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風(十一)

醉清風(十一)

唐慕白早年也曾拜在不二門下,他是不二的弟子,梅玄機亦是,今日他以師兄自居,倒也並無不妥。

「自然有的。」梅玄機低聲道:「慕白哥哥也是師父的弟子,所以不論何時,鴻蒙寺里都有慕白哥哥的一席之地。」

梅玄機讓了路,唐慕白掃了那扇肅穆莊嚴的木門一眼,搖頭道:「去荒園便可。」

如今他一身血氣,實在不敢進了寺中。

「也好。」看著血人一樣的唐慕白,梅玄機走在前面,繞著諾大的寺院走了良久,兩人才到了蘇沉央曾住過的那座荒園。

雖然被叫做荒園,但那園子卻是極為乾淨。不單是外面,就連那間青磚房裡,也都被人給收拾了出來。

唐慕白皺了皺眉頭,對梅玄機疑惑道:「可是有人住在這裡?」

「並無。」梅玄機為他斟了一杯清茶,輕笑道:「只是我近來閑著無事,便將這裡一起收拾了。」

「你還真是好雅緻。」唐慕白端著茶杯,而後又吐了血。梅玄機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遞給了他,接過帕子輕拭了嘴角,唐慕白又道:「你就不問問?」

他讓問,梅玄機便問,「慕白哥哥,駙馬之位,尚還不夠嗎?」

唐慕白斬釘截鐵道:「不夠。」

「慕白哥哥,你入相了。」梅玄機面沉如水,道:「師父說過,榮華富貴,不過只是過往雲煙。如今天下烽火四起,即便是你奪得了皇位,那也守不住吳國的萬里江山。你與文帝爭天下,倒不如尚了公主……」

「尚娶傅夷安,本就不是我的意願。」將手中的清茶一飲而盡,唐慕白冷聲道:「文帝想要將她嫁與我,那我便舉兵謀反給他看。」

為了他自己的雄心大略,也為了當年枉死在文帝手中的寧侯。

「慕白哥哥!」梅玄機無奈道:「回頭是岸,也為了京畿的無辜百姓,你收手吧。」

「回頭是岸?」唐慕白嗤笑,「玄機,事已至此,你以為我回頭還能有岸?」

「我說有,那便有!」即便是沒有,她也會為他開出一片落腳之地。

唐慕白拿著青霜劍,撫著滿是血污的劍身,他低聲道:「可我殺了人,殺了……很多人。」

就算他想回頭,不二也未必能讓他留下。

「慕白哥哥,佛祖從來不會怨恨。」看著那把青霜劍,梅玄機忽然摸了摸胸口,「倒是慕白哥哥的那一劍,叫玄機疼的很。」

不止是痛,還給她留下了一塊永遠難以治癒的心病。

唐慕白楞了一下,隨後便將寶劍交到了梅玄機的手中。「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若你心中還有怨氣,便也捅我一刀。」

握著冰涼的刀柄,梅玄機搖了搖頭,「我不怨。」

「那就更該動手了。」唐慕白教她如何拿劍,「在戰場上我故意兵敗,而今我又殺了傅夷安舉兵謀反,玄機,你覺得文帝還能容得下我?」

「那還有師父……」她是文帝的長姐,若是她肯勸,文帝必然也會從輕發落。

「沒用的。」攥著劍刃,唐慕白低聲道:「若是文帝會聽師父的話,師父又怎麼會在鴻蒙寺落髮出家?還有你父親,他也不至於落得一個……」

唐慕白的聲音很小,小到讓梅玄機只聽清開頭的那一句。梅玄機鬆了鬆手,她想勸唐慕白鬆手,結果卻被唐慕白用力的扯了一下。隨後她連人帶劍,都一併的撞進了唐慕白的懷裡。

「不!唐慕白,你不能死,你還不能死啊……」梅玄機慌了手腳,片刻后,鴻蒙寺里尼師便敲響了大鐘。

山腳下,才被真之打醒的蘇沉央拍了拍腦袋,聽著綿長的鐘聲,他驚詫的看了一眼山頂。

鴻蒙寺平常敲得都是四五六,四是四大皆空,五是五蘊皆苦,六是六根清凈。蘇沉央在心裡默默地數了數,待鐘聲停歇了,他又帶著真之上瞭望山。

躲著滿山的官兵,兩人剛走到半山腰,就碰見了下山來尋他的梅玄機。見她無事,蘇沉央欣喜叫道:「玄機!」

回過身,梅玄機亦是一臉的喜色。她張了張櫻唇,還未喊出蘇沉央的名字,藏匿在一旁的官兵便先沖了出來。

「玄機!」蘇沉央奪了一名官兵的大刀,道:「把眼睛閉上!」

梅玄機拉著真之往後退了幾步,而後兩人又都聽話的閉上了眼睛。直到蘇沉央說可以睜眼,兩人才小心翼翼的睜了眼。

丟下了手中的血刃,蘇沉央輕聲道:「好了,已經無事了。」

「蘇沉央!」梅玄機紅著眼,直接撲向了蘇沉央。還以為她是要投懷送抱,蘇沉央自然的張開了雙臂。等梅玄機跑到了他的眼前,卻是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你死到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慕白哥哥他……」

梅玄機哽咽著消散了聲音,想著先前的鐘聲,蘇沉央心中猛地一沉。

「慕白他死了?」雖說他與唐慕白早已鬧翻,但一代梟雄就此沒落,他也不免有些痛心。

「死了……」梅玄機面色蒼白,她咬了咬唇角,道:「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胡說!」蘇沉央呵斥道:「他兵敗京畿,必死無疑,這怎麼會是你的錯!」抱住了梅玄機,他又安慰道:「玄機,無事的。你還有我,還有蘇大哥……」

蘇沉央抱了梅玄機,真之也識趣的捂了眼。等哄好了懷裡的姑娘,蘇沉央又帶著兩人下了山。

走在望山腳下的梅林中,梅玄機的心中又是千百滋味。她扯了扯蘇沉央的袖子,小聲道:「蘇大哥。」

「嗯?」

梅玄機垂著眼,心虛道:「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蘇沉央神色微凜,他握著雙手,唯恐梅玄機會說出「反悔」二字。

梅玄機頓了片刻,說出了一堆足以讓他反悔的話。「還記得五年前你在寺中喝的第一碗粥嗎?那是我做的。還有那件衣服,那其實是師父給你縫的……不過真的是我洗的,手洗的!」

梅玄機舉著雙手,蘇沉央卻差點吐出了一口老血。他把那件衣服當成寶貝一樣看了五年,今日她竟然跟他說那其實是出自別人之手?

揉著胸口,蘇沉央訕訕道:「我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嗎?」

梅玄機瞪了他一眼,威脅道:「你是想娶我還是想死?」

「還用選嗎?」蘇沉央一挑眼角,將一隻陳舊粗糙的梅花簪塞進了她的手中,「當然是死……也要娶你啦!」

梅玄機抿著嘴角無聲的笑了笑,三人結伴而行,再無人能聽見鴻蒙寺中的木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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