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秘密

第七章秘密

送走了公子們,我趕緊清理竹篾染色。

「蒲荷小姐,三娘回來了!」小秦爺從圍牆上露了一個頭來,他的聲音竟有些哽咽。

難道出事了?

我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如何?可有事?」

小秦爺搖了搖頭。

頓了頓,他說道:「三娘想見你!」

我趕緊繞到了芙蓉苑的後門。

盛媽媽已經在等着我了,她只拉着我的手,一言不發,領着我去找顧三娘。

這是我第一次進芙蓉苑。

裏面和我想像的風塵之地不一樣。

牆上掛着大幅的梅蘭竹菊畫,還有各式字體的長幅詩詞。牆角的棋盤黑子多於白子,顯然還未分出勝負。一架古琴立於正中,一本曲譜歪斜着落在上面。煮茶的小爐子還未滅,壺裏的水頂着壺蓋熏出一縷縷白霧。

樓上,姐姐們都朝着一個房間里張望着。

我猜那便是顧三娘的房間了。

不知怎得,我竟然腳底發軟,一腳踩空了樓梯。

幸好盛媽媽緊緊的拽着我,不然我非從這樓梯滾下去不可。

姐姐們看我來了,趕緊讓出了一條道。

顧三娘的房間里,春夏姐姐和其他幾位或坐或站,都在抹著淚。

我往床上看了去,這一看,彷彿渾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幹了,跌坐在了地上。

顧三娘趴在床上,只著了裘褲,背部光着,上面佈滿了血痕。那血痕左右對稱,密密麻麻,像被人刻意設計了一個圖案一般。

姓金的畜生!

三娘這般,一定是那姓金的所為。

我雖少不知事,但有些特殊癖好還是有所耳聞的。

祁藺說顧三娘會受苦,我卻沒當回事,卻不知道這苦卻是這樣苦。

她這苦,是為我受的。

而我在她受苦的時候,還心情甚好的鹵了一鍋下貨。

我算個什麼東西啊!

顧三娘像是感覺不到疼一般,只側頭微閉着雙眼,嘴裏不知道念叨着什麼。

春夏姐姐看到盛媽媽來了,彷彿找到了主心骨:「媽媽,這可怎麼辦?三娘都燒迷糊了,這葯怎麼也喂不進去啊!」

盛媽媽一把拽起了地上的我:「蒲荷,你去。」

「蒲荷,蒲荷……」我靠近了顧三娘,才聽清她的嘴裏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顧三娘在山上對我惱了,想必她本就知道姓金的的德行。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盛媽媽說,顧三娘這輩子不會再有孩子了。

即使年紀不合適,我也願意當她的孩子。

她為我做到這個份上,我心甘情願孝敬她。

「今日歇業,姑娘們自去吧!」盛媽媽吩咐了一聲,姐姐們便離開了。

我和盛媽媽留在了顧三娘的房間,小秦爺守在了門口。

顧三娘這個姿勢必然是喝不進去葯的,於是盛媽媽把她慢慢的扶坐起來。

但是這樣必定會扯到傷口。

顧三娘即使不清醒,但還是有痛覺的,嘴裏一直發出悶哼。

我把葯碗放下,用袖子抹了把淚,和盛媽媽一起挪動她,免得幅度過大扯痛她。

好歹是調整好了姿勢,顧三娘卻死活不張嘴了。

我著了急。

「顧三娘顧三娘,你不是叫我嗎?我來了,我來了,你張嘴啊!」

「顧三娘顧三娘,我以後聽你話,再也不亂跑了好不好?」

「顧三娘你聽話好不好,把葯喝下去,等你好了,我還想吃你做的糯米糰子呢!」

「顧三娘你知不知道,老寡婦家的狗吃了你的糯米糰子,拉了好幾天的稀……」

我的鼻涕眼淚已經黏在一起,盛媽媽也在一旁跟着抹淚。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蕳。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顧三娘動了動,並未睜眼,但她滿臉的溫柔,彷彿在回憶著美好的往事,嘴裏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我抬頭看了看盛媽媽,她也一臉茫然。

「姐姐,你且安心去罷,蒲荷大了,大仇……」哼完了小曲,顧三娘又開始說起了胡話。

「顧清柔!」盛媽媽大喊一聲,阻止了顧三娘接下來的話。

顧三娘卻被這一聲叫醒了。

她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我,嘴角上揚:「蒲荷啊,你這個樣子,真丑!」

此時顧三娘的妝花了,髮飾也凌亂了,而且還衣不蔽體,沒有了往日的無限風光。

但是我發誓,這是我見過她最好看的樣子。

我還真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顧三娘。

我轉身背對着她:「葯涼了,我去熱熱!」

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叮囑她:「你別再睡著了!」

顧三娘好像說出了一個大秘密,而盛媽媽也知道這個秘密呢。

顧三娘的姐姐,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她又和誰有深仇大恨呢?

顧三娘對我,那是沒有話說的。

橫豎她不是害我,我又何必自擾呢!

我這樣的,能快樂的活着,絕不自鑽牛角尖。

房間里盛媽媽的聲音有些惱怒又無奈。

而後顧三娘竟然笑出了聲!

