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罪惡鳥記（22）
所謂罪惡，有時候可能只是生活中習以為常甚至微不足道的想法或舉措。
你曾經並不覺得哪裡不妥，可一旦到了特定的場合，便會造成嚴重後果，輕者傷心傷神，重者傷身丟命。
疫情逐漸平復下來的時候，孫櫻總算被准許回家，值得慶幸的是，她的爸爸雖然被感染，但發現得早，救治及時，全須全尾地回了家。
媽媽早便與她們通了話，在家裡做了一頓大餐等候父女倆。
一家三口遭逢大難，再次坐在一起吃飯心情不可謂不激蕩。
「你們在醫院裡頭有沒有看網路上的消息？X省a市今天又發現十幾個，據說還是已經確診的，不確定的還有上百個呢！」
孫母萬巧嘆息著說道，她初時沒想那太多，在女兒疑惑詢問時隨口回答：「還能是怎麼來的，據說是個菜販子惡意隱瞞身體狀況造成的……」
她驀地止住話頭。
惡意隱瞞身體狀況的，很不巧，她們身邊不就有一個么，還很湊巧的是，這個人是她們的親人。
萬巧起先是恨老太太的。
畢竟自己的丈夫和女兒都被老人家傳染上新型病毒，那可是完全未知的病毒啊，誰知道被傳染上還會不會有命活？
她女兒和丈夫本不該如此容易地被染上病毒！
更不該為此不得不住院隔離，一家人好好的新年都沒過成。
憎惡之餘，萬巧更是疑惑，為什麼老太太變成了今天的模樣？為什麼她要隱瞞自己身體的異狀，完全不管兒子一家的死活？
哪怕她確實不喜歡孫櫻和萬巧，可孫赴舟確是她唯一的、最愛的孩子，她怎麼會不將他的生命安全放在心上？
這二十年來，老太太的變化肉眼可見，先是她這個兒媳，再是孫櫻這個孫女，最後是孫赴舟這個兒子。
直至如今，他們好像從老太太心中一點點被排擠出去，從親近的親人，逐漸變成不怎麼要緊的熟悉的陌生人。
萬巧一向是冷靜的，她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卻也無法用多麼科學的方式去驗證自己的想法，畢竟誰能相信什麼神鬼之說呢。
「……媽媽，奶奶現在情況怎麼樣啊，你知道嗎？」
孫櫻拿著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碗里的米飯，瞄了一眼突然沒了笑意的父親，小心地詢問。
她與父親都是才從醫院出來，沒來得及去了解奶奶的情況。
「情況……你奶奶被發現得晚，情況不太樂觀……」
萬巧也沒了吃飯的興緻，乾脆放下筷子說話。
「昨天她給家裡來了電話，我接到了，語氣不太好，怕是怨上我們了。」
其實何止是語氣不太好，簡直稱得上破口大罵，偏偏老人身體不如從前，中氣不足，萬巧聽著生怕她直接厥過去。
罵完孫老太太也沒等萬巧回句話，直接掛斷電話，那叫一個乾脆，也讓萬巧十分憋屈無語。
一看那記錄，將近十分鐘，除了開始的一句「喂」是萬巧自個兒說的，剩下的全都由老太太一人承包，萬巧是一句話沒插上。
她至今弄不明白老太太打來電話的用意……就為了單純地罵她一頓？
雖然心裡很不舒服，萬巧還是打電話稍稍了解了一下婆婆的身體狀態，很不幸，可能是心情方面的影響，老人家的身體不容樂觀，目前已有的藥物也不容易治療她的病症。
簡而言之，想要康復出院，難！
「……哦。」
孫櫻乾巴巴地應了一聲。
她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有點高興，為家中攪屎棍奶奶目前無法回來，也有點惴惴然，為血親前路未仆。
她再怎麼討厭一個人，也不會惡意地想要人家去死，頂多遠離就是。
可眼下，奶奶感染病毒，不知能否康復安然回家，再加上父親莫名沉鬱的神情，少女看著美味的飯菜，有些食之無味。
「媽媽，奶奶……會沒事的吧？」
沉默許久，孫櫻到底沒忍住看向母親問道。
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她只是在尋求一點安慰、一點肯定罷了。
「會的。」
孫赴舟突然說道。
見妻女都憂心地看過來，他淡淡一笑：「盡人事，聽天命，我們要相信咱們國家的醫護人員們。」
即使、即使真的母親沒救了，他也不會怪那些日夜辛勞的醫生護士們，畢竟他們已經竭盡全力，殫精竭慮，作為普通家屬，他不該也不能指責他們力有不逮。
死生有命，他不是醫生，拿不起手術刀，救不了生病的母親，除了將希望寄托在國家力量上，他做不了太多。
再者……
母親的惡意隱瞞，對他而言，真的有些太過了。
此前這麼些年來，他一直想要理解母親，包容母親，所以母親的所有不佔理行為，他都盡己所能地去找理由、找動機，哪怕母親為難妻子與女兒，他也沒辦法做到真正的怪罪。
可那些都是小家之事，他們一家人就能解決，母親這次所作所為，卻是大家之事，不但禍害自己一家，還危害別人。
孫赴舟想，哪怕母親這次能夠康復出院，她也不一定能回家。
畢竟她的作為，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謀殺」。
「繼續吃飯吧，多吃點……」
吃飽了，才有力氣應付接下來的事情。
一家三口復又舉起筷子繼續用餐，只是少了之前的那份輕鬆愉悅。
什麼是惡呢？
殺人，放火，搶劫，偷竊……
這些是惡。
貪小便宜，跟風污衊，無腦造謠，無知坑害……
這些也是惡。
有時候，所謂的大惡、所謂的罪孽深重，或許就是許許多多的小惡堆砌而成。
所以呀，在做出某些事情之前，或許該去想想，究竟應不應該。
究竟會不會傷害到別人。
而別人，或許會在某一個不經意間，用同樣的方式傷害你。
畢竟……
天道雖無情，卻也至公不過。
執紼闔上亡靈書，撫唇淺淺一笑。
故事還有很多很多，書卷能寫到地老天荒，她一直都會在這座客棧里，浮生若夢，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