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國來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國來客

除卻摘星樓外,明月廂還有六大樓,分別為:剪風、問花、聽雪、詠月、送古、觀今。

與摘星樓一樣,詠月樓亦可顧名思義。

摘星樓的「摘星」兩字,凸顯的是險峻,而詠月樓的「詠月」兩字,凸顯的是神秀。

陰陽兩分曉,造化鍾神秀。

詠月樓,詠月樓,詠月樓的「神秀」,就在於一個「月」字。

早在百年之前江湖上就有傳聞稱,詠月樓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在那裏每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晚上都可以一抹絕無僅有的月象奇景,凡是登上詠月樓的人無論是莽夫還是才子,都會情不自禁的詠一詠眼前看到的月色。

江湖傳聞,自然有誇大的成分。只因詠月樓的西面正對着洛水入城的方向,而東面正對着洛水出城的方向,無論是月升月隱還是日出日落,都可以在詠月樓上看盡,奇景歸奇景,卻並非是絕無僅有。

曾登上詠月樓的人,確實都會情不自禁的詠一詠月,但卻並非不分才子與莽夫。單純的莽夫是登不上詠月樓的,能夠登上詠月樓的人一定是極有身份、極有名氣的人,這些人要麼文才橫溢,要麼雄才滿懷,要麼武才絕世。

正因如此,這些人才能成為冷艷宮的客人。才有資格登上明月廂七大樓之一的詠月樓。

今夜的客人,也不例外。

非但是不例外,而且還要比以往的客人來的更加有身份。

以往的客人最多也只是出廂相迎,

而這一次的客人卻是出城相迎。而且還是出了好幾十里的城。

三宮主不僅動用了半個明月廂的勢力,還從長安的溫柔廂調來了三百名一等一的好手沿途護衛,其陣仗,其規模,絕對稱得上是前所未有。

最讓冷艷宮弟子不解的是,她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今夜要護衛的是什麼人。就連負責指揮的幾大統領都不得而知,她們所收到的指令不過是八個字――生香十里,綠衣如洗。

這是她們知道的唯一信息,然而這個信息卻連性別都沒有透露出來。

需要保密到這種程度的人,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沿途護衛的冷艷宮弟子很想知道,但她們一直沒有等到,回書給寄道姑,換來的只有四個字――原路返回。

今夜的客人,不是從事先與三宮主約定好的路線來的,而是走了另外一條十分隱秘的小道,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明月廂。

