他第一個走了過去，伸手拍了拍擺在桌上的棺木，看向那人道：「這是你帶來的？」
那人點點頭。
潘天虎又問道：「這裡面有什麼？」
那人木然道：「有個朋友。」
「哼，是死朋友？還是活朋友？」潘天虎冷哼道。
「只要是朋友，死活都一樣是朋友。」
潘天虎嗤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死人也會喝酒？」
那人卻未再回答他，只是突然笑了笑，又向棺木舉杯道：「這杯酒輪到你了，我代你喝！」他一口又喝了一杯。
潘天虎見狀哈哈大笑，回頭看向他的兄弟，指著那已突現出幾分鬍渣的中年人道：「原來這廝不但是個瘋子，而且還是個酒鬼！」
正覺晦氣的老大潘天龍沉著臉，道：「叫他快把棺材搬出去，叫他的人也趕緊滾出去！」
潘天虎轉頭冷笑道：「說你呢，聽到沒有？」
那人一臉木然的抬頭，「聽到什麼？」
潘天虎冷冷道：「大爺們叫你把棺材搬出去！」
中年人沒有看他，只是安靜的看著棺木道：「搬不得。」
潘天虎眼神一瞪，「為什麼？」
「外面在下雨，我不能讓我的朋友淋雨。」
潘天虎稍稍打量了他一眼，又回頭看看潘老大，故意問道：「這傢伙是瘋子，你看怎麼辦？」
潘天龍冷冷道：「踢出去！」
潘天虎哈哈大笑：「踢瘋子可不犯法！」
潘天龍也冷笑道：「踢一個死人更不犯法！」
「哈哈，好，那我就先踢死人，再踢瘋子！」話還沒有說完，他腳卻已經踢出。
以他先天高階的修為和腿功，哪怕這棺材是鐵制的，他也能一腳把它踢出去！
他很有把握，這一腳可不是隨隨便便踢出來的，強大的內勁灌注之下，至少也有六七千斤的力道。
誰知道他一腳剛剛踢出，棺木就不見了，這極快的一腳竟然踢了一個空！
明明擺在他面前桌上的棺木，忽然間就飛到了另外一張桌上去了！
棺木自己當然不會飛，但是那中年人卻已經連人帶椅子，一起跟著移了過去，口中語氣已轉冷道：「我這位朋友活著的時候一向只喜歡踢人，從來也沒有被人踢過，想必死了也一定不喜歡被人踢的！」
在棺木和人一起憑空移過去的同時，潘家兄弟齊齊面色微變，暗道居然看走眼了，這廝竟然有掩藏修為之法，只憑剛才那一手，就絕非表面上的七品修為！
這傢伙既不是真瘋，也沒有真醉！
此刻，就連一直懶洋洋的斜倚在櫃檯旁邊站著的潘天豹，腰桿都已挺直了起來，面色也稍稍變得謹慎起來。
卻聽那中年人又淡淡道：「你如果真要踢，不妨先踢瘋子，再踢死人，行不行？」
潘天虎眉毛一皺，與身側的兩位兄弟對視了一眼，忽然大聲道：「行！」
這個字剛說出口，他的腳又已經再次踢出，比之剛才還要快上許多！而老三潘天豹也在同時箭一般的跳了過來，出腳威勢竟不輸他幾分，兄弟兩人同時一腳踢出，勁風呼呼下，褲管「喇喇」做響，當真是又快又疾，一個直踢對方的右邊太陽穴，一個卻是踢向他左肋下的軟肋間，盡顯狠辣之色！
他們兄弟三人全部在此，怕得誰來？倒要看看這讓人晦氣的傢伙有幾斤幾兩！
這兩腳若被踢實，中年人只怕當場便可以一起躺進去了。
潘家十八路快腿一向是講究實在，不在於招式花俏，而在於一個快字！這自小浸銀腿法的兄弟兩人出腿不但快，而且準確，所踢的部位和時機，更是令人無法閃避！
不過，對面那中年人似乎連一點閃避的意思都沒有，也不知是因為他明知無法閃避，還是胸有成竹，他連動都沒有動，只是在剎那間伸出雙手，一往太陽穴，一往肋下抓去。
潘家兄弟的腿雖然快，但他的手卻更快！
下一刻，他已準確的穩穩抓在了兩人腳踝附近，五指猛一發力，便聽到兩聲慘叫傳出，其中還夾雜骨頭碎裂的聲音！
潘天虎、潘天豹兩兄弟，一腳剛剛踢出，就又同時倒了下去，倒了下去之後，卻再也站不起來，捂著腳踝慘叫的兩人，那關節處俱都已經碎裂！
被踢的人骨頭還是好好的，踢人的骨頭反而碎了！
一旁未曾出腳的潘天龍神色大變的怔住，眼中一片驚詫之色，那人出手之時，竟然展露出宗師級的修為氣息！而以剛才那一手的出手速度，他卻是知道，即便剛才他一起出腳，只怕最多也就是緩上一些時間罷了，最起碼也要傷上一個！
掃了一眼地上呼痛不已的兩人，中年人又看向潘天龍，淡淡道：「你還要踢嗎？」
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潘天龍自然不會找不自在，略收起黑沉的臉色，作勢拱手道：「我等有眼無珠，冒犯了閣下，還請不要見怪！」他從兩個兄弟的神色可以看出，應該不是粉碎性的骨傷，否則以腳為生的兩人只怕早已面色大變了！
中年人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冷冷道：「那還不給我滾出去？」
剛才自己說「滾」字說的很順口的潘天龍，此刻自己身受時卻又如何會爽快？
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輕吸了一口氣，知曉對方不會再為難的他也不再多說，只是一言不發的上前扶起兩個兄弟，各自戴上斗笠后，忍著傷痛徑往雨勢不小的客棧外面走去。
三人來的快，去的也快。
而櫃檯后的老掌柜，也是被這突然間的變故弄的噤若寒蟬，中年人忽然抬起頭，看著他，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老掌柜勉強笑了笑，笑容實在不夠好看，連連擺手道：「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中年人沒有再說話，轉過頭去，依舊看著那副棺木，卻沒有再邀酒。
半晌，他又倒上一杯酒來，伸手對那棺木示意了一下，然後往地上慢慢灑去，卻是邊灑邊道：「老友……走好！」
「你的深仇，我定當替你盡全力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