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仗劍者死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介錯
「謹遵……師命。」
腹部的傷口隱隱作痛，本就已經不多的體力此時也已見底，但面對恩師最後的請求，孤門還是咬著牙拄刀站起，並一步步地慢慢將身體挪動到了拔刀齋的身後，隨後，村正緩緩高舉而起，而後者則再次挺直了自己的腰背，雖已是末路，但是這曾經的劍魔依然有著最後那份武者的倔強。
「來……動手吧。」
在拔刀齋的腹部，那幾乎將腰身全部橫斬開來的巨大刀痕如同決堤一般釋放著那老者的殘餘的生命力，切腹之傷已成，然而，介錯之人卻遲遲無法下刀，脖頸微微回首，流轉著黑色王冠印記的渾濁鷹眸緊緊盯著身後那高舉長刀的瘦削身影，輕笑聲響起，老者自嘲般地說道，「昔日，曾有罪人剖腹自裁，而圍觀者無一為其介錯，為的，就是讓其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悔恨死去，無法當場解脫。孤門，老夫知道自己罪無可恕，但即使被重創至此，老夫也毫無痛覺可言啊……」
「我只是……」緊握住刀柄的雙手微微顫抖，平日輕鬆斬斷任何欲斬之物的村正，此時卻如同被萬噸鐵鎖束縛住了一般無法揮動，孤門死死地注視著那蒼老背影的脖頸，無論如何，在這最後一擊的機會面前，他都無法說服自己斬下老師的頭顱。見其如此猶豫不定，拔刀齋幽幽長嘆了一聲，隨後，他突然開口說道——
「孤門，老夫的身體構造，早已遠非凡人，以你剛才在我身上所斬出的所有傷勢，老夫只需動用力量便可瞬間恢復，你可明白，現在的你再與完全狀態的老夫相殺，可有幾分勝算？你死之後，那個女孩會死，那個叫dr.吳的男人也會死！從今往後，又會有多少人被【劍魔】所斬殺！你的劍心呢？！你為天下、為大義而揮劍的誓言呢？！動手——！！」
嚓。
未等老者說完，事實上，就在他說到【大義】二字之時，孤門那躊躇的雙目便如同撥雲見日一般瞬間清明且堅定，與此同時，那停在半空的長刀也驟然縱斬而下，只聽刀劍疾揮的破風之聲與斬斷骨肉的銳利聲響同時對撞而出，只見拔刀齋的頭顱在脖頸之上悄然低垂而下，頸椎間黑洞般的切斷之處如鏡面般平滑，但是並非完全斬斷，在他喉間之處，仍有寸許皮肉相連，這使得老者的首級以【俯首認罪】的狀態吊垂在了自己的胸腹之處，而非在這一地狼藉之間如同垃圾一般滾落不定。
完美的【介錯】。
孤門輕輕收刀入鞘，在他的視線之中，他分明看到自己老師那低垂的臉龐間浮起了一絲滿意的微笑，隨後，只見那蒼老的身軀逐漸如流沙般無聲潰散、坍塌，最終只留下了一地四散奔
逃的微小黑蟲，以及那把橫在石板路之上的猩紅長刀，除此之外，再無其蹤跡可尋。但是這四周無處不在的刀痕，以及這遍地的狼藉，無一不說明一個事實——
舊時代最後一位劍聖，【劍魔】新免拔刀齋，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老師……您走好。」對著那空無一人的道場，孤門微微行禮，他知道，自己僅僅只是戰勝了身為人類劍聖的新免拔刀齋，直到最後，劍魔都沒有對自己的弟子顯現並使用那份因皈依而被賜予的異常能力，即使是敗北之後，那種對其來說並不嚴重的傷勢，也是他自願放棄了恢復的權利，甘心引頸受戮，也許，拔刀齋始終都溺愛著這個唯一的弟子，即使身入魔道，也不曾減弱絲毫。
「恭喜各位，很高興各種能夠幫助我清掃這些闖進家門的老鼠，人類，果然是最棒，最強，同時也是最不可思議的生物。」
正當孤門垂首默哀之際，一道不合時宜的電子合成之音突然在眾人上方傳來，顯然，dr.吳已經通過隱藏在某處的監控系統觀看完畢了整個戰況，在所有闖入之威脅皆已被排除的現在，也是時候到他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dr.吳，我們已經將那傢伙的信徒全部擊殺了，現在，我希望能像之前說的那樣，與你見上一面。」腰身俯下，孤門在地上拾起那桿極長的猩紅長刀，並將其重新歸鞘，以布條為繩捆在了自己背後，「還是說，你仍然不信任我？」
