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異鄉人

第十三章 異鄉人

當我們四人布置完后圍在一張桌上各自玩著手機時,門外走進一位衣著樸素的中年男人:「你們好,請問李禮先生在么。」我站起來:「誒,我是,你是送肉夾饃的大叔么。」他拎著一個箱子朝我走來,我也朝他走去,我們走到一張桌前,他將箱子放到桌上,打開蓋:「這是您要的五十個肉夾饃,一共四百塊,您看怎麼您怎麼付。」大叔朝著一口西安腔的普通話,房東聽到后也走了過來。可能北方人對北方人有種格外的親切,就像一個南方人到了北方聽見了一句平翹舌音不分的「家鄉話」一樣。

我給大叔結了賬他便離開了,我招呼著林和羅羅也過來:「來,今天我請你們吃肉夾饃。」羅羅張這個大嘴巴:「你瘋了你,五十個,哪裡吃得完。」我拍了下她的聖誕帽:「你傻啊,我讓你全吃完啊,你們先吃,吃不完的今晚來個人按人頭送,送完為止。」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我這輩子都沒一次性見過這麼多肉夾饃。」

大叔是小區樓下的一個店家,在周圍全是奶茶和桂林米粉的包圍下,有個僅僅四平米左右的小鋪面,他是個正宗的西安人,在親戚的建議下帶著愛人來到桂林謀條生路。後來才知道,他那位親戚誤入了某傳銷組織,他與愛人的積蓄也被全部騙光。於是他四處借錢,在我們小區的小吃街里租了別人鋪面的一個小角落,用複合板圍了起來賣起了肉夾饃。

大叔五十來歲,頭髮花白,在桂林總有那麼幾天妖風肆虐,有一天早上,我起得特別早,早到連樓下的米粉店都還沒開門,在漆黑的一條小吃街里,有一個小小的燈光從一個角落中透了出來,好奇的心理驅使著我朝它走去。走到光亮處,裡面一位戴著口罩的大叔正在做饃,看見我的到來,他趕緊洗了洗手用毛巾擦乾,摘下口罩,走到我跟前滿臉堆笑著問道:「要吃點啥。」我看了看:「是不是還沒開張呢。」他趕緊笑著說:「有吃的了有吃的了,這是我昨晚做的,一直放冰箱里,我給你熱熱,還能吃,你看我也吃呢,要是你要吃新鮮的,我現在正做著,我給你烤好一個馬上給你做。」我笑了笑,看著眼前這個有些佝僂著背的大叔,我回道:「沒事,昨晚的就昨晚的吧。」他的笑依然保持著:「好,那你等下。」

說完他便轉身戴上口罩,從一旁抽出兩個一次性手套戴上,從冰箱里取出一個饃,又取出一塊滷肉,一同放到微波爐。他又轉身給我倒了一杯橙汁,遞給我時依然堆著笑。我橙汁喝完了,他也加熱好了,他取出一把鐵夾,把饃夾到一個紙袋裡,熟練的用小刀把饃切開,又用鐵夾把滷肉夾到砧板上剁碎,兩隻手指在紙袋外一捏,切成兩半的饃就張開像一個嘴,他用鐵夾把肉沫夾起塞進那張「嘴裡」。他扭頭問我:「現在吃還是?」我看著他熟練的做著這一切,笑著說:「現在吃。」他把做好的肉夾饃送到我手裡:「這是昨晚上的,你就給四塊錢就行。」我看了看牆上的價格表,拿出手機掃了十塊錢:「昨晚的和今早的也沒什麼差別,一個饃八塊,一杯橙汁兩塊。」他趕忙哈著腰:「謝謝謝謝,下次你來晚一點肯定有剛做好的。」我沒有回答他,笑了笑轉身便離開了。

我走到街對面,看著他努力的和著面,本來佝僂的背更加的駝。他時不時的用手腕擦了下額頭,又時不時的抬起頭活動了下脖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些難受,正好一陣風吹來,我吸了吸鼻子,跟自己說:「這天是真的冷啊。」

那天晚上,我再次路過那個小鋪子門前,大叔還在。地方狹小,他與愛人坐在那,凳子太矮,桌子太高,他倆就猶如小朋友一般圍著一台小小的暖風機,昏暗的燈光下二人看著桌子上手機播放的電視劇,時不時的露出笑容。

如果面對著很多人,笑容可能是偽裝。可如果只有自己,那麼一定是歡喜。我想,那個時刻他們一定是歡喜的。我又走上前去:「老闆,兩個肉夾饃帶走。」他扭頭看見我,趕緊站起身來,他的愛人也跟著站起身來。他還是笑著問我:「兩個是吧,等下哈。」我笑著點了點頭,他的愛人站在一旁看著他忙碌著,是不是的又對我笑著點點頭:「稍等。」我看著他們笑了,我也笑了。我不知道我的笑是不是他們的笑,那不屬於我自己的。

