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如約
被祁藺嚇唬后,又擔心了顧三娘一夜,第二日我竟然睡到了巳初。
往日這個時候,老王兩口子都推著板車到家了。
也不知道顧三娘回來了沒有。
我抹了把臉,準備上芙蓉苑打探打探情況。
剛撩開門簾,便看到了幾身白衣。
是昨天山上遇到的溫潤公子一行。
「哪有做生意的等到隅中還未開門的?小姑娘莫不是才起來吧!」溫潤公子雖然還是知禮的朝着我拱手,但是他的話卻是一針見血。
要不是我臉皮厚,定然會在這一群人面前紅臉。
「嘿嘿,那不是愁著這春盛賣不出去失了眠么,這才晚起了一會兒!」
我扯起謊來倒是一本正經。
「哼,這叫一會兒?」那位叫子謙的少年似乎很願意和我對着干。
但我就不和他搭話。
「公子們是來買春盛的吧?便在此稍等,我去都取了出來。」
我又撩開布簾,把春盛挨着擺了出來。
「你家長輩為何不出面?」看着我來來回回,溫潤公子開了口。
我有些落寞,摳著指甲,不知怎麼回答。
年長公子用胳膊示意了一下溫潤公子,似乎在提醒他不該問此問題。
我這才抬起頭來實話實說:「我父母早亡,去年祖母也去了,只能憑着這點本事謀生。」
「你可還有親戚,或者未婚夫婿?你一個小姑娘,整日……」溫潤公子繼續問道。
「咳咳!」那位叫子謙的少年終於忍不住了:「伯衍,你問這些問題,有些不合適?」
原來他叫伯衍。
其他人紛紛附和著子謙的觀點。
這算是幫我解了圍。
一個翩翩少年問一個小姑娘是否有未婚夫婿,很容易讓當事小姑娘誤以為這位少年對自己有意思。
幸好我尚且對自己有自知之明。
「無妨無妨,自食其力,豐衣足食,靠人不如靠己,我過得很好。」
我也不好讓場面繼續尷尬下去,算是回答了那位伯衍公子的問題。
「你還有多少春盛?」那位叫子謙的少年問我這個問題,倒是讓我意外。
饒是我記得清清楚楚,還是捻著食指點了一遍。
「十五個!」
「那便都買了吧!」
他說出的這句話,更是讓我意外。
其他人似乎和我一樣,都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他面色未改,但發出的聲音卻不如之前響亮:「確是精緻,買回去送人。」
「噗呲!」伯衍小哥笑出了聲,一點掩飾都沒有。
其他公子倒還好,都用寬袖掩著面。
「子謙,除了我們幾個之外,你還有可送之人?你是看這小姑娘可憐,想照顧她生意罷了!偏偏還擺着一張冷臉……」這位伯衍公子,還真是有話說話啊。
「我父親兄長不是人?我母親姐妹不是人?誰說這春盛只能春遊用?我看盛個零嘴兒也合適!」子謙公子被戳穿,有些惱怒。
「哈哈哈哈!」
眾公子在門口逗留了一會兒,終於那位靠譜的年長公子開了口:「我們還要訪友,午中來取!」
說罷遞給我正正好的銀錢。
我微微蹲身,向他們行了個常禮。
雖說銀貨兩訖,但是他們卻解決了我一個大煩惱。
他們走後我繞到了芙蓉苑的後門,讓看門的小龜奴把小秦爺叫了出來。
坊間都傳小秦爺是芙蓉苑的龜奴,專扛用被裹了的姑娘們往房間里送。
可是事實並不如此。
嚴格說來,小秦爺是芙蓉苑的護衛,我曾遠遠的看着他一手把個不守規矩的混子從二樓窗戶扔了下來。
他雖不苟言笑,但武藝高強,為人正直,芙蓉苑的人都敬着他三分。
「小秦爺,顧三娘回來了嗎?」我問他,是因為他和顧三娘的關係有些讓人琢磨不透。
如果問盛媽媽,必定得不到實話。
小秦爺站在了離我六尺遠的地方就停下了腳步。
他的眼眶有些發紅,唇邊冒出了些青茬,看起來竟然有些滄桑。
「還未曾!蒲荷小姐不該來的。」他看了我一眼后又低下了頭,我竟然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埋怨。
「顧三娘因為我被金大公子留下了這事兒你知道?」我收起了往日的弔兒郎當,直視着他眼睛。
聽我如此問,小秦爺猛地抬起了頭,但又很快把頭垂了下去,自顧的搖了搖頭:「蒲荷小姐從哪裏聽來的傳言?三娘傳了信,酉時前便可歸來!」
我聽出了他的敷衍,卻不打算再問。
顧三娘既然還能傳信,便說明沒有大事。
我沒有多說一句,轉身便往回走了。
「蒲荷小姐……往後還是少出門吧!」小秦哥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了過來。
「嗯!」我頓下了腳步,點了點頭。
我一直都知道,我可能長得比別人好看那麼一點。
我和大花姐還有二丫丫沒少閑逛,但往日從未有人讓我少出門。
這段日子,我卻聽到了不少這樣的話。
許是我真的是大姑娘了。
又或許,有人真的是我惹不起的。
比如說榮佳貴妃的娘家。
今日因為顧三娘的周旋,我暫且渡過了此劫。
那麼下一次呢!
