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再次來到你身邊

第一百一十六章:再次來到你身邊

「噗通——」

「有心跳了!醫生!患者有意識了!」

「時刻觀測心率,準備注射液!」

腦殼裏昏昏沉沉,身邊嘈雜又混亂,有人小跑着經過的聲音,還有鐵輪咕嚕嚕滾過地面的悶響,眼皮上方好像有兩塊巨大的紅暈,似乎有光照在自己臉上——

等等,有光?

她不是掉水裏了嗎?

蘇想猝然睜開雙眼。

雖然有上次在醫院睜眼的經驗,但她顯然還沒有熟稔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她像拍在沙灘上的魚類大口大口呼吸著氧氣。

面前圍了一群白大褂,後頭好像還站了另外一波人,剛醒來她顯然還不適應一下子看見如此之多的人頭,鋪天蓋地的噁心感瞬間席捲而來。

「嘔——」她抽搐著乾嘔。

「患者剛醒,不能見這麼多人,家屬留一個,其餘人趕緊出去。」醫生轉身命令。

「醫生,能留兩個嗎?」人群里忽然有人發問,熟悉的男性聲線,「我得留下來看着夫人,要不然小周總會打死我的。」

李延川......

蘇想神魂附體一樣掙紮起來,她扒著床邊扶手努力仰頭看去,驚得醫生七手八腳地來扶:「幹什麼呢!你現在還不能動!給我躺好!」

把蘇想死死按住,他轉身:「病人似乎想要見你,你過來。」

李延川點頭,紅着眼圈上來。

「夫人......」蘇想這回看清了,真的是李延川,她竟然回來了。

震驚,愜意,害怕,種種情緒潮水一般把她覆蓋。

好似在茫然無涯的海中中抓住一根浮木,蘇想拿手去摘氧氣罩子,在一片驚呼聲里,她喘著氣,嘶啞著嗓音道:「周斯臣呢?」

李延川不吭聲了。

「就是這裏,我按照老爺子的吩咐幫小周總換了最好的病房,機器也是德國加急運來的,醫生說有希望,說不定哪一天人就醒過來了。」

正值午後,陽光從窗外均勻地鋪灑開,將裏面暈染出細碎柔和的光點,於是床上的人好似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海里,光點在他眉間,唇邊跳躍,襯得他彷彿只是在熟睡而已。