那從樓閣上飛身而下的身影,看起來就像是深夜闖廂的不速之客。

也幸好是寄道姑謹慎機警,極具識人之能,僅從「生香十里,綠衣如洗」八字中便斷定所見到的便是與三宮主約定要二更時分才能到達的貴客。

寄道姑行禮、引路,欲回報三宮主,卻被客人所阻。

寄道姑見客人提前到來,已然料到其中另有原因,又聽貴客建議暫時不要告知三宮主,不禁聯想到客人的身份,以及不久前直奔摘星樓而去的二宮主,心

頭暗暗有了一個大概。

也不多問,引著客人便往會客廳去了。路上還以暗號提前遣散了沿途的守衛。

客人在廳中足足呆了一個時辰,又是品茶,又是觀賞字畫,又是擺弄古玩,不亦樂乎。

寄道姑也在旁邊陪了一個時辰,隨聲應喝,悉心介紹,並不着急。

直到一更過後,客人提出前往詠月樓,這才離開了會客廳。

以往的客人要想登上詠月樓,一律都要先得到三宮主應允才行,但這一次卻是例外。

寄道姑沒有提前請示,直接就將客人帶上了詠月樓。

寄道姑唯一做的,不過是以暗號通知專門負責接待貴客的弟子在詠月樓上備了兩壺芬芳的香茗,一注秘制的淡酒,以及一桌極為精緻的菜肴。

待寄道姑引著客人走上樓,茶香、酒香、菜香便撲面而來,只不過數種香氣加在一起,都不及客人身上自帶的那股香氣。

茶香、酒香、菜香只能刺激人的味蕾,而客人身上自帶的那股香氣卻能刺激人的心魂。

今夜的客人並不多,只有兩個。

與寄道姑並肩而行的客人,是一名比三宮主大不了太多的少女。

少女與三宮主一樣,舉止端莊,氣質高雅,一張極為精緻的面龐上不見半點脂粉,無需任何淡妝濃抹的裝束,只憑一身在尋常不過的綠衣便勝過無數人夢中的仙子。

少女與生俱來就帶有一股香氣,真就應了「生香十里,綠衣如洗」八字。

與少女一

同到訪的,還有一名作儒生打扮的少年。

少年身穿一襲白衣,手中持着一把書有太白名篇的紙扇,舉手投足間盡顯瀟灑飄逸,只不過英氣逼人的眉目下卻生著一張清秀的出奇的面容。

如果說來自并州的白馬醉是出了名的女生男相,那這來自北國的少年就是典型的男生女相。

少年一路上都是跟在少女身後,從未逾越少女半步,看上去就像是少女的一名僕人。不過寄道姑卻早看出,這白衣少年與少女間的關係絕不止主僕這麼簡單。

少女一嗅撲面而來的香氣,看向花石桌上正冒着騰騰熱氣的香茗,笑贊道:「南國忘憂物,神都不夜侯,饕鬄佳肴,珍饈美味,盡在今宵詠月樓。寄廂主有心了。」

寄道姑道:「如此簡陋之禮,何來有心一說?若是讓宮主得知,只怕是還會怪罪我等招待不周。」

少女笑着搖頭道:「我與凌音妹妹雖有數年不曾相見,但凌音妹妹擺出如此陣仗相待,未免有些見外了。」

寄道姑解釋道:「聽說兩位貴客要來,宮主高興至極,如此部署並非全是迎接之禮,亦是防止兩位貴客來時被人驚擾了雅興,畢竟禹門大會臨盡,方圓百里都成了龍蛇混雜之地,還請兩位貴客莫要見外。」

少女笑的更加燦爛了:「寄廂主,我和你開玩笑呢,我與凌音妹妹一樣,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見外呢?」

少年也笑了起來:「久聞

寄廂主協助三宮主掌管冷艷宮三十六廂、七十二坊之事務,事無巨細,無不面面俱到,明察秋毫,今夜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呀。」

寄道姑心頭暗自一震,連忙欠身行禮:「江湖傳言,不可信矣,三十六廂、七十二坊之事務皆是由宮主親手處理,並無寄道姑協助之功。」

少年以紙扇輕拍著掌心,笑而不語。

少女回身看了少男一眼,無聲的換了一個眼色,轉而笑道:「寄廂主,二更將近了,還請你通報一下凌音妹妹我們已經到了。」

寄道姑正在思索白衣少年剛才那麼說的緣由,聽了少女的話,只得應道:「是,二位稍後――」

少女看着寄道姑離去,忽然變了個人似的跑回來挽住少年的手,親昵著問道:「歡顏,你剛才怎麼那麼說寄廂主呀?」

少年笑道:「沒什麼,我只是聽說要想登上明月廂的這幾座高樓,事先必須要得到三宮主的應允才行,而寄廂主剛才直接就領着我們上了樓。」

少女道:「歡顏是覺得寄廂主有越權之嫌?」

少年搖了搖頭,笑道:「這倒是沒有,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寄廂主,畢竟三宮主手中的勢力已只剩下三十六廂和七十二坊了。」

少女道:「是呀,凌音妹妹本來是完全可以與她的兩位姐姐平起平坐的,但現在…現在…現在凌音妹妹手中的勢力,甚至都還比不上她兩位姐姐手下的九尾劍姬和夢裏伊人。」

如今的三宮主在冷艷宮中絕對是一個另類,不但與歷代三宮主截然不同,也與其他宮主截然不同…」

少年看向遠處的夜色,緩步向樓邊走去:「以前的三宮主,雖然也是最為年幼的一個,但好勝心、攬權心卻比其他兩位宮主都要強,正因如此,以前的三宮主才能以最小的年紀,掌握與其他兩位宮主旗鼓相當的勢力,而當今的三宮主不但不與其他兩位宮主爭權,還把自己最基本的權力都讓了出去。翻開冷艷宮數百年的歷史,這還是第一次,應該也會是最後一次,卻不知道這到底是冷艷宮的幸運,還是冷艷宮的不幸――」

