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

趙麗芳面頰微酡，雙目燦然，但是神情卻很乖巧，只是大睜着眼睛望着殷秀成，笑眼彎彎也不再說話。殷秀成輕輕搖頭，從服務員手中接過她的大衣，親自給她穿上，摸了摸她的頭，拉着她的手把她帶了出去。

上次喝了點白酒好像還行，沒想到今天只是一杯紅酒就有點醉了。傻媳婦兒。

小秦看見他們過來，跳下來給他們開了車門。

「去四合院吧。」殷秀成坐在後座上，趙麗芳扯着他的袖子，軟軟地靠在他肩頭上，殷秀成不得不用一隻手臂攬住她，害怕她滾下來，「然後你去家裏跟我爹娘說一聲，明天早上再來接我。」

路邊的燈光忽明忽暗，從車窗中透進來，趙麗芳的睫毛垂下，在臉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一點點的白色痕迹飄落在車前玻璃上，小秦打開了雨刷：「團長，下雪了。」

殷秀成「嗯」了一聲，手臂用了點力氣，阻止了蠢蠢欲動想要爬到自己身上的趙麗芳，得到了一聲表示不滿的哼哼聲。

被滑嫩的小手伸進衣服里搗亂，殷秀成不得不加大了對趙麗芳的控制，低聲哄她：「媳婦兒，聽話，乖一點，別亂動，嗯？」

趙麗芳被他隔着衣服抓住了手，掙了掙沒有成功，只能悻悻然地倒在他肩上：「小氣鬼。」

殷秀成從來沒想到她喝一杯紅酒就變成這樣，如果只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他當然不會阻止媳婦兒，哪怕是躺平任由趙麗芳欺負，他都願意。只是現在還在車裏，小秦都已經沉默不語了……

他其實有點理解趙麗芳現在的狀態。她也不是真的完全醉了，只是有點想要放縱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可能有很多方面的因素。

比如說他們在一起三周年了，從一開始她強烈抵觸只想離婚，到現在他們琴瑟和諧夫妻恩愛，這樣的變化一定會讓她很有感觸。畢竟他們最初的接觸，並不是那麼美好。

但是更重要的，殷秀成覺得還是因為趙麗芳在心中放下了某種東西，接受了另外一些東西。

人是群體性的動物。千萬年以來，沒有尖牙利爪、沒有鱗甲羽毛、個體武力值比各種野獸都遜色的人類之所以能夠一直繁衍生息，成為地球的主人，就是因為人類具有群體性社會性，能夠互相團結合作。

這也讓人類個體基因里都烙下了這樣的記號：身處於群體中的時候，才是安全的。和大家都一樣的時候，才是安全的。

可是趙麗芳心底隱藏着一個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那就是她的來歷。她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奇異或者破綻，都是基於此。她不屬於這個世界，她從外部來到這個世界，所以她知道一些本不應知道的東西，掌握了很多原本不會的能力。

而這個秘密，讓她心中有一種恐懼。她因為這個秘密，失去了與群體保持相同的安全感，不得不和所有人保持距離。

殷秀成早就發現，趙麗芳的性子其實很單純，遇事有幾分果斷，心底卻不失善良柔軟。她其實不是一個謹慎疏離的性格，但是在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這麼多年裏，她卻連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因為她害怕泄露自己的秘密。

不管是電廠子弟小學的同事，還是京大的同學和舍友，她都小心地保持着距離，不敢讓對方越過她的界限。

而在家裏，殷青山老兩口和三個孩子都不會給她造成威脅，唯一對她有威脅的就是殷秀成，所以最開始她對殷秀成暗藏敵意與恐懼。可是在她的潛意識裏，卻一直有一種想要被人發現她的獨特並且對她表示認可接受的念頭。

殷秀成感謝她幾年來對孩子的照顧，誇獎她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的時候，她並不高興。因為在殷秀成口中讚揚的那個對象，並不是她這個趙麗芳，而是一個泛泛的「妻子、母親」。這種認可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殷秀成對她本人的認可，也許她自己都沒有認識到。這並不僅僅是男女之間的情感，還隱藏着一個人對於群體認可的渴望。

如果殷秀成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一直用高壓挑釁的手段來試探她的秘密，總有一天會踩到她的底線，趙麗芳就會決然離去，藏到一個她覺得安全的角落裏去。

所以殷秀成及時改變了路線，告訴她自己已經發現了她的秘密，但是並不因此而對她有任何惡意。他想要的就是這個改變后的她，想要她做自己的媳婦兒，一輩子都不變。

這樣，這個家庭在趙麗芳心中才成了一個安全港。在這個安全港中生活了幾年，她越來越確定殷秀成沒有撒謊，她的種種破綻殷秀成都視而不見，甚至還給她圓謊收拾殘局，所以她本性中的活潑開朗也慢慢浮上了水面。

就像在大使官邸中跳交際舞，在剛才的西餐廳里彈鋼琴——在去電廠子弟小學自薦求職那次莽撞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衝動了。但是她就是這麼做了，而且還用眼神向殷秀成表示挑釁。