周斯臣戴着呼吸機安靜躺在床上,旁邊的心電圖發出「滴滴滴」的微弱響聲。

蘇想坐在輪椅里,因為是無菌病房,她只能讓李延川推着她隔着一扇門遠遠看着。

李延川好像是怕她想不開似的,緊緊抓住輪椅后的扶手,並連連看向不遠處站着的蘭海韻。

老爺子聽到消息后暈過去一回,此後身體一直不太好,老宅那邊一瞬間亂成了鍋,只能蘭海韻出面處理事情。

一派安靜里,蘇想輕輕嗯了聲,問:「就是植物人的意思是嗎?」

李延川話語哽在喉嚨里,半晌答不上來。

蘭海韻走上來站定,視線落在病房裏的人身上:「不是。醫生說只是昏迷一段時間,可能明天就醒,可能一年半載會醒,或者更久,但一定會醒,我相信他。」

這話蘇想知道是帶了安撫的意味的,他們都怕自己一個想不開怎麼樣,但她不會怎麼樣,就像此刻從這裏望進去,周斯臣還全須全尾躺在裏面呼吸,她就覺得畢生的運氣都花光了。

她很感激,老天沒有把他帶走,放過了自己一命。

她設想過比這壞很多很多的結局,這無疑是她承受範圍內比較溫柔的了。

見她沉默許久不說話,蘭海韻抬手按上她的肩膀:「這件事我對不住你。」

「其實在你回老宅的這麼些天,斯臣都一直跟我保持着聯絡,他開車過來的前一個小時,我還收到過他的信息,抱歉,這些我都沒跟你說過。」

蘇想搖頭:「是我該說抱歉,酒庄的事是我識人不清,接下來的幾天,老宅還需要多大伯母多多操心了。」

蘇想這回落水在裏面嗆了好久才撈上來,本來一點脈搏跡象都沒了,老爺子在旁邊拿拐杖頓地,邊大聲斥責:「心肺復甦繼續!不準停!」

就好像奇迹般,半個小時的徒勞掙扎后,地上一動不動的人突然動了動手指。

她被硬拉回來了。

老爺子把人送去醫院后立刻遣散賓客清理門戶,趙家的根系在周家一股腦兒拔除乾淨,不久后李蘭芝說是自願出國,但其中自願的真實度有多少,也懶得有人去追究了。

蘇想恢復了五天,五天後終於可以從輪椅上下來自由活動,本來還需要李延川推着她去看望周斯臣,眼下她可以隨時隨地過去,也不用再隔着一扇玻璃門。

宋知音聽到消息后就馬不停蹄從國外奔了回來,在她床頭哭了三天有餘,讓蘇想認為自己可能患了什麼不治之症,沈知行跟陸堯也來了幾回,但刻意避開了宋知音在的時候。

用陸堯的話來說,沈知行特別怕她,可這個怕,又真不是普通的怕。

蘇想每回都要被這倆人逗笑。

周斯臣的房間都是蘇想在打理,她能自由活動后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跟他待在一塊兒,除了定時給他喂水擦身子之外,還會講一些工作室跟生活里的趣事,她覺得周斯臣是聽得見的。

途中,李延川來了幾次,為的卻是另一樁事。

「昨天剛被抓的,在家裏,聽沈先生朋友說進去后一直拒絕談話,目前是律師在跟刑警隊對接。」

蘇想問:「趙家那邊呢?」

「趙家夫婦起初還不敢信,結果去醫院驗了血,確實不不存在任何血緣關係。趙宜人也被抓了,這幾天在慢慢把事情交代清楚,過幾天應該就有個結果了。」

蘇想望向遠處的靄靄停雲,微不可查嗯了一聲。

李延川站在她身後一時不知道該繼續講些什麼,一場意外下來,他以前熟知的那個蘇想好像已經隨着周家老宅滿池子的水一塊兒溺斃了,目前的她,一個人慢慢挑起了整個周家,冷靜且穩當地配合蘭海韻處理起了大大小小的事務。

有時他又覺得她可能不是她,這個夫人好像是從未來某個時空過來的,一瞬間,就這麼被迫長大了。

小周總知道的話,一定會特別特別難過。

A市這幾天並不太平,除卻之前轟動省份的拐賣大案面臨三審開庭,地底下不為人知的一角,開始浮現出一個更大更驚世駭俗的陰謀,牽一髮動全身,越挖越不可思議。

市局全體上下都快瘋了。

「怎麼,還是不肯開口?」筆錄室門口站着一溜的人,齊刷刷盯住單面境裏頭沉默不言的人。

審訊的小張拿着紙筆出來,搖了搖頭:「還是不肯說,我跟他說了他妹妹全招供了的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只看着我笑,還說,那不是他妹妹。」

「這兔崽子!」陳馳叉起腰,四周看了一圈逮住個準備出外勤的,「哎,就是你,小劉,過來一下。」

「怎麼了陳隊?」

「你先幫我去車站接個人,案子驚動省廳了,上面派了個專家下來,人在車站,開局裏的車過去。」

「得嘞,哦對了陳隊,專家叫什麼名字啊?」

「姓齊,好像叫什麼......」陳馳抓了把頭髮,愈來愈恨裏頭讓他這些天都沒睡好的罪魁禍首了,一拍腦門,「想起來了,齊景,專家叫齊景。你給我好好招待啊,發揚我們所里的美好品德!」

「知道啦陳隊!」小劉接過鑰匙風風火火跑出去。

陳馳重新扭過頭道:「總之,不管他開不開口,證據都已經接二連三挖出來了,他夥同緬甸那邊的人參與販賣兒童板上釘釘的事,至於趙宜人李代桃僵扮作空難失蹤的趙家小姐回來是不是他的主意,也難以改變死刑的結果。」

