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5章 番外（十一）知道了

對於藍夜心三年前摔倒這事，月兒異常自責，心臟出現過絞痛的感覺，而且持續好些時日，她覺得應該把藍夜心接到錦山照顧，雖然藍夜心身邊有保姆，但保姆也做不到24小時守護。

月兒在事情剛發生后，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藍夜心有這麼深的感情，為什麼會哀痛，幾乎比得上當初周澤宇，曾管家和姬召心先後離世的時候。

她幾乎每天都去看望熟睡的藍夜心，回憶和藍夜心之間的點點滴滴。

有一次，她因為早去了會，快到醫院時，遠遠的看到一個蒼老的男人側影從醫院裏走出。

她看着這個側影的側顏，感覺有些熟悉，這讓她很疑惑。

她能確定是第一次見這個老頭。她正想看清正面時，這個側影傾身走進了一輛私家車離開。

當她帶着狐疑走進病房，看着藍夜心后，突然想到了那個身影可能是誰。

隨之而來的念頭，便是自從在那個小村莊分別至今，從未見過的宋大義和姬紅珍還有他們的孩子。

進而也喚醒了她心中一直刻意隱匿著，這個世界還有一個未曾謀面的哥哥和同父異母的姐姐，不知他們還好不好，還在不在。

或許是因為老了吧，真的什麼都能看淡，畢竟不知還有多少年，也就離開了。

月兒回到家后，找到了少山，問起宋大義和姬紅珍現在還在嗎相關的事。

少山沒有隱瞞，實話告訴她認識宋大義，但對哥哥這事，他還是猶豫后，沒對她說。

月兒提出能不能找到他們兩個，想見見姬紅珍。

少山答應了她，安排了宋大義和姬紅珍帶着孩子來到錦山府邸。

當月兒和他們再次見面，看着他們年過七十已經蒼老的面容，戴着老花鏡，身旁是女兒和外孫子時，不由的淚水滿盈。宋大義和姬紅珍也是如此。

同時月兒確認了，在醫院外見到的身影就是宋大義。

不過，月兒沒說見到宋大義這事，他們彼此之間像經常見面的老友般，聊聊家常，關心關心孩子，孫子，外孫子，怎麼沒見到玥天等等。

彼此也沒提過往，月兒沒稱呼姬紅珍姐姐，但心裏是有的，那種自然而然散發的親人氣息彼此都能感受到。

不過，在宋大義和姬紅珍離開時，月兒拉住了姬紅珍佈滿褶皺的雙手，彼此認真看着對方，輕聲說了句，「既然現在知道你們一直在北京了，以後沒事就經常來坐坐吧，我這兩天要去醫院看望藍醫生，過些天在去你們那邊。」

姬紅珍用笑意掩蓋渾濁的眼淚，答應了她，同時也因為剛知道藍醫生在醫院，不免的關心和擔憂，雖然太多年沒見，但藍醫生當年給予了他們很大幫助。

因此姬紅珍提出和月兒一起去。月兒答應了她，微不可查的看了看宋大義，而宋大義顯然看到了月兒的目光，但沒說什麼，只在心裏念叨，「都老太婆了，眼睛怎麼還這麼敏銳，又被她發現什麼了。」

而旁邊的少山，雖然眼睛也開始花，但依舊因為月兒的話，不自覺的怔了怔，餘光掃過她，帶着幾分審視，畢竟月兒提出來藍夜心的事，顯得很突兀，但月兒神情平靜，他並未發現什麼。

月兒和少山站在府邸外送走了宋大義和姬紅珍，直到看不見汽車尾燈。

「宋大義為什麼沒告訴紅珍，藍醫生住院的事。」她側身微微仰視少山，雖已年邁，但此時黑白分明的雙眸中依舊有光刺出，如北極星般璀璨，年輕是的那種敏銳奪目絲毫未減。

少山聽她這樣說，自然而然的以為她知道宋大義去看望了藍夜心，就在猶豫怎麼回答她時，月兒垂下眼瞼，目光越過少山的肩頭，看着遠方。

相伴幾十載，少山片刻的猶豫，她就能確定一些事情。

「其實我不能確定那天看到宋大義去醫院是看望藍醫生，不過現在知道了。」

她從未告訴過少山在醫院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少山因了事實真相所以才會猶豫。

月兒重新抬起雙眸，一眨不眨，似悵然，又似喟嘆的說：「宋大義和藍醫生的關係應該不一般吧，否則不會在藍醫生突然住院，他就迫不及待的去看望。而且還是不能讓我和紅珍知道的關係，是......」

