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看着漫山遍野的枯萎玫瑰,傾栩只覺一種觸目驚心的痛。

言疏難得地說不出話來,顯然也是被這畫面所震撼到了。半晌,他才愣愣地道:「我從未見過如此情形。」

阿雀回頭看着他們,眼中儘是無盡的悲慟。

「她在這枯盡的花海中出現,像個懵懂的孩子。我問過她發生了什麼,可她什麼也不知道。不僅如此,她的記憶開始逐漸錯亂。一開始她還喃喃念著要找柳新,沒過幾天後她便不再記得柳新的名字,只喊著要找夫君。再後來連成過親都不記得了,大多時候都只守着這片花田,除了沒了和柳新的這段記憶,她再無其他異常,問她什麼她也一如從前,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傾栩看着這片枯敗的花海,問道:「她在哪裏?」

阿雀道:「花田中央。」

花惜坐在一地枯枝敗葉間,長發有些凌亂地披散至無數凋落的玫瑰花中,鮮紅如血的裙尾顯得四周黯然的花瓣更加凄厲。

她手捧著一束潔白的玫瑰,那皎潔無暇的一抹純白與四周的凄凄血紅相襯,顯得格外扎眼。傾栩走近她,她毫無察覺,只低頭看着手中的花。

傾栩輕輕走過去,在她背後道:「花惜姑娘。」

花惜回過頭,看見傾栩,竟笑了:「是你啊。」

傾栩在她身旁坐下,也笑道:「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花惜又轉回頭,溫柔地注視着手中的白玫瑰,輕聲道,「我只是記不起他了。」

言疏和阿雀遠遠站着。花惜抬頭沖他們笑了笑了,又低頭看着手裏的玫瑰。傾栩安靜地等著,等她開口。

「那日你們向我提及成親二字,我便突然頭疼欲裂。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可我總覺得......我一定是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傾栩默默看着她,不知該怎麼說。好在花惜很快便發問了。

「他叫什麼名字?」

「柳新。」

花惜的眼裏突然涌滿了眼淚。淚水淌過她瘦削的下巴,盡數滴落在白玫瑰上。她無聲地哭泣了一會兒,又低聲道:「他......是什麼模樣?」

傾栩誠然道:「柳新是一個清秀的書生,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很愛你。」

花惜垂頭不語,傾栩只看得見有眼淚從她的下巴落下。又過了一會兒,花惜道:「他在哪裏?」

傾栩猶豫着,最終還是道:「他在一個書院裏。」

花惜道:「他還記得我嗎?」

「記得。一直都記得。就連他......」傾栩沒忍心再說下去。

就連他死了,也還一直記得。

花惜獃獃地坐着,恍惚了一會兒,轉頭對傾栩道:「姑娘,你能幫我把之前的事都想起來嗎?」

傾栩道:「我可以試一試。你閉上眼睛。」

花惜點頭。

傾栩起指捏訣,點向花惜的眉心,只是光芒驟起的那一剎那,她觸電般的縮回手,滿臉的驚惶。

言疏見狀立即飛奔過來,阿雀緊隨其後。花惜也睜開了眼,看着傾栩惶惶的神情,道:「怎麼了?」

傾栩不敢相信般再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有人用我方才施的法術,改過你的記憶。」

言疏神情凝重,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聲問:「馭夢術?」

傾栩道:「嗯。還是一股令我熟悉的氣息。」說着雙手竟不住顫抖起來。

難道是師父和師兄?可是他們怎麼會這禁術?難道柳新和花惜如今生死別離,真的是他們導致的?

可是,為什麼?

花惜也顧不上傾栩紊亂的心緒,急切道:「那姑娘你能不能用這法術將我的記憶改回來?」

傾栩儘力壓住滿腦的紛亂,答道:「我會儘力一試。」

傾栩再次施法,神思進入花惜的腦中。然而另一股馭夢術過於強大,竟逼得傾栩無法動彈。

言疏在一旁見傾栩柳眉緊蹙,冷汗直下,連忙在她身後盤腿坐下,將自己的修為和發力渡到她身上。

有了言疏的法力支持,傾栩才得以與另一股馭夢術抗衡。儘管如此,傾栩也只能解開花惜腦中的一部分記憶。

「姑娘真是惜花之人。」

「小生姓柳名新,姑娘喚我柳生便可。敢問......姑娘芳名?」

「我愛你。」

「小惜,你可願嫁給我?」

「愛你至死,死亦不止。」

「你怎麼了,小惜?」

「你別慌,我不會害怕你的。無論你是什麼,你都是我的娘子,也只是我的娘子。」

「我進京趕考,娘子陪我一起去吧。」

「不是我,我沒有讓他們來!」

「小惜快走!快走!!」

「小惜,你要好好活下去......」

花惜猛地睜開眼睛,驚慌地抱住自己的頭,痛哭起來。阿雀跪到她身後,輕拍她的後背。

傾栩也睜開眼睛,言疏趕忙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沒事吧?」

傾栩搖頭。

花惜突然啞聲道:「他死了。」

眾人皆默。

花惜哭道:「他是為了救我,為了救我......」她泣不成聲,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她背後,阿雀伸手,似乎想抱住她,可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最終還是輕輕落在她的肩頭。