「恐怕就是知道自己乾的事太多,逃不了死刑,就索性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筆錄員嘖嘖有聲,「不過吧,世上還真能有這麼巧的事,趙宜人跟空難失蹤的趙家小姐長得八九成像,而趙宜人又是當年李思年案中被販賣過的小孩。」

「這恐怕還得做併案處理,我總覺得時隔多年的兩樁事如今前後腳被捅出來,實在巧合過了頭。」陳馳拍拍他肩膀,「看着點他,我再去審一遍趙宜人。」

隔着半個走廊另一間審訊室內,女人還穿着那天生日宴上的華麗裙擺,只是臉色因為過度煞白顯得整個人陰惻惻的,但耐不住一張臉實在漂亮,於是陳馳推門進去時,乍一看,以為位置上擺了個精緻的瓷器娃娃。

他把本子拍在案上。

「別問我了,我知道的已經說了。」女人嗓音沙啞。

「例行詢問,還請趙小姐配合一下。」

趙宜人沒吭聲,只坐着不動,頭頂巨大的白熾燈又亮又晃眼,她疲憊地掀了掀眼皮。

「你說你跟黎落成認識是在永縣,當年你被李思年等人在販賣途中丟下,你向黎落成求助過。」

「嗯。」

「那後來呢,黎家雙親過世后,你又是怎麼遇到黎落成並且跟他一同住進永縣福利院的?還有,他為什麼對福利院稱你是她妹妹黎羊羊?」

「因為他是個精神病。」

趙宜人面無表情地咧了咧嘴角,要笑不笑:「他親妹被李思年拐賣后,他不知道怎麼就瘋了。我當時反正也沒家人,再遇到他后以為他還是個好人,就答應跟着他去永縣福利院住,他讓我扮作黎羊羊時我絲毫沒有懷疑,畢竟他剛丟了妹妹,我也想有個哥哥。其實那時候他就開始精神不正常了。」

「他開始打我,讓我學黎羊羊說話,每次打完我冷靜下來后又會對我格外好,像精神分裂一樣。但那時,我以為是他還沒走出陰影,就從沒跟福利院老師說過。」

「我們相依為命了幾年,直到一次學校組織外出郊遊,黎落成藉機把我賣給了人販子,當時他才十二歲,我從來沒想過,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聯繫到的......我被賣到一個小縣城,養父養母挺好的,再幾年,我看到空難的新聞跟那張幾乎同我一模一樣的臉,知道了趙家在尋找女兒......」

陳馳合上本子,這些話他這幾天反反覆復詢問,她回答的也沒什麼問題,看樣子應該沒有撒謊。

最後他問道:「他好像一直在找一個人。」

「我知道。」趙宜人嗤笑,「黎羊羊對不對,可真正的黎羊羊早找不到了,他自己不信而已。」

「他瘋了。」她說。

*

蘇想從超市回來的時候下了場大雨,她拎着一袋水果站在店門口等雨勢小下去,來來往往車輛如梭,對麵灰白色醫院站在漫天雨幕里,像極了油畫里才有的景緻。

她出了會兒神就聽見旁邊有人喊她。

「蘇小姐。」

她側頭看去,點頭致意:「陳警官。」

「有空跟我去旁邊咖啡廳坐一會兒?」

「好。」

這不是陳馳第一回來醫院找她,黎落成的案子成組后翻出來很多陳年往事,裏頭有一樁就是周斯臣父親周崇亮的車禍。

「周先生這些年偷偷進行着證據搜集,對我們警方勘案幫助很大,目前已經可以確定當年就是黎落成派李源在您父親車上動手腳,導致後來剎車失靈。」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目前罪犯還沒招供,但我猜測大概跟您父親早年投資一家孤兒院有關,黎落成一直咬着李思年不放,估計是把您父親當做當年永縣案子的合謀者了。」

蘇想沒言語。

「對於周先生的事,我們表示十分痛心,我代表整個市局向周先生致敬。」

男人摘下帽子,挺直背脊,面帶尊敬地敬了個禮。

回到病房時李延川正在給周斯臣拿棉簽擦嘴,蘇想把水果交給他,接過棉簽坐下來。

「公司現在情況怎麼說。」

洗手間嘩啦啦的水聲下,李延川揚高聲音答道:「老爺子管着呢,不過老爺子這身子骨撐不了太久,小周總不知道還要躺多久,大概率是要把國外的幾個侄子喊回來了。」

「這是周斯臣的公司。」蘇想輕輕擦乾淨男人蒼白的唇角,伸手替他拉了拉被子,「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李延川聲音悶悶的,「可是......」

如果一直不醒來呢......