「別的不說，至少你先弄一些醫療設備啊！大叔身上的傷勢很重，韓非也已經快要掛了！」翼鳥使勁扛起韓非那鮮血淋漓的身體，而後者眼中的紅色光芒也已如風中殘燭般飄搖將熄，在方才的對決之中，拔刀齋對他造成的傷害已經遠遠超出了其承受範圍。
「呵呵呵……一號實驗體的身體素質並不僅僅只有這種程度，現在做這種樣子，只是想降低我的戒心來接近我而已，不過，話雖如此，我會對他們進行治療的。」看著屏幕中那道凄慘的身影，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只是無奈地笑笑，隨後，他輕敲鍵盤，某項地下設施被登時激活，與此同時，只見三人所停留的庭院之間，有兩道接近兩米的圓柱形透明容器在開裂的地面之中緩緩升起，只見那容器從中央緩緩打開，隨後，那合成的電子之聲再在翼鳥耳邊再度響起，「這是我特製的治療棺，請將他們二人送進裡面。」
「治療【棺】？怎麼聽著這麼不吉利……大叔，你覺得怎麼樣？」翼鳥在那詭異的玻璃柱之間來回打量了幾眼，隨即以詢問的眼神望向孤門，而後者只是點了點頭，做了個安心的手勢，隨即緩緩地走進了其中
，「無所謂，走到這一步，他沒有必要欺騙於我，而且，想要見到他，這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唔……好吧。」見孤門如此選擇，翼鳥也只好照辦，只見其費力地將韓非的身體塞進棺中，隨即眼看著那透明的玻璃門將二人完全封閉在容器之中，在沉寂半晌之後，一道淡黃的濃霧突然在那容器內部噴涌而出，並逐漸將二人的身影完全籠罩，翼鳥有些驚慌地連連後退，在她看來，這必定是某種用來關門打狗的毒氣，只見其迅速拿起一段方才被斬斷墜地的粗重樹枝，隨即正要往那玻璃棺的表面全力砸下，然而就在此時，一陣轟然的地震之聲猛然將翼鳥震翻在地，正如同先前一般，如今這片區域再次開始如同巨型電梯一般開始在這地下深處移動位置……
…………
「你在看什麼？」
菲尼克斯坐在辦公桌前運筆如飛，一張張文件在其迅速瀏覽之下被逐個簽署，然而，雖然忙碌如此，但他還是察覺到了身旁的那道目光。
萊恩，他年輕且忠實的助手。
「啊……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幾天局長大人的心情好像格外的舒暢。」隱藏在極長劉海之下的紅棕異瞳微微發亮，萊恩抱著懷中那一摞厚重的資料，臉上微微笑道，「請問是戰事快要結束了嗎？」
「呵呵呵……鳶尾花區的民亂不值一提，這個地方雖然多次發起叛亂，但從來都是最好鎮壓的地帶，只需要來勢洶洶，便大概率會拱手而降，著實有意思。」菲尼克斯伸手拂去頂棚濺到辦公桌之上的塵土，遠處震響的炮聲使得作戰中心一直像是處於地震的餘波中一般，「讓我高興的，是你。時至今日，你終於能夠接過我的擔子了。」
「……帝首陛下的決定做得似乎有些過於輕率了，我的能力完全不足以擔此重任。」臉上笑容一僵，萊恩那清秀的面孔上頓時露出了難色，「而是，這不是局長大人與帝首陛下的一場遊戲嗎？圓環局真正的主心骨，還是局長大人您啊！」
「我倒是更希望，你能真正的接手局長一職，不需要妄自菲薄，你是完全有這個能力的。」手中公務暫且停下，菲尼克斯掏出香煙緩緩點燃，青霧繚繞，他伸出手指緩緩拂過自己那道橫過整張臉龐的巨大刀疤，一股複雜的感情在其眼中悄然擴散，只見其輕嘆一聲，隨後，如同自言自語一般輕聲呢喃道——
「而且，我也想看一下，生長在新紀元的年輕一代，究竟會如何去改變如今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能夠比我們這些老傢伙，看得更遠，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