我再次端著葯進屋,盛媽媽已經走了,只留了小秦爺守在顧三娘的門口。

顧三娘眼波流轉,滿眼笑意的看着我。

我也不看她,自顧的坐在床邊,垂下眼帘,一勺一勺的給她喂葯。

顧三娘也不矯情,一碗葯下去,一個「苦」字也沒說。

「疼嗎?」我端著空碗問她,仍未抬頭。

她的手放在了我的頭上方,卻遲遲未落下,而後嘆了口氣,又把手垂在了身側。

「疼嗎?」她重複了我的話。

我抬頭看她。

她卻眼神空洞,似乎又陷入了回憶。

半晌,她開了口,語氣沉重。

「疼啊!怎麼能不疼呢?可比起那樣的疼,這又算什麼呢!」她抬頭與我對視,眼神恢復了清明。

「蒲荷,你信我,我不會害你……」

我突然發現未著妝的顧三娘,眉眼竟與我有些相似。

沉默了許久,我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該叫你姑姑,還是姨母?」我看着顧三娘的眼睛,探究的問道。

就算不是,也頂多算鬧個笑話。

我沒有錯過顧三娘的任何一個表情。

只見她雙眉上提,眼瞼擴大,卻忍住沒有張開嘴。

而後她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姑姑?姨母?不,不,蒲荷,我這等身份,我不配,我不配啊……」

「蒲荷,蒲荷,我教你唱歌吧!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顧三娘哼起了之前的小曲兒,歌聲伴着抽泣聲,引得小秦爺破門而入了。

我用被子裹着顧三娘,又緊緊的摟住她,生怕她掙脫了被子,也怕她傷了自己。

「蒲荷,蒲荷,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顧三娘想掙脫我,她似乎陷入了瘋癲。

「叫盛媽媽!」再這樣下去,顧三娘必會再次受傷。

小秦爺飛快的奔了出去。

「有個女子,嫁了心尖尖上的人……」

「那個家族啊!受小人污衊,被滅了門呢,旁支姻親三千餘人,一個不剩啊!就連那看門的狗,也被滅了口……」

「我還活着啊!我還活着啊!」

「蒲荷,不怕,有我在呢!」

……

這樣的顧三娘讓我心疼又害怕。

「打暈她!」

盛媽媽及時趕來,吩咐小秦爺打暈顧三娘。

小秦爺猶豫了一下,一個刀手落在了顧三娘的頸后,顧三娘的頭就軟綿綿的垂了下去。

盛媽媽從我手中接過顧三娘,讓她繼續保持着趴着的姿勢。

「蒲荷,你回去吧!」盛媽媽的聲音和以前一樣,聽不出喜怒。

我往家走着,小秦爺在我身後跟着。

走到拐角,確定從芙蓉苑的窗戶看不到我了,我突然頓下了腳步。

小秦爺見此,往後退了一步。

「顧三娘的秘密,你也知道吧?」小秦爺對我有疏遠,還有恭敬。

只有他稱我為「小姐」!

因此,我在他面前,永遠作不出弔兒郎當的樣子。

他沒有作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是不願說,還是不敢說?」我看着他的眼睛,往他身邊逼近。

「不願,也不敢!」小秦爺眼神閃躲,一直後退。

他被逼到了牆角,我在他面前三尺處駐了腳。

「你對顧三娘有情,為何不帶她走?」我想逼他說實話。

小秦爺一直搖頭。

看來問不出什麼來了。

我不再管他,轉身走了。

看着我進了門,他才離開。

不多時,他的腦袋又從圍牆上露了出來,留下了兩句話。

「蒲荷小姐,你是我們要護著的人!」

「三娘子,我勸不住她!」

芙蓉苑第一次夜裏熄了燈。

我幾乎一夜未眠,腦子裏想着事兒,手上也沒停下。

剁好的一整隻雞被我扔進了鍋里,加了參片慢慢的在小爐子上煨著。

今兒我才發現,我的好東西真不少。

然而都是盛媽媽和顧三娘給我的。

顧三娘的背還沾不得東西,這個天兒不蓋被得受涼,我得編個筐罩在她的背上,然後把被子覆在筐上。

這樣好歹也能抵點寒氣。

第二日,顧三娘的神色竟然變得和往常一般了,要不是看她還趴着,我怕是要以為昨兒出現的都是幻覺。

看着我帶着東西,她滿臉都是笑。

我編的筐的類似於一個弓形的四腳小桌,只是尺碼小了些。我把筐的四腳放置在了她的兩側,然後蓋上了被。

盛媽媽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

「縮頭的王八沒少見,這背了龜殼的人倒是頭回見!」

我滿臉的尷尬。

顧三娘卻毫不在意,有些恢復了之前元氣:「媽媽喜歡的話讓蒲荷給你做個,背在背上往門口一站,這芙蓉苑保準兒人庭若市。」

我樂得直笑。

顧三娘又開了口:「蒲荷先把這殼給我卸下來,我聞着雞湯味兒了!」

盛媽媽卻先我一步。

顧三娘在盛媽媽看不到的地方白了一眼,說道:「媽媽還不走?」

盛媽媽怕是不敢讓我和顧三娘待在一起了。

「這兩天沒往蒲荷家門口湊,怪想她的,就不容我在這兒待會兒?」

我趕緊開口:「盛媽媽在這兒正好,我有事兒和你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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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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