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大膽子
一邊兒低首站着的梅大嫂一聽，即刻抬眼瞥向了毛氏，撲通跪到了地下，戰抖著聲響求道；「娘親，咱不是說好啦，秋姐只簽活契不簽死契的么？秋姐……秋姐她父親便秋姐這樣一個女兒呀娘！」講著講著，梅大嫂唔唔的哭起，哭到傷心處，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輕聲哭道：「娘，秋姐她父親才走啦個月呀！秋姐還跟人家定了親，你咋亦不可以賣掉了你孫女兒呀！」
講起死去的長子，毛氏眼圈兒也紅了，用力的敲了一下手中的棒子，淬道：「你幹什麼你？你還想反了天罷你！當着外人的面想幹什麼？是否是看我兒子沒了你便泛那花兒花兒腸子心思啦？我缺你們吃了還是缺你們穿啦？還有臉子跟我說，我兒子便一個女兒，連個摔盆兒扶靈的人都沒賴誰？生個什麼不好生個命硬的母大蟲，你個不生蛋的母雞！滾回你娘家去！」
梅大嫂惶忙抹了把臉，扯著秋姐便往家走，走的非常快，秋姐只瞧著梅大嫂破了腳趾的兩隻鞋在她臉前大踏步的向前走，含着極大的羞忿跟悲疼，卑微的怕人瞧著似的。
等走至家門邊，梅大嫂才驟然尋思起，自個兒先前出來洗衣裳，衣裳還留在河畔沒拿回來，「秋姐，你先回去，我去洗完衣服便回來。」
「又洗二嬸兒的衣服呀？」秋姐問。
梅大嫂點了下頭，轉過頭便要走。
秋姐一把扯住了她，「娘……」喊第一聲出來后，秋姐便覺的順遂了非常多，「你把衣服拿回來便行，不要給她洗了，她有胳臂有腿兒，又有女兒，憑什麼老欺壓你要你給她洗衣服？」
二嬸兒的大女兒引娣，比她還大上兩歲，莊戶人家13歲的女娃，早便是個勞力了，給自個兒母親洗個衣服壓根兒不算啥。
「輕聲點。」梅大嫂緊忙講道，瞧了眼院兒中並無響動，才嘆了口氣兒講道：「秋姐乖，不要亂講話，你二嬸兒……她不是懷小孩了么，她要洗的衣服亦不多，娘亦是順便的事情。」
秋姐抿了一下唇，剛立春的天氣兒，河中的水還是冰寒刺骨的，洗個衣服手能凍掉一層皮，哪是啥順便的事情，她便沒見到過有比秋姐二嬸兒更是嬌貴的莊戶人家媳婦兒，自個兒不動手，也舍不的親女兒動手，可著勁兒的欺壓大嫂。
二嬸兒生下了大牛跟二牛倆兒子，自認自個兒是老梅家頭一號功臣，現而今又懷了第四個小孩兒，剛一懷上便什麼活都不幹了，連洗私密衣裳的活都推給了梅大嫂。毛氏眼中唯有兒子跟孫子，對給她生下了倆孫子，即刻要生第三個孫兒的二嬸兒也高瞧一眼。
倘若原樣給她把衣服拿回來，二嬸兒便要鬧，毛氏鐵定不會不論，屆時吃虧的還是她們。
「那你便把衣服在河中涮一涮，撈上來便可以啦。」秋姐貼著梅大嫂耳朵講道，「別可著勁兒給她洗，待她問起來，我有法子拾掇她，屆時奶也講不出個什麼來。」
梅大嫂鼻翼一酸，忍了好長時間才忍下了要掉出來的淚水，女兒進了一回城，便長大了，曉得心痛娘了，不再是先前那憨憨蠢蠢的女兒了。
「好，娘親知道，娘親又不蠢。」梅大嫂笑道，「你先進屋兒歇著罷，倘若困了便睡一會。」
「誒，好。」秋姐講道，目送梅大嫂孱弱的背影逐步遠去啦。
梅家的院兒不小，有朝南的正堂四間，中間一間是堂屋兒，最為西邊兒的小屋兒是放食糧的，旁側的閣間是秋姐三叔的屋兒，最為東面的屋兒是秋姐爺奶的閣間。
捱著正堂的西偏房有兩間，是秋姐二叔一家的屋兒，東面捱著小廚房的一間屋兒，則是秋姐一家住的閣間。冬季時小廚房燒火，柴禾濡濕難燒，暖氣兒沒覺的有多少，煙氣兒反而是熏人熏的夠嗆，夏天時又熱氣兒騰騰熱的厲害，是梅家最為差勁兒的屋兒。
秋姐回憶中，她小時候是跟二叔一家各住了一間西偏房的，後來二叔家又添了倆兒子，二叔囔囔著住不下，又沒錢起新房屋，秋姐一家便搬到了小廚房旁側的土胚屋兒中，一住便住到了如今。
除卻這幾間房屋，院兒中栽了兩棵玉蘭樹，一到春夏之交，樹上便開滿了玉蘭。除卻院兒中的雞圈兒跟豬圈兒，其餘的地點都給開墾成為菜田。秋姐順着小路一路往他們的屋兒走，瞧著菜田是新翻過的，培上了糞肥，黑色的肥碩土壤彌散著一縷淡輕輕的臭味兒，撒下的菜種子已然發出了細小的細芽，在風中微微的搖擺着。
她走先前這些許地還未翻過，這些許活不是她母親乾的便是她爺梅老叟乾的，整個梅家滿打滿算，也便這倆勤快人了，梅二叔長的高頭大馬，卻是混身的懶筋，不要指望他會做活，梅二嬸兒人家是個「嬌貴」人，更是不可能去下地，而梅家三叔還在念書，估摸鐵犁頭在哪兒他都不曉的。
「誒，你……你咋回來了？」一聲略帶尖利的聲響在秋姐耳際響起。
秋姐抬眼一瞧，一個穿戴粗布夾襖，梳着兩根兒辮子的女娃端著一盆兒水從西偏房出來了，驚異的瞧着她。女娃比她身量高出非常多，髮絲略顯灰枯，全然髮絲紮起來也唯有兩根兒細細的辮子，臉長的亦有些許長，向前細細一瞧，面上還有非常多雀斑。
這在秋姐的家鄉有個好聽的名兒，叫「覆面紗」，借指長了雀斑的女娃，好似是蒙了層紗似的。有些許女娃長大后覆面紗會消逝，而有些許女娃的覆面紗則會伴隨其一生。
「大姐。」秋姐打了個招乎，便繼續向前走。
梅家大爺娘子梅引娣不樂意了，橫眉豎眼的叫道：「我問你話呢？你聾啦？」
秋姐瞥了她一眼，「咱奶曉得我為什麼回來了，呂牙販跟咱奶講了，等咱奶回來，你問她好啦。」
在毛氏眼中，孫女兒都是賠錢貨，即使梅引娣是梅家的長女亦不可以例外，亦是要給她碾腳底下的，給梅引娣一百二十個膽量，她亦不敢去問毛氏秋姐為什麼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