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籠

金絲籠

剛剛下過雪,地上落了茫茫一層白,魏婉穿着新做的棉襖,在雪地里踩了一行又一行的腳印。

身邊伺候的婆婆看見了,放下手裏的活兒,急着喚道:「我的大小姐,雪地里冷不冷?快到屋裏來。」

魏婉沒有聽那婆婆一驚一乍的話,爹爹剛送給她的這件衣裳,據說料子是別的地方進貢來的,衣服的里襯是一層厚厚的狐狸皮,長長的絨毛貼在身上,不僅不冷,後背還出了汗呢。

母親在屋裏聽到了動靜,也出聲喚她回來,魏婉就算是自己不願,到底不能逆了母親的意思,於是到廊下跺了跺腳上的雪,進了生着火爐的屋裏。

伺候的丫鬟將存下來的這個時節里少有的水果切了,用溫水泡著遞到她的面前,魏婉看了看,覺得沒什麼胃口,就任由那果子在碗裏泡著,自己圍坐到了炭火邊,將之前沾了雪水的手烤乾。

母親在一旁責備道:「都是個大姑娘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儀態。」

魏婉耳朵里聽着,心裏卻不以為意,要儀態做什麼,就算是她處處做的不好,有爹爹在,也沒有人敢說她的不好。

做母親的似乎察覺出了女兒的心思,朝着魏婉道:「你爹爹以後想讓你嫁到宮裏去,宮裏面規矩大,你爹爹也有管不到的時候。」

說起親事,魏婉看着爐子裏的炭火,堅決道:「要是昭表哥做皇帝,我就嫁到宮裏去。」

母親及時低聲訓道:「誰做皇帝這件事,可不能胡說,你爹爹心裏都沒有定數呢。」

「我昭表哥一定會做皇帝的,到時候,我就是他的皇后。」

「你呀!」母親話語上拗不過她,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小的時候,若有人問魏婉,最喜歡的人是誰,魏婉會毫不猶豫的告訴那人,她最喜歡趙昭表哥。長大了,再沒有人朝她問過這個問題,但是若有人問,魏婉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告訴別人,她還是喜歡趙昭表哥。

在魏婉的心裏,似乎長大后嫁給趙昭表哥是一件必然的事情,而睿智沉穩的趙昭表哥,也一定會是未來的皇帝。

後來,老皇帝死了,國喪期間,魏婉心裏還暗暗高興,覺得接下來,該是趙昭表哥繼位了,他當了皇帝之後,爹爹便會同他商議立后的事情,到時候她入主鳳儀宮,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趙昭表哥的妻子。

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繼位的人竟然不是趙昭表哥,爹爹從朝中回來之後一臉嚴肅,告訴她趙昭表哥此時生死不明。

魏婉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來,她央求爹爹去救趙昭表哥,可是爹爹卻搖搖頭,無動於衷。

於是,魏婉便讓自己的丫頭,去城裏四處打聽趙昭表哥的消息,卻也是一無所獲。

新皇帝繼位之後,爹爹並沒有在朝中出多大的風頭,而是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朝局,似乎是為了拉攏爹爹,新皇帝也曾提議,要娶了她為皇后,幾次都被爹爹委婉推脫。

魏婉以為,爹爹明白她這個做女兒的心意,也在盼著趙昭表哥回來,可是有一次她經過爹爹書房的時候,聽到爹爹和一個朝官說,若是有了趙昭表哥死亡的消息,才能將她嫁給皇帝,一日沒有得到趙昭表哥死亡的消息,便一切都有可能。

魏婉忽然間明白,原來不是爹爹了解她這個女兒的心事,而是想着用她,來給他換取最大最穩固的利益。

爹爹的決定和想法,她干涉不了,所以魏婉便每天盼著,盼望趙昭表哥平安歸來,將如今皇位上的皇帝打下去。

似乎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禱告,沒過多久,趙昭表哥就帶着兵打到了京都,並且主動聯繫了爹爹,共同將朝政大權奪回來。

爹爹同意了,因為魏家和趙昭表哥身上,畢竟有着一部分相同的血脈,而爹爹向趙昭表哥提出的要求,便是立皇宮之中,她的親姑姑為太后。

事後魏婉同爹爹抱怨過,為什麼沒有讓趙昭表哥娶她為後?

魏婉記得那時爹爹滿懷自信的道,不用要求,因為這是江山穩固之後,一件必然的事情,而趙昭表哥不喜歡他的姨母,也就是她的那個親姑姑,之後必然會冷落姑姑,所以爹爹說,先將姑姑扶上太后的位置,以後在後宮之中,也有個幫襯着她的人。

魏婉覺得,爹爹果然還是愛她的,心裏也默默認為,趙昭表哥親自要求娶她,和作為條件答應娶她,到底是不一樣的。

可魏婉在家中滿懷希望等啊等,最終卻是等到了趙昭表哥要封別人為皇后,這不由得讓魏婉覺得震驚不已。

其實感到意外的也不只是她,這件事情已經出乎了爹爹的預料,不過還好,最初那幾個有希望做了皇后的女人,都被爹爹暗中處理了,到最後,皇后之位一定還是她的。

可萬萬沒有想到,爹爹也遇上了棘手的人,趙昭表哥不僅將那個女人保護的很好,哪怕是武功高強的刺客沖了進去,最終也沒有殺了那個女人。

不僅如此,趙昭表哥費盡心思,還為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安排了一個體面的身份,可魏婉從爹爹調查的事實里,發現那女人不過是個骯髒的,街上要飯的臭叫花子。

