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錦衣夜行(上)

第十四章 錦衣夜行(上)

「你是說,我們現在去?」

「我只是提個意見,我,我覺得你應該去一趟。如果你覺得太晚就算了,畢竟明天白天還要上班」,他的警服還穿在身上,想必工作也很辛苦吧。

「現在七點二十三,如果我們能趕上八點十分的客車,九點半左右就能到封伯村」,他看了看手錶,站起來,把兩副碗筷放回廚房洗手池,洗了洗手,接著就用濕漉漉的手去解領口扣子,在襯衫上留下手指的水印,「等我換個衣服就出發。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說的也有道理,雖然我不信有鬼神,但還是應該去弄個明白。」

他這是要脫衣服啊,可我還在他家,這樣不好吧。我趕忙別過頭,「我也換下衣服,十分鐘后在七樓集合,我家門口。」

我拿上鑰匙出了李魄的家門,獨自一人從安全通道走下樓。我的本意不是這樣啊,明明打算做個甩手掌柜,借李魄之手調查曹可的死,怎麼就突然多了這趟封伯村之旅,還要和這個小警察一起去?這難道就是拿人家手軟,吃人家嘴短的道理?陳陳相因,冤冤相報,我的美好夜晚就是對那碗咖喱飯的支付。

我迅速回家,從衣櫃里找出一身純黑色的寬鬆運動服,又穿了一雙深卡其色運動鞋。我把頭髮紮成高馬尾,晃了晃頭仍覺礙事,便又改成了丸子頭。再加一個黑色口罩就完美了,我對著穿衣鏡照了照,拿出個口罩帶好。這下化妝步驟也剩下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想必是李魄已經下來。我開門出來,看見李魄正站在走廊等我。他換了一件牛仔布材質的棒球服,下身穿了一條墨綠色的休閑褲,身材勻稱得一切恰到好處,像樹一般挺脫。

「我們出發吧。」

他看到我,眼睛閃爍如水中的流光,忍俊不禁。「你穿成這個樣子,倒像個職業倒斗的。」

我沒搭理他,尋屍還敢穿白鞋,等到了地方指不定要遇見什麼。我們兩個人並排坐電梯下樓,一路聊了些對所在街區建設的看法,還向他分享了幾家我常去的餐廳。街道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華燈初上,一些西餐廳播放著旋律曖昧的西歐小調,映襯整個聲色犬馬的世界。

「客車來了,我們得跑幾步了。」馬上走到客車站點時,我們兩人正談論著赫爾曼·黑塞的小說,突然李魄拉住了我的胳膊。

客車吱吱嘎嘎停在站台,霎時間,等車的人們拚命向車門涌去,像被一網打盡的魚群。李魄拉著我胳膊的手沒有鬆開,可能是他覺得我看起來就跑不快的樣子,所以要手把手帶我趕車,直到抵達才鬆開。索性前面乘客上車的速度緩慢,當我們跑到車門的時候,車門還沒關上。

李魄示意他先上車,然後很有風範得護著我上車,又很體貼得帶我擠過人群。現在是下班的晚高峰,車上擠滿了各種身份的人,又濕又熱的污濁空氣幾乎令人窒息,人們的胳膊肘和膝蓋被迫擠來擠去。售貨員扯著嗓門大聲叫喊,擠過手握零錢的人群。我想拿手機掃碼付錢,李魄已經搶先一步,買好了兩個人的車票。

「看樣子要先站一會兒了,過了火車西站就應該有位置,很多人會在那站換乘」,我的身子隨著客車劇烈搖晃,只能緊緊抓著欄杆扶手,繼續上車前的話題,「所以精神危機往往是有時代性的,尤其是生活在時代交替中的人,比如我們,精神疾病往往會成為一種時代特徵。」白天在他家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床頭放著《荒原狼》,應該正在閱讀。

「的確,時代危機和人性危機始終相伴雙生。但我很欣賞黑塞在這部小說中表現出的燈塔般的人格,真正健康的人,必須擁有巨大的精神力量。」

「說起來是這樣,但實際上呢。存在先於本質,一個人的存在,實際上就是不斷在問題中的存在,所以人總會為自己的存在而茫然。有時候我也會疑惑,我是否是一個完滿的存在,因為身體的兩端常會產生爭執……」我沒繼續說下去,這樣的話題總讓我想起自己。

客車窗戶是完全封閉的,平時無法打開,空調也沒有開放,車裡簡直悶得要命。陸續有乘客上車,也有人下車,售票員的脾氣不好,時常發出大熊一樣的咆哮。

我們倆沒有再說話,任憑車在走走停停間晃動。好不容易堅持到火車站,幾乎大半個車廂的人都下了車,空氣突然清新不少。過了火車西站基本就到了城郊,以工業區為主,車窗外越來越黑,鮮少有明亮的燈火。

我們總算看到了車廂末尾的兩人空位,並排坐下。

「你和我想的幾乎完全不一樣」,李魄率先打破了沉默,「至少和我昨天認識的你不一樣了,我沒想到你這麼隨和,還這麼博學多識。」

「你只指我會看風水么,業餘愛好,這都是小意思」,聽他這麼認真的誇獎,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你昨天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個不良少女吧。」

「哈哈哈哈」,他尷尬地笑了幾聲,然後點了點頭,一臉正義的神色,「你昨天的眼線畫這麼深,還滿身酒氣。到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根據我的刑偵經驗,這樣的女孩更容易成為刑事案件的受害者。」說著他指了指下眼瞼的位置。

我真是不好意思告訴他,他指的下眼線,可能是我暈妝脫妝露出的黑眼圈。「你倒是和我想的差不多,滿身正義的警察同志,嚴謹,認真,樂觀」,還特別直男。

「那你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是做什麼工作的。」他聽了我的誇讚似乎很滿意,舒展出意氣風發的微笑,連兩道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漣漪。

「我啊……」我也朝他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嘴唇上,「這是個秘密。」

客車距離封伯村越來越近,我的心神越發不安寧,我知道是曹可的殘念作祟,一直牽引著我到她身邊。夜色漸濃,乘客寥寥無幾,窗外一片寂靜;月亮像一面白玉鏡子掛在天空,溫柔映照著鄉村的一切。

一切都沉靜下來。身邊的李魄靠在椅背上,睫毛低垂,似乎在閉目養神。

我是個天師,也是個鬼,怎麼能輕易告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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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夜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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