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話 酒館一夜(上)

第八十話 酒館一夜(上)

更夫在窗外敲梆子——一慢兩快,平安無事——是三更天了。

酒館里的人聽到梆子響,扎掙着立起身來,行到櫃枱處付過了賬,后便一個個的去了。

散到最後,館子裏還剩下四人,一個瞎子,一個少俠,一個醉漢,和館子的掌柜老谷壽。

老谷壽行去閉門,這才發現外頭已經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因閉過門后,他轉身望着屋裏其餘的三個人,微微躬下腰,討好似的笑道:「幾位客官,都這個時辰了,還不回家去么?」

四下靜悄悄的,沒有人答他。

老谷壽癟了癟嘴,將袖子一甩,悻悻道:「再過三刻就趕人。」說着,剪手在後,就要望后廚行去。

才行出五步路,便有人喚他道:「掌柜的——」回頭,原是那東首的瞎子。

「做什麼?」

「過來。」瞎子將手招了一招。

老谷壽又一癟嘴,只當他是喝醉,沒好氣的道:「這位爺,您要消遣,上那閣子去,我們這種小館子,伺候不了你。」

說畢了,那瞎子還是招手:「你過來。」

老谷壽眉頭一擰,到底還是行了過去。立在一旁,那瞎子斟了一杯,送與他。他擺手,拒了:「我不喝。」

「掌柜的,這樣不賞臉?」

老谷壽不答。

瞎子笑道:「這個時辰,料想你也沒什麼活計,且坐下罷,同我喝兩杯,我同你敘敘話,你就當我不要臉,與你套近乎,可行?」

老谷壽見他言既已此,倒也不願再拂了他的意,便將身上的褶子拍了兩拍,頓頓的坐下了。瞎子把酒讓上,他端起來,一飲而盡。

瞎子聽到他咂嘴的聲響,笑問:「如何?」

老谷壽給這一問,有些愣神:自家的酒,自沒有說不好的理,說好了又顯得厚皮,因拐了個彎子,答道:

「這酒是釀與客人喝的,好與不好,自然該你們來說。」

瞎子笑了,呼呼哈哈,大氣得很。末了,他說:「我覺著不錯,只是一件。」

老谷壽來了精神:「如何?」

「割喉。」

老谷壽吁了口氣,笑道:「給你換一壺去?」

「不必。」瞎子推辭道,「雖如此,但在這襄陽城內,說起釀酒,倒也沒幾家能越過你老谷壽的了。」

這話個中的意思,聽得老谷壽頗有些得意。

「聽說那明堂的酒瘋子,也好上您這兒來啄幾口?」

聞言,老谷壽的臉色緊了一緊:「什麼酒瘋子?」

「哎喲,你在這兒開了十多年的館子,不會不知罷?」瞎子笑道,「那酒瘋子,姓白,聽聞,是當年明堂的一位王牌天師呢。」

老谷壽咽了一口唾,轉過頭,將屋子四顧了一圈。西首的少俠一杯一杯的,沒有停下的意思;北首那人,早趴在案上呼嚕嚕的睡起來。

他因歇了口氣,吭吭兩聲,說道:「你不是襄陽人罷?」

「此話怎講?」

「這個話頭,在襄陽是開不得的。」

瞎子哈哈大笑道:「看來明堂在當地的聲名還算立得住。哼——可笑。」

老谷壽奇道:「可笑什麼?」

「可笑這明堂要垮,只你們襄陽人還美滋滋的蒙在鼓裏!」

老谷壽蹬的一下,險些就立起來,他急將指頭貼在唇邊作吁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一邊吁,一邊望四周顧去,「所幸是半夜了,要在白天給巡捕的聽見,你可免不了一頓牢獄之苦!」

瞎子笑道:「怎麼?說點壞話還得坐牢?」說着,又篩了一杯酒上來,洋洋道,「那我可偏要說個痛快了——

「那明堂三年前英才大出走,早就只剩個空架子,興不起風浪了!偏偏那西風斷雁在這緊要關頭,還跑去閉了關!

「嘿——留下個毛都沒長齊的愣頭青,有模有樣的當起家來,近日,卻是將臨安招員的事宜都給搞砸了,你說,明堂不垮,還有誰垮——」

「當」的一聲,驀然間一個酒壺拍上桌來。老谷壽與那瞎子俱是一驚,還未作應,便聽見那人說道:

「兩位談興頗濃,不如摻小士一嘴何如?」

聲喉清亮,郎朗少年,原是那西首的少俠,提酒圍了過來。

瞎子與老谷壽正猶疑間,少俠慨然擺手道:「放心,我自個兒帶酒來的,給二位斟上。」說着,泠泠就斟了兩杯出來。

老谷壽受了適才那番話的驚,斷然不敢再喝一滴;那瞎子猶疑了片刻,終是擎起杯來喝掉了。

少俠將下巴枕在兩肘,趴在桌上,興緻洋洋的問道:「前輩,適才您說到,那明堂少主壞了臨安招員,是個什麼來由?」

瞎子嗆聲道:「來由!一個一十八歲小毛孩的伎倆,我哪知有什麼來由!」

少俠眉頭一鎖,道:「既如此,那前輩何以說,明堂要垮了呢?」

瞎子笑道:「怎麼?你是覺得我所言有虛是么?呵,年輕人,我明白你的心思,就你們這一輩,誰不是將那明堂當作心目中的修行聖地的——可那是三年前的舊事了!

「現今你出了襄陽城去打聽打聽,有誰不是說這往日的玄門第一大宗氣數頹危、大廈將傾的!一腔血氣可以,莫要短了自己的先見!」

話音未落,那少俠已「啪」的一聲拍了桌,刷的立起,將一隻腿擱在凳面上,下擺一掀,就要作勢,那老谷壽見了這等架勢,急急後退,只聽那少年郎一句句的說道:

「自明堂建成已降,分舵上百、鎮戍中原,除妖魔、斬邪祟,保百姓安樂、為今上分憂,數十年間再無妖禍怪象橫行,這是玄宗分內之事,不必贅述。

「己丑年,中滇大戰,宮都戰火綿延南下,白骨露野、哀鴻萬千,明堂既有奔赴前線之烈者,亦有救濟蒼生之仁士。

「那當時,且不說那些小門小派,就是三大玄宗之一的雲門與太一道,一個忙着開山挖寶,一個忙着鼎革內亂,誰顧得上國難民劫?

「再說庚子年,飢荒橫生,又兼洪水,一夕之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難民數不勝舉!這個時候還是明堂——

「捐出千石糧草,萬兩積銀!災後派出門生協助遇難百姓修繕屋舍、重建家園,這是何等的功德!那個時候,雲門在哪裏?太一道又在哪裏!

「在百姓看來,明堂早不可同那些江湖玄門一般比擬。在他們心裏,明堂乃是民之所

托、國之重器!這樣的大國重鎮,豈是你說垮,就能垮的!」

「你——」一番駁斥下來,那瞎子自是憤極,當下拍案而起,就要反唇。

然而,他才將身子挺直,便合身一戰,悚悚的要歪倒下去,登時大駭道:「你——你給我的酒——」

少俠笑道:「平常酒,不過摻了些硫磺而已。」

「什麼——硫磺!你——」

「妖怪——速速現形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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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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