少女跟着走上去,笑道:「當然是冷艷宮的幸運了,若是凌音妹妹也像以前的三宮主與兩位姐姐爭權,那現在的冷艷宮只怕早已是四分五裂的局面。」

少年笑道:「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確實是冷艷宮的幸運,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少女黛眉一皺:「為什麼呢?」

「因為把一樣東西送給別人,是一件在簡單不過的事情,但要想在拿回來――」

少年的話沒有一口氣說完,不過少女已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過了半響,少年才接着道:「能拿回來,還算好的,怕只怕一旦送出去,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少女本來滿是喜意的臉上,有了些許擔憂之色:「凌音妹妹送出去的可不止一樣東西…」

「強者

盛,庸者存,弱者亡,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按照目前的局勢發展下去,將來的冷艷宮很有可能會從以往的鼎足三分,演變成雙雄並立。」

少女臉上的擔憂之色頓時加劇:「那凌音妹妹豈不是…」

少年笑道:「三宮主聰穎智慧,悟性極高,可惜太過純良,不善於權謀鬥爭,這對於她來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少女面容一愣,久久都沒有答話。

只不過少女的滿臉擔憂之色卻在無聲中漸漸消散。

直到徹底消散完,少女轉過身獨自向一邊走去,喃喃道:「歡顏說的不錯,看着兩位姐姐愈演愈烈的鬥爭,凌音妹妹可能早就不想當什麼三宮主了…」

少年聽得出話中的氣餒之意,笑着行將上去:「公主不必太過擔心,縱是將來的冷艷宮真會往這種局勢演變,那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形成的,南國江湖向來風譎雲詭,更何況是屹立於江湖頂峰數百年之久的冷艷宮呢?其實,冷艷宮歷代宮主之間都曾有過爭鬥,無論勝敗如何,最後維持的始終是一個三宮分立的局面,即使現在的三宮主權力盡失,已不能與其他兩位宮主抗衡,但其他兩位宮主要想徹底廢除三宮主,卻也絕非易事,一是上面那兩位姥姥以及諸位使者不會同意,二是三宮主以大局為重的作風亦能折服不少人心――」

少女轉過身看向少年,問道:「那我們能為凌音妹妹做些什麼呢

?」

少年將手中的紙扇刷的一展,笑道:「稍後便知。」

少女的目光低沉了下去,不在說話了。

今夜來明月廂拜訪三宮主,少女的心情本來是極佳的,可聽了少年的一番話,少女頓時變得失落起來。

少女出生於帝王之家,自幼便看慣了有關於爭權奪勢的種種明爭暗鬥,她天生尊貴,深得父王寵愛,卻仍需全力掙脫,才能勉強做到不被捲入其中。

若不是如此,她只怕已淪為權臣口中的聯姻工具,不知嫁於了哪家可汗;一想到自己未來的夫君是一個年近半百滿身肥膘的奇形大漢,她就會從噩夢中驚醒。

她本以為人世間最可憐的女子,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女子,卻沒想到生在江湖上的女子,也同樣身不由己。

權謀。權謀。從古至今,這兩個字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可世人卻依然為其前赴後繼,且樂此不疲。

少女無心賞月,無心抒懷,只心不在焉的往樓心走去。

樓心的左側,立有一塊屏風。右側則立着六柄裝飾極為精美的寶劍。

屏風上呈現的不是江湖山水,更不是游龍飛鳳,而是一闕用顏體所書的詞。

少年見少女立在屏風前賞詞,不禁緩步跟了上去,笑道:「這闕詞,是當世流傳最廣的一闕詞,出自南國大詞人蘇東坡之手,詞牌名為水調歌頭,不可謂不是佳句連篇,字字珠璣。」

少女的目光從詞的首字一直掃落到最後一字,感慨道

:「確實是佳句連篇,字字珠璣,如此才情,不但能夠流傳當世,亦足以流傳千古。」

少年在少女的身後停下,搖著紙扇道:「南國就是如此,有着數不盡的英雄豪傑,也有着數不盡的文人墨客,不過這闕詞能書在這詠月樓上,卻不是因為蘇東坡的一腔才情。」

少女的心思還停留在詞句里,無意識的答道:「那又是因為什麼呢?」

少年笑道:「因為這闕詞雖是由蘇東坡所作,可這些字卻是出自另一個人之手。」

少女心中忽有所感:「難道是…」

少年笑道:「除了他,還能是誰呢?」

少女嘆了口氣,幽幽道:「我雖不太了解南國的江湖之事,卻也知道凌音妹妹那兩位姐姐是因一男人才鬧至今天這般境地,在南國的那些典籍中我只見過紅顏禍水一說,卻不曾想到男人也一樣可以成為禍水。」

