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可以開棺么(下)

第十八章 可以開棺么(下)

「幼宜你過來看。」我本來還沉浸在曹可帶來的傷感中,李魄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我。我趕忙過去蹲在他身邊,在他的引導下近距離查看兩具屍體。

「通過腐化程度判斷,左邊這具屍骸,應該就是墓碑上叫張鐵民的男人,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具枯骨,結合最近這段時間的氣候情況考慮,死亡時間至少在一個月以上」,他用手輕描淡寫的指了指那具白骨,然後又把注意力轉移回曹可身上。

「這具女屍則不同。你看這裡」,他冷靜地剝開屍體上殘破不全的衣物,露出皮膚表面腫脹的屍泡和腐爛蛆化的皮膚,「屍斑已經消退,屍體浮腫明顯,是蛆蟲啃食內部積攢其代謝物的結果,但這種膨脹尚未發生破裂。死亡時間大概在四五天左右,至少還不到一周。」

「你怎麼連這些都知道,這應該不屬於刑警的知識範圍吧」,我跟隨他的視角觀察曹可的屍體,過分腐敗的細節令我不忍直視,汗毛樹立,「說真的,我個人不太理解土葬這種風俗,比起走一遭焚化爐,像這樣被自然分解更難以忍受吧,至少更不體面。」

「那都是身後之事了,不要緊」,他的眼睛完全沒有從屍體上離開,「我本科時候也旁聽過法醫專業的課,記得一點。」李魄對於自己所掌握的知識始終報以不卑不亢的態度,會讓我誤以為博學是理所當然。

「她的致死原因是什麼,有沒有可能是自然死亡?」這才是這次掘墓行動的關鍵。

「雖然我懂點皮毛,但致死原因這麼專業的問題,還得等法醫判斷。不過……」他的話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重新關注回屍體臉部,似有疑竇,「這具屍體面色發紺,牙齒也呈現玫瑰色,這些都是窒息而死的特徵。」

「窒息?被人勒死的?」

「不,屍體頸部看不出什麼痕迹,應該不是。不排除毒理反映的可能。」李魄搖搖頭,接過我手裡的手電筒,自顧自觀察起屍體的雙手。「她手指蜷縮,指甲上有暗紅色的不明物質,可能是血。」接著他站起身,招呼我過去。

「幫我把棺蓋翻過來」,我聞聲過去幫忙,棺蓋上的塵土沸騰起來,落了我滿身。我皺了皺鼻子,必須趁天亮前回去洗個澡,否則還要這樣埋汰一天。

手電筒的光爬上棺蓋內部,我才發覺棺蓋裡面的白色帆布上滿是血紅色的抓痕,深淺不一,痛苦而尖銳,像深紅色的荊棘花次第綻放,更像無數個怒氣沖沖的驚嘆號。我著實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些抓痕是有力的證據,它們至少說明曹可被關進棺材的時候還活著,她很有可能是被活埋致死——這種猜測,哪怕只是猜測,也未免太殘忍了。

李魄也沒有說話,以他的專業素質想必已經洞悉其中奧秘,就像他偵辦過的其他案件那樣。他蹲下來仔細摸了摸那些血印,又湊過去聞了聞手套上的味道,「這就說的通了。死者因為某種原因被放入棺材,實際上當時還有微弱的生命體征。她在棺材中蘇醒並且留下掙扎的痕迹,最終因為內部缺少氧氣,大量吸入二氧化碳窒息身亡。這種猜測是可行的。」

「這麼說來,我們這次行動還是有意義的,既印證了今天你家出現的詭異現象,也發覺了封伯村的秘密,你也不用擔心什麼侮辱屍體的罪名啦。不用感謝我指點你,接下來你就好好破案吧,警察同志。」

在李魄初步得出一些結論后,我感到久違的放鬆,至少之前一直繃緊的神經能夠鬆弛下來,坦然面對曹可的死。雖然整件事和我並沒有多大關係,但或許因為她衣櫃里的那張照片,因為被膠捲長久記錄下來的瞬間的溫馨,我總會不自覺得因為曹可難過。對於這座骯髒的城市而言,她是失足女,是陽光下的污點,是必須躺在暗河裡的廢墟;然而在鄉下某個拮据卻整潔的家,仍會有親人盼著她健康幸福,衣錦還鄉,生兒育女。

「這件事基本可以認定是刑事案件,事態嚴重,我打電話叫同事過來」,說著李魄摘掉塑膠手套,小心翼翼包裹好,然後從口袋裡摸出電話。

「你在這裡等他們過來吧,沒我什麼事的話,我自己坐車回去就行,客車應該還有」,我看了看時間,還沒到午夜十二點,我正好搭末班車。否則等下一大幫刑警過來,個個膀大腰圓生龍活虎,我再想抽身就困難了。

「沒事,等下我開車送你回去。你可是我開棺的證人,也是我的——嗯,玄學顧問。」李魄笑眯眯地看著我,眼神卻像鷹隼般光彩,不知因為嗅到了罪惡的味道,還是在考量我與屍體關係的深淺。糟糕,言多必失,他不會反過來懷疑我吧,這個卸磨殺驢的男人,無情無義的笑面虎。

「那個……我自己也可以,我膽子很大你也看到了,我先……行吧。」我試圖辯解,卻感覺自己越描越黑,只好乖乖閉嘴。天空看不見一絲陰雲遮蔽。臨近午夜的月亮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放肆,周遭明亮的幾如白晝,像增加了噪點的黑白照片。現在這種情況,敵強我弱,實力懸殊,還是按兵不動最為保險。

「嗯」,他點點頭,似乎很滿意我的選擇,「你要是累了就坐會兒,可以坐我衣服上。我打個電話就過來。」說著他脫下外套遞給我,拿手機向墓地更深處走去。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焦慮里,根本沒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地接住了他的外套。還讓我坐一會兒,我坐哪兒?坐別人墳包上?我一邊在心裡嘀咕,一邊在附近找了個低矮的墓碑,靠坐在上面。「對不住了住在這兒的兄弟,雖然你已經進入輪迴體驗來生,但你的墓碑仍堅挺在這兒,為我做出最後一點貢獻。」

李魄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來回踱步,看樣子的確是在打電話。我抱著他的外套坐著,感到無所事事的空虛,又有無力應對的焦慮。這個男人和我以為的並不一樣——就像他對我的認知產生過偏差——我第一次在電梯里還以為他不善社交,沒想到他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我以為他是個正直到過頭的鐵憨憨,沒想到他還有我看不透的精明。我無法通過他的表情分辨出他的用意,他保持著他的沉穩、正直和謹慎,但同時又狡黠、溫柔與善意,我實在捉摸不透他下一步的計劃是真的把我送回家,還是把我送進警察局。

不能否認,我的確嫌疑很大,知道曹可事件太多的關鍵,怎麼看都不像個局外人——但我真的很無辜啊,誰讓我有超能力呢。我看著他,他也遙遙地看著我,就像在監視我一般。我想象著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坐上警車后,他就無情地用手銬銬住我;警局裡大燈一照,他就會發現我是個沒有戶口沒有身份證的無業游民——我只好被迫在警察局坐到天亮,靠「隱身術」逃過一劫——

我又沒做「賊」,怎麼就這麼心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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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夜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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