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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的幸村精市在生日那一天登上了飛往羽田空港的飛機。

三月的巴黎已經漸漸展現出春天的魅力,在這之前的幾年裡,他都是在這種泛金色的歐式春天中度過。春天的巴黎有各種各樣的活動,時裝周、繪畫展,因此春天也成為了他最忙碌的季節。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在看到空曠的停機坪上,金色的陽光灑在潔白的機翼上時,他終於輕輕將頭靠在了身後的座椅上。

想起十年前從日本獨自來到巴黎,即便拿著學校的推薦信,心中的忐忑依然沒少半分。語言是一方面,他的繪畫理念能否適應潮流又是另一方面。但讓他下定決心的那件事,即便時隔十年,依然記憶清晰。

他深吸一口氣,身邊是一位金髮碧眼的法國女郎,身上塗抹了帶著依蘭氣味的香水,正歪頭看著一本法語,模樣很是高雅。幸村微微揚了揚嘴角,在將視線調轉向前方的時候,他想起這十年間,他曾畫過許多同她一樣漂亮的歐洲女子,那種帶著東方人視角的描摹,讓他的畫總是散發著與眾不同的氣質,也讓他在十年間獲得許多殊榮。

廣播里是法語、英語和日語的輪番提醒,他伸手扣起腰間的保險帶,當飛機的滑輪在跑道上緩緩滾動時,他也終於閉上了眼睛。

自己在這十年便像是一架飛機,頭也不回地翱翔也許並非真心,也許一開始也並未想要獲得多大的成功,甚至一開始連出國留學的打算都沒有過。

但有個人的決定卻改變了他的想法。

在遇見這個人之前,他從沒畫過人物。

幸村忽然覺得有些諷刺,自己被那些人最為推崇的人物像的起源,竟是一個從那之後再未見過面的人。

那是青澀年代的一個夢,即便沒有刻意去回憶,她躺在紅色沙發上酣然入睡的模樣仿若昨日,依然乾淨得不帶半點雜質。

他淡淡一笑,即便是年少時一場結局悲哀的美夢,現在想起心中依然會有淡淡的酸。那種感覺很難忘記,也很難被取代,在十年間,他努力想要用繁重的工作去掩蓋那種感覺,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去遮住對於她的失敗。

執著於這個女孩的原因是她的才華以及她同自己相似的經歷。幸村精市每一次都會驚訝於她的畫,他會從這個女孩兒的畫里體味到一種名叫生命張力的東西。明明本身柔弱的彷彿春天的櫻花,卻總會讓他看到那種發自生命的力量。

在法國的時候,他也會在一些雜誌上看到她的消息。甚至曾經,她在英國有過一次畫展。但那次畫展他沒有去,被一些瑣碎的事情纏住,他不得已只好選擇留在法國。但說是這樣,也許借口也有一半。

他在十年前的六月替她做了決定,站在窗下,借著明明滅滅的陽光,看著玻璃窗里的她倚在那個男子肩頭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徹底輸了,徹底將這個女孩兒送給了別人。

即便你是多麼多麼喜歡一個人,但愛神也可以選擇將另一支箭藏起來,讓你成為永遠追逐不到愛情的那個人。

他吐了口氣,一路上他想起了很多關於日本的事情。更多原因是他已經很久沒在這個時間回日本,很久沒有見識櫻花飄落的模樣。

他開始期待起來,但旅途的漫長還是讓他打起瞌睡。直到廣播里的報站重又響起,他才隱隱約約被身邊的法國女郎輕輕蹭了一下。

走下飛機,來機場接他的是藤木真明和千歲千里,他從前的老師和朋友。

這一次來日本是有原因的,他希望自己在離開故鄉十年後,在自己迎來而立之年的時候在家鄉舉辦一次畫展。

所以將這個想法告訴尚有聯繫的千歲時,他便立刻聯繫了他之前的導師。那時,藤木先生只是帶著調皮的語氣問:「要在母校舉辦么?」

這不失為一個有趣的提議,在他接受這個提議的時候,關於畫展的種種也終於開始籌備起來。

他愉快地同候客大廳里的兩人擁抱過,小酌是必須的,說起來好不容易在成年後才喝到清酒,卻因為自己出國留學而鮮少再有機會品嘗。

那晚,他躺在賓館的床上,窗外飛舞的櫻花在某時竟成為他視線里唯一的東西。夜櫻淡淡的香味,以及在路燈下那彷彿飛蛾撲火般的寂寞姿態,在讓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時,也想起了那個女子。

席間,藤木曾暗示自己她留在了武藏野,幸村在想,如果明天她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話,他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

其實那早已是十年前的事情,早就沒必要再執念下去,只是重逢的話,心裡多少還是會有些激動與擔憂。

直到第二天,他映著明亮的天光來到闊別已久的大學,被後輩們憧憬著的感覺讓他著實百感交集。演講過後,他便自由行走在畫展中,而自己想了許久的那個女子也在不久后出現。

事實上十年後的他們早就沒有那時執念的態度,腦海中她青澀的模樣也終於在時光荏苒中漸漸改變。三十歲的花田蜜已經成熟太多,甚至連穿衣的品味也發生了巨大變化。但最讓他感到吃驚的,還是她的恢復。能夠從人群中向他走來,能夠笑得好像樹縫外的太陽。不再是躲在角落的一朵可憐小花,現在的花田蜜,總讓他感到一種希望。

他站在大廳中央,當看到那個女人款款走來時,反倒成了失語的那個。而她則微笑著看向他,笑著問他還認識自己么。

可能只有真正見面,才會明白那種複雜的感覺。

不久之後,她將一串鑰匙遞給了他:

「謝謝你,幸村,可以的話,你再回去看看吧!」

幸村接過了那串鑰匙,他將它放在手心,良久之後,他似乎認出了那串鑰匙。正在因為吃驚而抬起頭時,一個孩子稚嫩的聲音終於打斷了他:

「媽媽!」幸村有些吃驚,那個小不點則抱著個娃娃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拉住了她的褲腿。

花田蜜看著他微微一笑,她能從他眼底看出什麼驚駭的模樣,但她卻只是看著他笑著不說話。

一切早已改變,比他預想的還要迅速,還要充滿希望。當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指向門口時,幸村同他們母女一道抬起頭。陽光處,她的丈夫正站在那裡,臉上還是他們年少站在球場上時那種溫和的笑。

幸村沒再說話,他目送著女子離開,他知道自己年少時那個美夢終於被送去遠方,而她也終於向著比自己想象的幸福一百倍的方式前行著。

……

那晚,他回到了自己之前居住的公寓。

當他將口袋裡的鑰匙掏出旋開面前的大門時,正中的那張畫終於跌入視線。

少年的自己笑得燦爛異常,帶著阿蜜風格的筆觸,竟能將他描摹得如此美好。

他笑了,他知道這是他十年來收到的最好禮物。

而那些從前的執念,在今夜,也確實應該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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