少年也幽幽的嘆了口氣:「公主還忘記了一件事情。」

少女道:「什麼事情?」

少年道:「自冷艷宮創立之日起,三十六廂就一直是在三宮主的勢力範圍之內的。」

少女心頭猛地一跳,當下就明白了少年的話中之意:「歡顏是說…」

說字一出,月色中卻有一聲「慧殊姐姐」傳來;放目一看,只見月色下有一條倩影流星似的矢來,僅一眨眼便已落在了樓邊。

除了少女少年正討論著的三宮主,來人還會是誰呢?

少女心中的種種憂慮頓時一掃而

光,隨即迎身上去,應聲叫道:「凌音妹妹――」

三宮主飛奔而來,歡喜至極,緊緊的抓住少女的雙肘,一下子竟高興的有些說不出話。

少女撩起雙袖,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一連打探了三宮主好幾番,笑道:「三年不見,凌音妹妹不僅長這麼高,還長這麼漂亮了,若不是在詠月樓上,姐姐只怕是要認不出來了。」

三宮主往前一撲,緊緊擁住慧殊公主,喜極而泣道:「慧殊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呀。」

慧殊公主的眼睛同樣有些濕潤,一邊輕撫著三宮主的秀髮,一邊笑罵道:「傻妹妹,你以為就你想呀,姐姐也很想你。」

三宮主抬起頭笑了笑,然後又一頭扎進慧殊公主的懷裏。

少年立在一邊看着抱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的兩人,有意無意的笑吟道:「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姊妹鞦韆;記得春樓當日事,寫向紅窗夜月前…」

三宮主聞得詞聲,這才記起與慧殊公主隨行的還有一位年輕公子,不禁覺得有些怠慢。正準備問好,那少年已搶先行禮道:「見過三宮主――」

三宮主的目光一落在少年臉上,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就顯露出詫異,隔了好半響才欲言又止的吐出兩個字:「你是…」

少年傾身作揖,沒有搭話,也沒有起身。

慧殊公主看了少年一眼,攬著三宮主格格嬌笑道:「凌音妹妹的眼光還真是厲害,只用了一眼就看出了端

倪,有人還一直信誓旦旦的和我說誰都發現不了呢。」

三宮主也忍俊不禁的嬌笑起來:「慧殊姐姐,我還以為你是帶着心上人一起來的呢,害的我白高興一場…」

少年在兩人許久都沒有停下來的笑聲中直起了身子,提醒道:「二位,能否顧及一下我的感受?」

慧殊公主看着三宮主,三宮主也看着慧殊公主,兩人一起收起了笑容,卻忽然又一起笑出了聲。

少年沒有辦法,只得立在一邊等著兩人笑完。

慧殊公主一邊笑一邊用手撫著自己的腰腹,看樣子似是把肚子都給笑疼了。

三宮主終究是今夜的東道主,沒有笑得像慧殊公主那麼暢懷,強忍着笑意道:「慧殊姐姐,我們笑得差不多了,在笑下去人家可就要生氣了。」

慧殊公主口頭應道:「是的是的,差不多了…」面上卻還是在笑。

三宮主挽著慧殊公主的手臂,意味深長的問道:「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雖不是慧殊姐姐的心上人,但能如此近距離的追隨在慧殊姐姐身邊,想必也差不了多少了,卻不知我日後是要怎麼稱呼才比較合適呢?」

慧殊公主笑道:「那就讓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自己來回答吧。」

少年面不變色心不跳,如初作揖,一字一句道:「在下姓多,名端,號詭計,三宮主若不嫌棄,可稱在下為詭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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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未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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