「明天帶我去公司看看。」

李延川摘葡萄的手頓住,圓溜溜的果子立馬從手上滑下去掉進水裏,浮浮沉沉像顆紫色的寶石。

「夫人......」他擦乾淨手站出去,「您還有工作室那邊...」

「沒事,明天你帶我去公司看看,這場面我不太懂,還要麻煩你多提點提點。」

李延川鼻尖一酸。

「您嚴重了夫人,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十二月份過去就是新年,今年的新年沒有煙火,沒有宴席,等嘩啦啦的煙花爆竹在天上「砰啪」炸開,蘇想才遲緩地想,周斯臣已經躺了快三個月了。

未來的事就在眼前,如同漆黑夜色中遙遠的星子一樣,你知道它在那裏,可是不知道怎麼過去,它的四周充滿未知,而未知,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希望。

蘇想在醫院度過了整個新年。

過完年沒多久她開始重新上班,公司,醫院,工作室,老宅三頭跑,宋知音取笑她:「你看看你前幾年享了多少福,眼下是一個不剩全吐出來了。」

蘇想表示不贊同,她小心翼翼給周斯臣擦着手腕,長時間卧床,男人肉眼可見瘦了不少,「什麼叫全吐出來了,周斯臣對我的好足夠我做這樣的事一萬倍,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宋知音舉手投降。

「對了,你跟沈知行怎麼說?」

宋知音吃東西的動作停住,不太自然地看向碗裏的玉米粒:「什麼叫我跟他,我跟他能有什麼事,天塌了我都不可能跟他有什麼事。」

「那你三番兩頭跟我打聽他做什麼。」蘇想一臉瞭然。

「我那是看他幫了你們這麼大一忙我替你們感激他,就是感激,感激不行啊!」

「行行行。」

「對了,今天我過來主要是跟你講一件事——」宋知音小心翼翼翻開包包,掏出來一隻信封,「黎落成案開庭了,這次是公開審理,你要不要去聽聽看?」

「我就不去了。」不知道想起什麼,她輕輕笑了下,「他應該不太想見到我。」

宋知音摩挲著下巴:「說來也奇怪,本來一直不招認來着,後來省廳下來人後不出一天,黎落成就一股腦全招了,據說那位專家就進去談了一個小時,市局一個月都沒啃下的硬骨頭啊!」她一攤手,「一瞬間,全解決了!」

「是挺神奇。」蘇想喃喃,「對了,他有沒有說過什麼項鏈之類的事?」

「項鏈?什麼項鏈?」宋知音茫然,「沒啊,他還走私項鏈?不過吧你也別太擔心,他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查封了,不出意外一輩子都在局裏地下室見不了光。哎,看着挺正常一人啊,怎麼會做出販賣人口跟唆使殺人這種事呢......」

宋知音還說得起勁,蘇想卻像陷入更遠的思緒里。

她還記得後山湖邊黎落成的那個眼神,就跟無風中靜止的湖面一樣,她恍然間覺得,他有可能很早就想走向這個結局了。

而她回來后,家裏「遲來的眼淚」應聲而碎,不知道是感知到原主人的不幸,還是蘇想使用了最後一次穿回來的機會,總之,打破空間的載體算徹底消逝不見了。

她留在了現在。

宋知音下午還要去看展,不知道約了誰神神秘秘的,沒過一會兒就火急火燎跑開了。

蘇想坐在床邊繼續給周斯臣讀故事聽,這漫長的時光里,好像只剩了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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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次密謀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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