傾栩和言疏都微垂著頭,心緒沉重。花惜哭了一會兒,漸漸沒聲了,傾栩想說點什麼,卻見花惜撿起腳邊的一根枯枝,將它化作了一把鋒利的木劍。

阿雀反應最快,一把奪過那個木劍,疾聲道:「你想幹什麼?!」

花惜的神情卻冷靜得可怕,淡淡道:「把劍給我。」

阿雀死死地握住那把劍,站起來退後幾步,一聲不吭。

傾栩勸道:「花惜,你冷靜一下。」

可是花惜的聲音十分冷靜:「我知道我在幹什麼。」

言疏道:「你想去陪他,是嗎?」

花惜沒再答,站起來要搶那劍。

言疏「嗖」地一下擋在阿雀面前,防止花惜搶到劍。

傾栩連忙也站起來,伸手攔她。花惜卻突然力氣奇大,要推開傾栩,傾栩一邊抱住她一邊大聲道:「你要是就這麼走了,還怎麼見他最後一面?柳新他還一直等着你呢!」

花惜動作一頓,怔愣地回過頭,看她道:「你說什麼?」

傾栩暗自慶幸她不再去搶劍,道:「他......心愿未了,魂魄遲遲不肯散去,就是想再見你一面。我們此番也是答應了他要帶你去見他,才會跑來這裏找你。你要是死了,叫他怎麼能安心去投胎呢?」

「對啊。」言疏插了一嘴道,「你要是死了,我們也沒法向柳新交代啊。」

花惜目光獃滯地怔了好一會兒,才慘笑道:「好。」

一路上花惜都魂不守舍地樣子,傾栩本想問她關於兇手的事情,見她這個樣子實在不忍去問。

言疏在傾栩身後跟着走,很想跟她說點什麼,但覺得氣氛過於凝重,便沒有開口。

阿雀說他要守着花田便沒有來,但傾栩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見花惜和柳新重逢的情形。

三人一路匆匆地回了盛儒鎮,這時天已經擦黑了。等到了書院,月亮和星星都出來了。

花惜一語不發地站在學堂外等著。言疏注意到,花惜的袖子裏好像放了些什麼,還隱隱散發着香氣。

傾栩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問清楚:「花惜,你有沒有記起,是誰害了你們?」

「是兩個道士。」花惜神情黯然,但還是輕聲回答道,「本來我隨夫君一同進京趕考,可是路上遇上了兩個道士,要取我性命。那兩個道士法力高深,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就在其中一個要用劍刺穿我的心口時......」花惜深吸了一口氣,卻還是沒有抑制住喉間的哭腔,「夫君撲上來,替我擋了那一劍。」

傾栩心口一滯。

「可笑的是,我在剛看到道士時還以為是夫君派他們來捉我的。這兩個道士當時來勢洶洶,根本就是知道我們的行蹤。夫君倒在我懷裏時,還在喊我快走,還求那兩個道士不要再殺我。我......我竟錯怪了他......」

傾栩一時間無言,不知在想些什麼。

言疏見她二人沉默,便出言道:「柳新被他們誤殺后,他們做了什麼?」

花惜擦了擦眼角的淚,沙啞地繼續說道:「夫君死在我懷裏后,我悲痛欲絕,想隨他而去。其中一個道士見此狀慌了神,似是心生憐憫,想放我一馬。但我一心求死,他拿我沒有辦法。另一個年紀較長的道士突然制住我,給我施了術,我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言疏默了一瞬,又道:「那柳新的屍身呢?你可還記得在何處?」

花惜目光潰散地思索半晌,顫聲道:「不記得。」

傾栩看不下去,伸手拍拍花惜的肩膀,溫聲道:「待會問了柳新便知,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在何處。」

花惜慘白著臉,獃獃地看着學堂外那堵同樣慘白的牆。

傾栩卻也是滿頭的愁緒,如今已經差不多弄清楚了,應當就是師父和師兄捉花惜,卻誤殺了柳新。師父恨妖,向來是逢妖便殺。可是,師父怎麼可能會馭夢之術呢?師父身為千雲觀的大長老,怎麼可能會千雲觀的禁術呢?而且,依師父這施術后的強大效果來看,他應是十分熟練此術,甚至......

傾栩越想越覺一股寒意竄遍全身,言疏瞧出她不太對勁,正想跟她說說話,忽然學堂的門自己開了。

花惜定定地望着那間學堂,袖子裏的手顫若驚蟬。

學堂里,柳新一襲月白長袍,溫柔地微微笑着,向花惜張開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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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自早醒儂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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