殷秀成摟緊了趴在自己肩上乖巧地小憩的趙麗芳，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雖然這樣可能太高調，但是他喜歡她這樣把一切都袒露給他的舉動。做情報的人，都有一種想要把所有信息和資料全都掌控在手中的職業習慣，殷秀成在面對趙麗芳的時候，當然也總是有這樣的念頭。但是他用理智克制着自己，不去逼近她心底的秘密，不讓她感受到威脅。

他願意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可以，哪怕等到白髮蒼蒼，等到生命最後一刻，她還是不願意說，他也能接受。

但是，如果她願意袒露自己的心靈，把他納入那片小小心靈花園中，殷秀成會更加喜悅。而這樣，也會讓她獨自保守秘密的壓力消減大半，讓她以後的日子更加快樂輕鬆。

車子前方的燈光劈開黑暗，駛入了衚衕中，驚動了衚衕深處正在相對而立的一男一女。

小秦打開車門，殷秀成扶著趙麗芳下了車，將自己的軍大衣給她披在頭上，裹緊了趙麗芳的身子，一隻手臂摟着她的肩膀，壓實了大衣，帶着她向門口走去。

車燈從後面照着他們兩個的身影，雪花已經變大了，在光柱中密密飛舞。

殷秀成一邊開門，一邊低聲調侃趙麗芳：「一杯酒就喝醉了，剛才在車上都幹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趙麗芳鑽在大衣里，哼哼著表示抗議：「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殷秀成打開門，攬著趙麗芳走了進去，嘴裏小聲回答：「可是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油嘴滑舌，就會甜言蜜語。」

「你嘗得最多，所以你的判斷最權威。我不能辯駁了。」殷秀成帶着笑意回答。

小轎車向後倒車，緩緩駛出了衚衕口，只留下站在門前雪中的一對男女。

童檬看着殷秀成像是呵護珍寶一樣攏著趙麗芳走進門，看着隔壁的大門關上，再回頭看看對面臉色疲憊無奈的韓軒陽，不知道為什麼，淚水奪眶而出。

一個前山村，一個後山村，趙麗芳漂亮，她也不差；趙麗芳聰明，她也考上了京大啊。為什麼趙麗芳就過得這麼幸福，可是她卻情路坎坷？被易楊欺騙，當初在前山村時候對她那麼關心愛護的韓軒陽，也只願意和她做朋友。

漫天飛雪，童檬覺得心裏一片冰冷，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殷秀成把趙麗芳抱到了窗下的炕上，給她脫了外套蓋好被子，自己走了出去。

趙麗芳身上和心裏都暖烘烘的，她坐起身來，擁著被子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的院子。

兩盞紅燈籠掛在窗外廊下，把整個院子都染上了一層喜慶的色彩。

殷秀成點着了火炕，又在院子裏劈柴。他把外套和毛衣都脫了，軍綠襯衣的領扣也解開了，揮舞著柴刀的動作怎麼看怎麼好看。趙麗芳把窗戶推開了一條縫，趴在窗上托著腮看他的一舉一動，臉上被紅燈籠照得像是塗了一層胭脂。

殷秀成砍完柴火，抱着在灶膛里填好，才收拾了東西，不急不慢地走到了窗前：「不冷？」

趙麗芳笑着抬頭看他，輕輕搖頭。

殷秀成燒了水給趙麗芳洗腳，兩個人洗漱完畢，炕上也熱了起來。

可是趙麗芳不想睡覺，她就睜著一雙大眼睛看殷秀成，把殷秀成看得無奈，只能抱着她坐在窗前，兩個人圍着被子，看雪花一點點飄飛。

直到趙麗芳心滿意足轉過身，把殷秀成壓倒在炕上。

「你說這是一本書的世界？」殷秀成勾起嘴角，「還害怕我知道了會崩潰，承受不了打擊？」

他抓住趙麗芳的腰往上用力：「你男人有這麼脆弱嗎？」

「一本書能有這麼生動細緻，無所不包？」他翻身把趙麗芳壓在了下面，雙手和她十指相扣，把她的手臂舉到頭頂，鳳眼帶着趙麗芳很少看見的邪魅，「你覺得你男人不是真的存在的嗎？」

殷秀成讓趙麗芳狠狠體會了一下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才頂着她的額頭親了她一口：「媳婦兒，你怎麼能確定，這不是一個真正的世界？你確定你的記憶和判斷都是完整的？」

趙麗芳想起自己在長城磚上看見的刻字，心中也有些懷疑。而殷秀成隱藏在大反派這三個字背後的真正經歷，也說明她所了解的只是片面的……

「不管這是什麼世界，也不管你是什麼來歷，我只知道，你是我殷秀成的媳婦兒，一輩子都是我媳婦兒。」在最後關頭，殷秀成用力抱緊趙麗芳，咬着牙宣佈。

夜深了，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越來越大的雪花從空中飄落。

殷秀成在已經入睡的趙麗芳額頭上親了親：「媳婦兒，我愛你。」睡夢中的趙麗芳彷彿也夢到了什麼，嘴角翹了起來。

有幸相逢，今夜雪過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