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罪惡鳥記(14)
易姜姝雖為易家家主,但實際上卻沒出過幾次家門。
她縱然並不盲目天真,卻也往往低估人心險惡。
這與她無底洞一般的能力有關,畢竟一力降十會,哪怕確實被背叛,她也能翻身,不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被易氏長老坑了一把那是意外。
誰能想到那群老頭子這麼瘋,寧願捨棄當家家主也要保住易姜荻呢?
陰溝裡翻船一次就好,絕不會有下一次。
執紼則不然。
她十五歲時全族覆滅,此後的十三年都奔波在復仇的路上,見過的腌臢事兒多的去了。
死後進入客棧的這近千年來,受理客戶數不勝數,什麼樣的事都有。
作為旁觀者,執紼看得清楚,也透徹。
很多時候她懶得說,心中卻是明白的。
「……先不說這些,」易姜姝見執紼心中有數,便不再多言,轉而道,「我先前見你攜盒而入,不知是何物?」
執紼也沒想著要隱瞞,直言:「一個朋友送的禮物。」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來的溫暖笑意,有多麼灼人。
似乎只要想起與明濯有關的事情,執紼就丟開滿心冷漠,變得像個真實的活人。
易姜姝直覺執紼這樣子不對勁,她雖然沒有過心上人,卻也是見過旁人待心上人的模樣的,故而對執紼的表情,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想法。
阿芙這模樣……
許是有了心上人?
這般想著,易姜姝也就這般問:「阿芙,可是心上人所贈?」
心、心上人?
執紼被好友的話驚到,第一反應是搖頭否認:「怎麼可能,阿姝你別瞎說。」
「那就是個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否認得乾脆利落,然而在易姜姝眼中,與其說是澄清關係,倒不如說心虛反駁更合適。
不過既然好友不願意透露,她這個知音自然不能沒眼色地戳穿。
易姜姝心中念頭一晃而過,面上則作恍然色道:「原是如此,我以為你如此寶貝那紫檀木盒,是因著與贈主有情,倒是我狹隘了。」
「……阿姝你什麼時候這麼八卦了,友人相贈,可不得愛惜些么,要是你送我什麼,我也會這麼寶貝的啊。」
執紼脫口而出,說完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
沒等她改口,便見對面的摯友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聲音也帶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哦?這麼說,你與那位送禮人的交情,比之與我,分毫不差?」
什麼叫做越描越黑,執紼算是明白了。
還不如不解釋呢,這一解釋反而把自己往坑裡推。
「欸阿姝你多慮了,就算我真喜歡他,他跟我也不可能,況且事情並非你所想的那樣。」
再說了,明濯與執紼才見過幾面啊,能跟老交情的易姜姝比嗎?
……還真不一定。
執紼心虛地想。
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所謂的渣女,欺騙人家感情、花言巧語的那一種。
「阿芙,如若你真喜歡那人,那人也喜歡你,不要猶豫。」
「人生在世如意之事本就少而又少,難得碰上如意郎君,莫要因為顧慮錯過。」
易姜姝難得多話。
她也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情人之間該如何相處,可她奉行一個道理,那就是及時行樂。
作為一個在術法一道研習頗深的術法大家,易姜姝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通曉天機,故而有時候看問題反而比執紼這個經歷上千年的惡鬼還要通透幾分。
她哪能不知道人與鬼相戀不會有多麼好的下場呢?
她知道。
可那又如何?
天行有常,順心而為,或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也不一定。
哪怕真的沒有圓滿結局,只要開心地笑過,幸福過,那不就最好不過了嗎?
與其從始至終沉浸在拒絕、告別的糾結與傷痛之中,倒不如開開心心地過上一段美好時光,未來如何,無需掛懷。
她的阿芙,一生已經足夠顛沛流離,親情與友情已經叫她吃夠苦頭,易姜姝真的不希望,她在愛情上坎坷崎嶇。
那上天,未免太過不公平了些。
易姜姝的理念就這麼簡單,簡單到好像觸手可及。
也簡單到令人膽怯。
執紼收斂笑意,對上易姜姝的眼睛認真道:「你放心吧,阿姝。」
薛阿芙已經不再脆弱。
她可以無堅不摧,勇往直前。
不會因為一點失去崩潰到想要死亡。
她在時光中長大了。
她們對視著,像是在無形之中達成了什麼信息交互,原先若有若無的那一份因為離別太久而形成的生疏悄然散去。
「……對了,什麼是八卦?八卦盤的那個八卦嗎,怎麼說我八卦?」
易姜姝突然出聲問道,眼中是真真切切的疑惑。
因為這樣真實的疑惑,執紼沒憋住,「噗嗤」一聲笑到捧腹。
易姜姝不明所以,可見著執紼笑得開懷,她也舒展開眉眼,唇際漾起一縷淺笑。
這樣,也怪好的不是么?
………………
孫櫻的意識浮浮沉沉,摸不著實地。
她感覺周圍好像很安靜,又好像很嘈雜。
說不出的煩躁逐漸充盈心臟,叫她忍不住皺起眉頭,想要吶喊。
然而她張張嘴,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我這是在哪裡?
為什麼我說不出話!
老爸!
老媽!
我怎麼了!
孫櫻感覺自己有點喘不過氣,身體好像被什麼嚴絲密合地束縛住,叫她動彈不得。
她奮力掙扎,像一頭栽困境中絕望哀嚎的困獸,明知沒有人能看到聽到,也想著試一試。
有人在她身邊說著話。
可她的五感像被棉花隔絕,所有的聲音都彷彿來自遠方。
她仔細辨認,勉強識別出話語的內容。
「患者無故昏迷……」
「……原因我們還在……」
「應該與新型病毒……需要後續……」
「您放心……」
他們……都在說什麼?
孫櫻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悶悶地發疼。
綿綿密密的針扎般的疼痛感從大腦深處往外擴散。
好難受啊!
她攢了攢力氣,一鼓作氣奮力掙扎,哪怕受再多傷都無所謂。
終於——
病床上的少女猛地睜開雙眼。
眼前是久違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