少山知道她已經篤定和確定，伸出雙手，輕輕扶着她的肩膀，一時沒說什麼，安靜的看着她，目光中沒有即將被拆穿后的歉意，只有溫柔的慰撫。

「是哥哥吧，因為和你一起瓦解了姬氏，又因為我和紅珍的關係，所以他不想讓紅珍知道他去看望藍醫生。那麼藍醫生是我……」

聲音戛然而止，月兒的眼眶泛紅，不等少山說話，她繼續說：「其實當年我還一個人在村子裏時，看到過幾次宋大義認真時的神情，讓我感覺很熟悉，現在知道這些后，我知道了，他那種神情就是我…就是邵闌珊年輕的樣子。我在法國那一年，看到過邵闌珊的照片。」

頭髮花白的少山緩緩垂下手臂，拉過月兒有些褶皺的雙手，一如年輕時的溫柔目光和聲音：「其實也是你曾經認真時的樣子，你當初的熟悉感應該是來源你自己吧。你和他都很像藍醫生年輕時的樣子。」

月兒濕潤着眼睛，「藍…醫生現在的樣子……」她是不可能喊出來尊稱，即使她知道了為什麼對藍夜心感覺親切的原因，為什麼出現失去親人的那種絞痛感，為什麼藍夜心照顧她關心她勝於任何人，為什麼藍夜心偏偏留在那個村莊多年，為什麼……很多為什麼現在都有了答案。

不過讓少山放心的是，她現在這個年齡知道，已經能夠坦然，另外她知道的只是藍夜心的身份，而不會再知道藍夜心的曾經。

因為一生快要過去，四十年前的一切，即使有印象，但已經記不住細節，該走的人也都走了，她忘記了很多，想不到，也無法求證很多。

「她為了能夠走進你的視線，做了些變化，就是你當初第一次看到她的樣子。後面又慢慢衰老，所以一直認不出來。她是在……」

月兒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的彌補二字，平靜的說，「沒事了，我知道了，就這樣挺好，這幾十年我和她互相照顧的挺好，即使是親閨女，也不一定能做到我這樣。等她醒來，不要讓她知道我已經知道了。我和她這一生沒有誰欠誰。」

少山沉默片刻，輕嗯，「宋大義這邊……」

「先別說了。對玥天和玥露他們也別說，其他人有知道的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用提，不用讓他們去看望。」

「好。我一直隱瞞你……」少山此時流露出歉意。

「那幾張紙終結了一切，我和你只有後面這幾十年，你沒有隱瞞過我什麼，我很開心，很幸福。」

那幾張紙是那份離婚協議，對月兒來說，離婚前的事，都算不得隱瞞，離婚後重新開始的生活，他從未隱瞞什麼。

少山看着月兒染黑的頭髮和雖然老態但還算細膩的皮膚，他沒有因為她這個年齡還能說出來很開心，很幸福這樣的話而想笑，他知道，她即使老了，但是那顆孩子般純良的心都沒變。

少山張開手臂，也像個年輕人一樣，打趣道，「讓我抱抱。」

「70的老頭子了，我才不抱，老人臭。」

「我有老人臭？不可能，我生活習慣那麼好，不抽煙不喝酒，勤洗澡換衣服……」

「還偷偷用香氛，我知道，我還沒老到鼻子不好使。」

提到嗅覺，少山馬上就不說話了，老頑童般笑笑，牽着她的手朝房間走去。

「你越來越像爸那時候的狀態了。」

「老不正經嗎？」

「嗯，不過這種心態才對。」

「那你是誇我，還是鄙夷我。」

「都不是，是要求你，爸90多歲才走。」

少山微微凝了凝眸子，月兒和他同時握緊了對方的手。

…

即使月兒知道了藍夜心與她的關係后，也一如既往的去醫院看望她，六十多歲的女兒照看接近九十歲的母親，這種場面不得不讓人傷懷和觸動。

而月兒或許是因為看的次數多了，好像接受藍夜心的身份了，每天都會看着熟睡蒼老的她自言自語，說的話也越來越多，雖然混亂，但理清楚的話，會知道是月兒的這六十多年，以一個孩子的角度像自己的母親訴說着一個個小故事。

月兒這時已經開始希望她能儘快醒來。

因為每次她說着說着，就會流下渾濁的淚水。

但是…

那句等她醒來，不要讓她知道我已經知道了。最終確實也沒能讓藍夜心知道。

月兒把她安葬在北京這邊，沒有送回家鄉。

月兒知道，她和少山，還有宋大義以後都會在這邊，如果把藍夜心送回家鄉，再沒有人去祭奠，太孤獨了。

葬禮這天，只有他們這個大家庭的人，再沒有其他人來，像英彥他們知道實情，而如夢她們，還有那些孩子們即使不知道，但是也會來，算是出於一種尊敬這個長輩，感謝這個長輩照顧過他們的月媽媽的心態。另外宋大義沒來，但月兒知道，他會一個人來。

