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意難忘 第二章 十年生死相顧茫茫

第一卷 意難忘 第二章 十年生死相顧茫茫

雲集鎮十年。

來往尋求仙緣之人何其多。

十年來卻以三笑最為出名:

一笑痴情女子總被無情傷。

二笑慈悲書生無緣山上路。

三笑落魄男兒杯中無歸期。

在雲集鎮賭坊門口,一穿得破破爛爛的男子被扔出來,嘴巴責罵不已,問候賭坊芬芳四濺,而侍衛似乎在忌憚點什麼,扔該中年男子出來后只丟下一句「做你的修仙大夢去吧!」便收手回去了。

鬍子拉碴,滿是酒氣的中年男子跌跌宕宕的爬起來,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渾身哆嗦不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待吾修道大成之日便是爾等人頭落下之時。狗屁賭坊賒下賬都不給,老子不過是買酒花光了銀子,真是晦氣。」

喝了一口糙酒,辣得涕淚直流,指著周圍竊竊私語的人們破口大罵,「看什麼看?沒見過喝酒嗎?你們知道什麼是瓊漿玉液嗎哈哈哈?」

圍觀人群中一個小稚童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問道:「大叔,你喝過嗎?」

四周寂靜。

童言無忌的孩童被其母親驚恐的拉入人群中,生怕得罪了這個中年人,小女孩不情不願地扭捏離去,中年男子只是扭頭搖晃嘟囔一句「老子不跟小孩計較,算了算了我走,讓開讓開!」

隨即粗暴推開人群,緩緩走向街角。

只留下其悲哀又粗獷的高歌。

吾子天嘯霜華困,

何苦悲來去時兮。

仰天大笑仙何載?

空無一用生死茫!

哈哈哈,生死亡啊!生死忘……

中年男子在雲集鎮居住了十年,十年裏數次想要等待仙緣,說來也怪,總有仙師去查看他,卻每一個都搖頭嘆息而出。

命也時也,終無他也。

街坊領居一步一步看着那個男兒步入中年,從一杯就倒到千杯難醉,醉了就發酒瘋四處痛哭吟詩,無不緩緩一嘆,醒著的中年人,是那為數不多溫文爾雅的讀書人。

只是為何喝了酒就這樣呢?

大抵過於傷心吧。

有人曾見其躺在街角痛哭飲酒,大喝:「酒里酒外酒中仙,夢生夢死夢逍遙。桃林一開三千丈,何瓣桃魘是我顏?」

奈何讀書人,往來最失意。

不過在其酒醒之際,習慣在街角教稚童讀書習字的他,還是默默受着小鎮貧苦人家的尊敬的。

嘎吱一聲,街角處一間房子木門被緩緩推開,走進來的,不是那位中年失意人還能有誰?

破爛木桌,殘破被子,以及堆得整整齊齊的書籍和酒壺。

唯有區別便是書籍整潔,酒壺卻無酒罷了。

他緩緩靠在門上,仰頭喃喃道:「就,就是最後一次!明天開始我就好好練拳。我就再賭一回,只要我贏了,我就去買一頭牛,好好地……好好地……好好地聽韻兒你的話,好好過日子。」

隨即癱坐在地上,眼中又揚起似乎堅定的目光,「嗯,一定沒錯的,只要我好好地努力,好好地奮鬥,我一定不會再被別人嘲諷為三笑了的,不會讓你在宗門裏抬不起頭的。」

興許真的悲哀者,便是知之,卻依舊沉淪之人,世間求一奇迹之人何其多,當真要起而行之之時,卻又以各種理由搪塞,思前想後,大抵不過於安逸罷了。

搖搖晃晃把門掩住,躺在地上,袒胸露乳,呼呼大睡。

嘴裏還念念不忘,「是什麼,是什麼讓你成了這個樣子呢……你這個廢人……廢人,韻,韻兒……我不要你的錢,你留着!留着!」

……

「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再來見我那麼多次了…..

……

「嗯,我一點都不想你的…..」

院中男子呼呼大睡,時不時冒出一句夢語,看着其,即痴傻,又可悲。

卻更嘆可憐之人少不得可恨之處。

一把湛藍的劍光悄無聲息抵開木門,一位肌膚勝雪,眉目如畫的女子,雙眸凝噎,滿目秋水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抽了抽鼻子,眼睛有些泛紅,一邊笑一邊用左手拭掉眼角的淚。

「唐狸,好久不見啊,嗯,我有點想你!」

「就是比大海還深一點的想。」

————

唐狸做了個夢,夢見了七年前的那一幕,那時候,唐韻兒還會時不時下山來看一看自己。那個時候,唐狸也不那麼愛喝酒,不那麼愛賭錢,一切好像挺美好的樣子。

可那個時候的唐狸有些失落,無論試了多少次,都凝聚不起來一點點仙元,也就是說,他真的是個凡人。有些人,生來就得認命,可他真的不甘心,留在雲集鎮是為了啥?不就是為了有仙人有仙跡,自此自己也踏入那仙途,好叫眾人刮目相看,好叫能伴隨她的左右?他何曾不想去追求那仙人們的逍遙快意?