大叔熟練的給我做好后,打包遞給我:「您拿好,慢走。」我付好錢還是笑著點了點頭離開了。

第二天我比前一天來得稍微晚了一點,大叔已經開始營業了,也有著兩位客人來了站在店門前,大叔依然是堆著笑問他們需要什麼,又麻利的給他們做好,我就站在一旁,我生怕我的出現會讓老闆更加忙亂。他們二人要了四個肉夾饃,不停的催促著大叔,大叔也在他們的每一次催促下回頭朝他們笑著哈了哈腰。正所謂忙則出亂,大叔取出一塊滷肉的時候不小心將放滷肉的盒子弄掉到了地上,裡面鹵好的一塊塊肉掉到了地上,大叔稍微猶豫了一下下,還是選擇先把微波爐里的拿出來給他們做好。他們離開后,老闆慢慢的蹲下,可以看出他的腰腿不便。他一塊一塊的把滷肉從地上撿起來放到盒子里,站起來時嘆了一口氣。他拿著盒子走到洗手池旁,把肉洗了洗,做好后又打了個電話:「喂,你從家裡幫我拿點滷肉來吧,我剛剛不小心給它整掉地上了。」說完后又誒誒嗯嗯的回應了一下便掛斷了。

我走上前,大叔一改愁容又是笑著跟我說:「這滷肉剛剛掉地上了,你要吃的你等會,等我老婆給我送過來。」我看了看那整整一盒的肉,剛剛被水沖洗過,滷汁的顏色淡了許多,我笑著說:「沒事,就用那些吧,我這人隨意。」他搖了搖手:「不行,這掉地上了的怎麼能吃。」我又問:「那這麼多肉就不要了?」他樸實的笑了笑:「晚上煮飯的時候放兩塊在飯里可香了。」我又指了指那個盒子:「這樣吧,你先用這個給我做個肉夾饃,然後剩下的你算算多少錢,我正好也想嘗嘗你說的做法。」他有些激動的說:「你確定?」我點了點頭,他麻利的夾了一個饃和一塊肉放到一個加熱用的小碟子里,就在他放進微波爐之後,依然回頭朝我猶豫的看了看,我點了點頭他才關上微波爐門扭好時間。我問他:「那些肉給我包起來吧,多少錢,我掃給你。」他看了看:「不貴不貴,你要的話就拿去吧,這本來也掉地上不能賣了的。」我壞笑著問他:「你洗洗再用也沒人知道呀。」他又搖了搖手:「不行不行,這我們能吃,客人不能吃。」

我拎著一袋肉和一個肉夾饃,看著手裡的兩個塑料袋,我又扭頭看了看店裡那個佝僂的背影,我搖了搖頭笑了笑,朝著家裡走去。

從那以後,我的早餐經常變成了肉夾饃,儘管我最初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第一次嘗試。可能我更喜著肉夾饃后,那滿是皺紋的笑,那花白的頭髮,亂糟糟的胡碴,那個帶著愛人窩在暖風機前看電視劇的笑。

平安夜,我坐在茶館一個人看著《真愛至上》,隔壁羅羅的歌聲穿透過來,我不知道我是在聽羅羅唱歌還是在看電影,房東去酒吧前給我沏的茶也隨著我空洞的眼神冷了。

茶館走進一位身著紅色旗袍的女子,我認識她,她叫飄雪,我童年時的一位好友。「你這裝修得不錯啊。」她面帶微笑的站在我面前,我站起身來走到對面為她抽開一張椅子。

我和她相識在一個跆拳道興趣班,那年我八歲,她也八歲。後來因為一次實戰訓練我腳踝受了一次傷便終止了,我和她也從此斷了聯繫。再次相逢是在一個成績提高班,那年我十歲,她也十歲。那個時候我喜歡惹她生氣,也喜歡逗她笑,但我不是喜歡她,也不是同情她,而是嗅到了她身上有和我一樣的味道。

那個時候的我從不喜歡回家,父母整天都在忙自己的事,家對於我來說無非是一個空蕩蕩的混凝土建築物,幽靜得讓我能嗅到樹木參雜著雨後新鮮泥土的腥味,那是一種沒有人氣的霉味,準確的說不是嗅出來的,是一種感覺,或者是年少狂躁的內心所帶來一個人的不安,她身上也有,所以我喜歡她,喜歡和她待在一起。她也是,她父親對她很不好,她羨慕我有個完整家庭。我們都不同情彼此,那個時候我們並不知道什麼是同情,我們更珍惜彼此,那個時候我們也不知道什麼叫珍惜。只是覺得喜歡和對方在一起的那種感覺,我不會用「安全感」這個詞來形容,所有形容詞都沒辦法說出那種感覺。她喜歡黑,但是又怕黑,我們一起去過鬼屋,一起去過山洞,她很怕,但又很想去,進去后死死拽著我的手,我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那年我們十四歲。

我們總是喜歡膩在一起,後來同她一位朋友與我表哥熟絡過後我們變成了四人小組。然後這不影響我和她喜歡兩個人靠在一起說著自己最近的不幸,這是他們都不知道的。慢慢的,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說著不幸變成了她聽我的喜怒哀樂,我說,她聽。也成了一種依賴感,對她的依賴,或者只是為自己的哀怨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周末亦或是放假便是我們最開心不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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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茗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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