看來我真的要換個活計了,比如說能把手戳滿窟窿的女紅。
我端出了盛媽媽給我的綉筐,坐在了大槐樹下。
王嬸兒路過,大聲吆喝起來:「喲呵,蒲荷學開綉活了,這是要準備自己綉嫁衣了?」
要是換作別的小娘子,此時定會羞憤的扭頭回家。
我卻放下綉筐,倚在大槐樹上,用比王嬸兒還大的聲音說道:「我那嫁衣還不急,急的是大花姐,我好歹還能縫個褲襠,大花姐卻連綉線都穿不過針眼子!」
「小聲點,你個死丫頭,等我把傢伙事兒卸下再來找你算賬。」王嬸兒作勢要來打我,可背了一簍累贅,連個大動作都做不出來。
聽她如此說,我樂得大笑。
不一會兒,王嬸兒果真來了,卻是送來了一盆豆花。
「怎的剩這麼多?今兒生意不好?」
「早嘞還行,這快到晌午,天卻暗了下來,瞅著快要下雨了,就早點拾掇了回來。」
我抬頭看了看天,果真看不到一點日頭。
王嬸兒接着說:「趁著還未落雨去買付豬大腸回來,下鍋鹵了燉豆花吃。」
相處多年,王嬸兒對我的口味一清二楚。
豬大腸價廉,但也得花錢,好歹今兒把春盛全賣出去了,燉上一鍋也不是不可以。
我趕緊拿着一把油紙傘出了門。
陵水縣不大,賣肉的屠夫也算是熟識。得知我要鹵大腸,便送了我許多下貨。
民風淳樸啊!
我雖喜食大腸,可洗大腸卻是一門費功夫的活兒。
且一股豬糞味兒。
我用一根帕子綁在腦後,捂住鼻子。
按說那做好的大腸也有股子這個味兒,卻讓人覺得是香的。
洗完了大腸焯了水,我拿出祖母珍藏多年的黃酒,毫不吝嗇的往滷水裏倒了些。
剩下的就交給柴火了。
我托腮坐在大門口,看看能不能等到顧三娘,也順便聞聞廚房傳出的香味。
不多時,便落雨了。
這雨來得急且大,春日裏很少見到這樣的雨。
一時半會兒,顧三娘可能回不來了。
我落下門簾,正準備把門關上。
幾身白衣卻朝着我奔了過來。
我又把帘子撩開來了。
只見那幾位公子沒有了之前的玉樹臨風,此時變成了落湯的公雞。
唯有那位叫子謙的公子稍好一些。
因為他把外衫脫了頂在頭上遮雨。
他們躲到了我的檐下,儘管如此狼狽,也不忘朝我致歉:「實在叨擾,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雨,也沒有飯館酒肆,只好先到姑娘這躲一躲了。」
我擺了擺手:「無妨,佔個地而已。」
我倒了熱茶,又拿出了幾塊新的粗布遞給了幾位公子:「公子們擦一擦吧,這布都是新的,切莫嫌棄。」
幾位公子又致了謝。
和讀書人相處有個好處,那便是感覺自己上升了一個層次;但也有個壞處,便是渾身的不自在。
一位公子借了油紙傘,要回去找小廝來接人。
其他公子們便坐在了檐下的長凳上。
「這劉舉人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雖說我們本就不打算留飯,但他卻連客套一下都不願。他家的丫鬟也不懂事,茶涼了也不知道添。眼看着就下雨了,卻把我們往門外趕……」
「誰說不是呢!想來是看我們是普通學子,仗着自己年少成名,便不待見,好歹我們也是提着禮上門的,卻換來了一身濕衣。」
看來幾位公子今日的行程並不愉快。
「什麼味兒這麼香!」伯衍公子突然站了起來,用鼻子到處嗅着。
我拍了拍腦袋,差點忘了我的一鍋下貨。
我快速的往屋裏走去。
伯衍公子卻不甘心,一步不落的跟着我。
我撩起了布簾卻未再前進一步,年長公子趕緊拉住了伯衍公子:「姑娘見諒,我們肚子空落落,伯衍又性子單純,你且去吧!」
我點了點頭,伯衍公子卻不忘叮囑我:「煮了什麼好東西端出來我嘗嘗唄!」
嘗!嘗!嘗!什麼也敢嘗,也不怕我下毒毒死你們。
這麼多人一人嘗一點,到我自己肚子裏的頂多剩個腸頭子。
即使這樣想,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切了一盤端了出來。
畢竟是這群大主顧買了我的春盛,才有了今天這一鍋下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