何曾不想有朝一日,回答得出那位姑娘的疑惑。不至於在她在修行疑惑之時,他只能強撐一笑,告訴她這個我不懂,就只能靠你了,反正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假裝看不懂姑娘眼中一閃而過的無奈,那麼多年了,他怎能不懂她。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有誰看過少年黑夜之中握得泛白的雙拳?一次次爬起來,跌倒,爬起來,跌倒,總有聲音在說別放棄,可其中那股意志碎落一地又強行扶起來再失望直至絕望的心死之感,宛若錐心刻骨之痛。

人究竟能夠堅持得多少次呢?

或許她不是真的怪他,只是有些煩悶,可唐狸,怎能不怪自己。

只有真正無力之際,才會怨恨自己是個凡人吧。

或許這就是命吧,既然認命了,那就不要耽誤別人了吧。

隨意找了個理由吵了一架,一句「別打擾我娶妻!」

她哭着離開,至今七年未見。

好像從那時開始,唐狸就喜歡上了喝酒,外加賭點小錢,不知是不是年輕時運氣太好,總之唐狸逢賭必輸,從無例外,要不是拿着朝仙宗無事牌能夠每個月得點銀兩,或許他早就餓死街頭了吧。

在看不到前方的路前,唐狸選擇了放手,心底總是在抵觸一股莫名的恐懼,害怕終將有一天,唐韻兒因為自己而死,所以寧願離得再遠一些,這輩子,就在山下過完平淡無奇的一生,似乎也是挺不錯的。

年少大志,早已被這十年點滴里磨得絲毫不剩。

他怕,倘若愛而無法陪伴,百年之後獨留一人太過殘忍。

忍別離,不如別離。

————

唐韻兒愈髮長得水靈靈的,一雙遠山眉下的眸子盈盈秋水,正神色溫柔的收拾著。七年未回?只是賭氣七年不見他而已,她想回來,他怎攔得住?

只是夜晚屋頂的風略微有些大。

輕車熟路的走到廚房,打了一桶水,挽起袖子擰乾抹布,輕輕擦拭著四周傢具,可其實屋子裏,灰塵並不多,只不過唐韻兒她就是想干點什麼。

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她的眼裏會有一抹湛藍光芒閃過,令她心底悲意漸生,又很快掩飾過去,生怕酒醒的唐狸知曉。

望着那地上躺着的唐狸,似乎有很多很多想說,又似乎很多很多都不想說。想要見他,又怕要見他。

在宗門裏總是不留痕迹的探查他的消息,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娶妻生子過得怎樣,她希望他幸福,又不希望是這樣的幸福。

她怕,倘若愛而讓他自卑,那寧願默默守護看他幸福。

只不過今天必須得回來一趟了,回來給他做做飯,修行十年,生死茫茫,飯菜的味道,不知道他會不會忘了。

做好了幾個家常菜加一個湯,唐韻兒坐在椅子上,捧著小碗,小口小口的喝着骨頭湯,還不時把湯上飄着的蔥花吹開,小酌一口,就這樣靜靜的等待唐狸醒來,臉上露出恬靜的笑容,倘若這是夢,那就趁著還未醒來,多看看他。

人生如大夢,一醉忘千愁。只可惜,越是心傷之人,酒越喝越明,直至爛醉如泥。

唐狸這一覺,睡到了傍晚時分,才醒了過來。

唐狸慢慢坐了起來,揉了揉還有些疼痛的腦袋,一聲空靈聲音傳入耳,好似昨日笙簫。

「醒啦?」

唐狸神色不變,熟悉的聲音連回頭都不必,「嗯……」

「過來吃飯。」

「好。」

接過唐韻兒遞過來的飯,唐狸便大口扒飯,二人相顧無言,想說太多,欲言卻忘。

有什麼好說的呢?這些年,都一直是她一個人,她哭她笑,他都不知道,知道了又如何?

唐韻兒呈了一碗清湯放到唐狸面前,輕柔說道:「別噎著,吃飯還是那麼急急沖沖。」

唐狸把飯碗放下,喝了一口湯,抹了抹嘴,微微笑道:「回來待幾天?記得炒菜多放點辣椒。」

唐韻兒翻了一個白眼,嬌嗔道:「你媳婦咧?人家做飯不好吃?」

「沒辦法這些年太窮沒人看得上我,還是老光棍一條。」唐狸燦燦笑道,一點不害臊,似乎那個把十來個媒婆關在門外的那個少年,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愛之人,何必將就。

