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們為什麼要救我

壓垮一個人的最後一根稻草，往往並不像人們以為的那麼複雜！壓垮林國棟的也不僅僅是這丟失的三個月工資。

來了兩年多，林國棟受夠了沒有身份的苦，剛開始去打工的餐館是蛇頭給安排的，作死做活一個月也才1400美金，從洗碗刷盤子開始做，林國棟要還錢，還想儘快還錢，這樣的工資他要猴年馬月才能還完那7萬美金，摺合將近50萬人民幣啊！

林國棟在第一家餐館洗碗的時候特別勤快，不洗碗的時候就看旁邊的油鍋師傅炸蝦，一邊夸人家東西炸的好，一邊偷偷學藝。那師傅看他年輕好學，人也機靈，就偶爾會指點他一下。林國棟還挺上道兒，回紐約寄錢的時候就在唐人街帶些中國煙回去給師傅抽，這慢慢地師傅就真的認真教他了，忙的時候還會讓他搭把手，幫忙炸個頭盤或者回鍋個炸蝦什麼的。就這樣半年以後林國棟跳槽了！

第二家餐館林國棟便說自己是油鍋師傅，這工資直接就從1400漲到了500一個禮拜，如果他有身份，工資是550。可惜他沒有！以後的每一次工作都因為沒身份被壓價格，他慢慢就麻木了。只是這份工他只去了兩個禮拜就被老闆給炒掉了，說他手生。可不是手生么？以前都是看着人家做，現在自己上手做全套，他便有些跟不上節奏了，不是東西炸的火候不夠，就是蝦子炸的不夠漂亮！還有關鍵的是，有幾個特別的頭盤，之前的師傅雖然也教過，可惜客人點的少，他學習的機會少，練習的機會就更少了。

其中有一個頭盤，叫什麼軟殼蟹，是炸的，這個軟殼蟹的蟹殼很軟，只要炸的恰到好處，客人直接入口即化，完全沒有骨頭的殘留，可是如果炸的不好，那就跟吃了一塊硬硬的蜘蛛殼似的，扯不斷也嚼不爛，被客人投訴了好幾回，老闆不僅賠錢還得賠信譽，所以林國棟就這樣拖着行李，回親戚家的客廳蝸居了三天，自己在網上找視頻找方法，還買了軟殼蟹在親戚家做了幾次實驗，最後才敢去找第三份工。

第三家餐館林國棟「老老實實」說自己是新手，才做了兩三個月，工資可以少要點兒，希望老闆收留。老闆看他人挺老實，答應給他試用兩個禮拜，如果實在不行他自己付回程的路費。（在美利堅，餐館炒人是老闆付車資，員工自己辭職才自己付車資。）林國棟答應了，這回工資老闆只給他450一個禮拜，加上小費差不多也有快兩千，他在這裏一做就是一年。

換第四份工作的時候，林國棟已經十分純熟地掌握了油鍋師傅的全部本領，但老闆的工資加的他着急，按照一個月2000的工資，他的7萬美金還不知道要還到猴年馬月，他必須多賺錢，所以隨後他又換了兩份工，每一次換工作，都把自己的工作經驗說的長一些，這也是一個老師傅教他的。在美利堅做餐館工，你不會做也得說會做，做過兩禮拜得說做過三個月，做過三個月得說做過半年，做了半年至少得說做了一年多，一年以上的工作經驗說三年也沒人敢反駁你，關鍵是你活兒只要做得好，老闆就會用你！

林國棟和昨晚一起丟錢的幾個人在小旅館里跟老闆鬧了一天，有的人還堅稱拿不回錢就哪裏都不去了，在這家店裏住到死什麼的，可是對於他們這些沒身份，只能到處打黑工的偷渡客來說，死耗在這裏並不是最明智的選擇，好幾個人無奈下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沒辦法報警，沒辦法討回公道，這樣的事情在沒有身份的華人群體里，似乎早已司空見慣！為了活下去，很多人只能忍氣吞聲，就因為他們沒身份，因為他們掙得錢不合法，那些警察不僅不可能為他們討回公道，還會把他們關押起來，或者是遣送回國！

妥協和絕望，讓林國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一天都蹲守在小旅館的門口，不吃不喝，像個傻子一樣默默地流淚。小旅館的老闆看不下去，給他買了一杯奶茶一個麵包，但一直到天黑林國棟都沒有動一動。

他的錢丟了，攢了三個月的工資，加上小費差不多快一萬美金，就這麼一下子沒有了！連他昨晚上還握在手裏看小說的那部破手機也被人偷走了，他不知道怎麼聯繫國內等着他救命錢的父母，也沒有辦法面對接下來這種無望地，一眼看不到頭的打黑工的路！

林國棟是凌晨一兩點鐘離開的，因為攢了好多天的休假，這次他原本就打算多在紐約待兩天，好好逛逛這座迷人的大都市再回去的，現在他忽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背着空空的包，拖着沉重的兩條麻木到沒有感覺的兩條腿，從市政廳的大樓附近一路走，一路走，一直走到布魯克林大橋的正中間，在遠處可以眺望自由女神像的地方停了下來，這寂靜的夜晚，他看不清自由女神像到底是什麼樣子。

「自由？」林國棟苦笑着，原本以為還了這筆錢，父母便不會再受威脅，自己也可以稍微輕鬆自由一些，現在看來，他不僅救不了父母，也不可能得到任何自由！他在大橋上從頭到尾走了一遍，整個過程如同行屍走肉，可是他卻一直沒有辦法尋到一個可以一躍而下的機會！因為這個大橋太有名了，凌晨一兩點鐘還有人在這裏慢跑和散步。

林國棟麻木地欣賞著這座百年大橋的雄偉壯麗，又拖着兩條沉重到幾乎無法挪動的腿，回到唐人街最近的那座大橋上，這座橋叫曼哈頓大橋，不像布魯克林大橋那麼有名，但和布魯克林大橋一樣橫跨曼哈頓XC區和布魯克林之間。在站到護欄上的那一刻，林國棟也曾想着要不再堅持一下，把實情跟國內的蛇頭解釋一下，可是人鑽起牛角尖來，真的很可怕，他覺得沒有人會相信他，估計連他的父母都會以為這是謊言是借口！

林國棟原以為這麼縱身一跳就完全解脫了，什麼債務，什麼身份，通通都見鬼去吧！他再也不要像只老鼠一樣暗無天日的活着！！！誰知道睜開眼，沒有看到所謂的鬼道輪迴，卻發現自己得救了，此刻正躺在一艘NYPD的巡邏艇上，周圍還圍了幾個NYPD的警察！

李國棟心想這下全完了，他這樣沒有身份的偷渡客，被警察給抓了，要麼給關進紐澤西的監獄等待審理，要麼被直接以非法移民的身份遣送回國。這簡直是生不如死啊！他的錢丟了，他的債務還沒還完，他怎麼有臉回國去見傾盡所有把他送出國的父母啊！上蒼啊，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死，你們這群NYPD的蠢豬為什麼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