雖然整個過程顯得荒涼，但也因為簡單而透露著祥和，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吵鬧和紛擾。

整個葬禮，月兒沒有掉一滴淚，或許是哭太多次了，或許是為了不讓如夢她們覺得詫異。

但是回到家后，只有少山和她兩個人時，她對少山說了一句，「我告訴她，知道她是我母親了，我知道，我這些年說的話，她都聽到了，她走時，臉上是帶着安詳。」

剛說完，一直積攢的淚水便再也止不住，但或許是年齡緣故，沒有發出一絲哭泣的聲音，就那樣壓抑著，垂著脖頸，緊緊捏著眉心…..

少山拿出紙巾給她擦眼淚，手出現了一瞬間的不正常抖動，她沒看到。

「別這樣，你這樣影響身體，別這樣，別這樣……」不斷的安撫她，希望她不要傷心過度。

良久后，兩人像年輕時那樣，抱在一起，少山抱住她的那一剎那，左邊眼眶流下一行淚水，很快便蒸發在空氣里。

…

三年後的一天午後，與少山同歲的Ann，突然來到北京。

她和月兒一直都有聯繫，而且她會每隔2，3年來一次，看望月兒，住上個十天半個月。即使後面她在法國結婚了，有了孩子，依舊會來，而且都是一個人來，不帶老公和孩子。

不過月兒與她視頻時，倒是見過她老公和孩子，很樸素的一家人，老公是一位農場主，兩個孩子都是女兒，完美繼承了Ann年輕時金燦燦的頭髮和白皙的皮膚，大眼睛也很漂亮。

不過，現在76歲的Ann頭髮已經枯黃，皮膚鬆弛，眼睛也深陷了。

這次來，她沒有提前告訴月兒，便出現在周氏本家的門外。

自藍夜心去世后，少山提出回本家住，月兒同意了，他們覺得已經到了晚年，本家這邊算是真正的根脈。

另外錦山那邊留下的美好更多，少錦早已經不在錦山住，玥天也有自己的房子，再加上忙，基本上要一周才能帶着老婆和孩子回錦山一天。

少山和月兒的孫子，孫女自開始上幼兒園后，便沒有讓他們幫忙帶了。

他們打算把錦山留給一直陪在身側的玥露，覺得還是不要在以後的某個時刻留下死亡這最後一筆了吧。

當玥露打開重新刷了漆但經過了三年風吹雨打，顏色早已暗淡的紅木門時，怔了數秒，連忙問好，請Ann進去。

Ann每次看到玥露，都不由的欣慰，對於少山當初決定帶她回來早已認可，同時更多的還是對月兒的寬宏和大愛更加欽佩。

Ann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來玥露為什麼至今不結婚，因此對玥露，她又多了一種疼惜。

她走進院子時，少山正在給小水池裏的金魚餵食，月兒正在倒貓糧。

他們回來后，月兒為了還原周澤宇和姬召心他們那時候的生活，來讓少山和她的心情愜意些，因此兩人重新養了小魚和大花貓。

少山和月兒聽到腳步聲，皆側頭看去，當看到是Ann后，他們二人同時詫異。隨後月兒放下貓糧，用當前最快的速度迎上，「Ann，你怎麼不打招呼就來了，去接你啊。」

「不用麻煩玥露了。」Ann和藹說，她每次來，都是玥露去機場接她。

旁邊攙著少山的玥露笑笑，說，「不礙事的。」

月兒沒在這方面客氣，示意Ann，「來，咱們進屋。」

Ann隨月兒走進去，少山和玥露走在最後，玥露一直挎著少山。

在正堂的太師椅上坐下后，Ann用眼神示意月兒。

「露兒，怎麼不知道上茶呢。」月兒會意了Ann用目光傳達的意義，故意責怪玥露，「而且都幾點了，你還不去公司啊。」

玥露抿嘴角笑笑，沒做聲，走出房間。

Ann看房門關上后，又等了片刻，對月兒和少山說，「這次來的突然，其實和玥露有關係。所以我之前也不知道怎麼告訴你們。」

月兒和少山對視一眼，略有所查。

「是……」月兒說。

Ann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點點頭，悵然道，「Shelly過世了。」

在月兒和少山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時，Ann繼續道，「這麼多年，我沒在你們面前說過她，但現在她不在了，死者為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