可是什麼是愛呢?唐狸自己也說不清楚,一顰一笑雖讓人看得舒心,可也只是舒心罷了,自己這些年連口頭花花都懶得了。

唐狸看在桌對面那個水靈靈的大姑娘,灼灼狀桃花之仙,依依盡楊柳之嬌。唐狸心裏感慨,當初自己養大的姑娘終究是長大了。

唐韻兒仰頭看天,含了口空氣在嘴裏來迴轉動,思索了一下后便說個「明天就走。」

唐狸詫異,「那麼快就要走了呢?」

「有一樣東西我要去試試看能不能拿到,明日便要乘坐跨州渡船去了。」唐韻兒看了看鬍子拉碴的唐狸,她等不起,因為他等不起了,那樣東西她必定要拿到的。

「危險不?」還沒說完唐狸就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危不危險他都沒辦法做點什麼,想要讓她別去嗎?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指手畫腳?身份懸殊,燕雀安知鴻途之志,人生在世,有很多的不由己。

因此他沒等到唐韻兒回話便又接了一句,「注意安全。」

「嗯,就沒有其他要說的啦?」唐韻兒一手撐起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不知道為何唐狸總是覺得後背涼涼的。

「這個大豬蹄子。」唐韻兒不由得在心底吐槽道,說句我不想你去,我又不是不會多停留一段時間,雖然要去的還是該去的,很多時候,太過於懂事反而讓人心酸。

晚飯過後,唐韻兒躺在院子的竹椅上,感受到竹椅散發的淡淡清香,看着天空上繁星,靜悄悄,聽着廚房裏鍋碗瓢盆哐當聲,就像十年前的時光一樣,她做飯他洗碗,有時她也會想過,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會接過他遞過來的那把劍嗎?

終究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唐韻兒神色痛苦,想要回頭多看看他又不敢,韻兒呀,為何那麼傻?

唐狸呀,以後你一定會遇到一個溫柔賢淑,安靜嫻雅的女子的,那可是唐韻兒的祝福。

院中椅子就一個,被唐韻兒理所因當的霸佔了,那唐狸當然只能坐地上了,還好現在是夏季時節,坐地上在院中乘涼也挺愜意的。唐狸就這樣小口就著美色、喝着燒酒。

唐韻兒舒服的伸了個懶腰,「還是在這裏舒服,感覺啥都不用想。」

唐狸淡淡笑了笑,雙手枕頭,靠在了台階上,「想回來就多回來吧。」

唐韻兒翻了個身側望唐狸,用着帶些酸酸的語氣吐槽道:「喲,不怕我打擾你結婚生子了嘛?」

雖然知道當初唐狸是為了她的修鍊才會說那樣子的話,可是作為一個女子,聽到了這些話還是很氣憤的呀,反正唐韻兒就碎碎念了好久,直到師傅嫌自己太煩丟自己去藏書閣閉關三年,想通了才放她出來。

可是真的想通了嗎?莫不是看到那本《海外見聞錄》中那個東西,自己又怎會想着練劍?直至遠遊。

唐狸聽聞笑了笑,沒有去回答。回來就好,走了也好,知道活着,哪怕在遠方,都挺好。

唐韻兒嘟囔嘟囔的說了好多話,唐狸很多時候都是在聽,偶爾插幾句話,多是引來椅子上那個佳人兒不斷白眼,也有盈盈笑語,聲聲醉人。

四周蛙聲鼓鼓,蟬鳴陣陣,寧靜而又平和。

椅子上的唐韻兒細語呢喃,也不知夜深入幾何,只聽見地上傳來陣陣鼾聲,輕輕轉身一看,看着熟睡的唐狸緊鎖的眉頭化開,還是挺俊俏的咧,唐韻兒心想道。

自己在給他準備的燒酒里放了迷香,終於等到他睡著了。

唐韻兒為確保他真的熟睡過去,又隨手一道劍意打入唐狸身體,這才躡手躡腳走到唐狸身邊,揮手佈置出一道劍陣,隔絕好氣息以後,唐韻兒雙目滿是詭異湛藍之色,身體也變得虛幻起來,劍氣驚人。

只見這一個詭異的「唐韻兒」直接伸手插入自己心口中,不見絲血地從自己心口處掏出一顆模樣古怪的石頭,再看其心口處,變得完好如初。

徒手抓着這顆石頭,劍氣傾瀉,劍訣不斷刺入石塊當中,待石塊散發出七彩之際,「唐韻兒」用手輕輕一捏,石塊頓時碎裂成大小几近一致的九塊,確保萬無一失后以劍氣打入唐狸身體九竅之中。

再生石,希望能給他一絲希望吧。

倘若有來日,唐韻兒等他。

做完這一切的「唐韻兒」,亦或者說是洛神會心一笑,雖說神色慘白,但終究是完成了韻兒託付的事了。不枉費韻兒付出那麼多代價拿到的東西,抬頭望向西方,洛神神色哀痛,韻兒她估計,撐不住了吧。

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椅子上躺着,洛神覺得有些難過。

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明日陪她,共赴黃泉!想到這兒,椅子上那個假裝唐韻兒的洛神,疲憊的閉上了眼。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只余夜鴉低鳴,遙遠河畔傳來悠揚琴聲,卻只聞婉轉凄涼。

明該熟睡的唐狸忽然睜開了眼,神情複雜。

吸了一口氣,又緩緩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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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盡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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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鎖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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