而她,只能退求其次,嫁給了趙昭表哥做皇貴妃。

或許在別人的眼裏,皇貴妃的身份已然不低了,但是魏婉覺得這遠遠不夠,她要做大梁天下的皇后,做趙昭表哥的妻子。

新婚的第一天夜裏,趙昭表哥宿在了鳳儀宮裏,魏婉聽太后姑姑說,趙昭表哥在立后之前,就寵幸了那個女人,如今無數佳麗進了宮裏,他還是去了那個女人身邊。

從小到大第一次離開家,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床榻上,想着趙昭表哥,此時是不是懷裏正抱着那個女人卿卿我我。

越想着,魏婉覺得心中滿是怒火,將宮裏的杯子花瓶連連摔了幾個之後,看着驚慌失措打掃的宮女,最後還是躲進被子裏,默默的哭泣了整夜。

第二天夜裏,趙昭表哥來到了她的宮裏,魏婉欣喜不已,好一番梳妝打扮,可是趙昭表哥卻從不曾認真的看她一眼,捧著一本書坐着直到了深夜,最後和衣躺在她的身邊,話都沒有說上幾句,就這樣捱了一夜。

魏婉知道,他來,也不過是爹爹和太后姑姑要他所謂雨露均沾的結果。

魏婉覺得很難過,人人都說她是天之驕女,為何卻折不下趙昭表哥的心,無論哪一方面,她也不能輸給一個要飯的乞丐。

於是,魏婉到那乞丐面前,昂着腦袋嘲諷一番,來回看看,也看不出趙昭表哥究竟喜歡她哪一點。

或許,喜歡就是喜歡,沒有任何理由,就像是她也不知道,趙昭表哥究竟討厭她哪一點一樣。

在太后和爹爹的壓迫下,趙昭表哥還是會到她這裏來,她將自己詩詞歌賦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卻始終不能吸引他的目光,得到他一聲誇獎。

魏婉覺得問題或許沒有出在她身上,也不在趙昭表哥身上,分明是鳳儀宮裏那個女人,迷惑住了表哥。

於是,魏婉對那乞丐的心,由嫉妒,便成了憤恨。

太后姑姑給她出主意,用些手段,扳倒那個女人,姑姑說歷代後宮的女人,都是用這些手段籠絡住皇帝的心的。

魏婉猶豫一瞬之後,也同意了姑姑的主意。

幾次三番,她也如這世上最惡毒的人一樣,朝着那個女人下了黑手,可到最後,始終都沒有得逞。

皇陵祭祖那天,太后姑姑和爹爹商議好對策,想徹底要了那女人的性命,最後的結果雖然失敗了,但是也震驚的發現,那個要飯的女人,竟然是個妖怪。

這一下子,魏婉恍然大悟,怪不得趙昭表哥對她百般不理,卻原來,是被妖女迷惑了心神。

她開始聯合著太后姑姑除妖,欽天監里許多的人都去了,可是低估了那個妖女,被她跑出了宮去。

沒有關係,為了身邊一個卑微的宮女,那個愚蠢的妖女,也一定會回來受死的。

這一次,爹爹聯合著斬妖除魔的天師,將陣法設在了祭星台上,還利用上古符籙,召喚了仙人前來,才徹底將那妖女斬殺。

不過這一次付出的代價太過巨大,她不僅失去了姑姑,還失去了從小到大一直嬌慣着她的爹爹。

爹爹一倒,整個魏家就要垮了。

不過還好,魏婉覺得,她還有趙昭表哥啊,妖女死了,他必然不會再受迷惑,回過頭來,一定會愛上她的。

穿上自己最美的衣裳,魏婉將眼淚擦乾,坐在鏡前描好精美的妝,靜靜的等著趙昭表哥的前來,他對她,會比當初對那妖女還要好。

而她等了許久,趙昭表哥始終都沒有到來。

祭星台斬妖的日子過了許多天,魏婉終於等來了趙昭表哥的旨意,當她拿捏著屬於皇后的姿態跪下接旨的時候,卻發現,她最愛的趙昭表哥,竟是將她打入了冷宮之中。

在冷宮荒蕪的院子裏,風呼呼的吹着,那些太監宮女像是喂狗一樣,每天隔着牆頭朝着裏面投些食物,有時候他們忘記了,她便會餓上一天的肚子。

一開始的時候,她哭喊過,鬧過,像小時候生了氣摔東西一樣,摔打着冷宮的一切,可冷宮裏的東西像是已經被前一個死掉的人摔打過一遍,碎裂不堪的雜物摔打到沒了力氣,她又靜了下來,想着或許是趙昭表哥生了她的氣,等過上一段時間,就會想起她的。

從秋天,一直等到冬天,凜冽的寒風吹進來,吹着她瑟瑟發抖的身體,卻依舊沒有凍死身上胡亂串走的虱子。

送飯的太監隔着院牆喊一聲皇貴妃吃飯了,然後傲慢的扔進來半個凍住的饅頭,她卻已經沒有力氣,爬過去撿起來。

風吹過了,雪花飄落了下來,不一會兒,地上落了白茫茫的一片,魏婉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沒了知覺,只睜著一雙模糊的眼睛,看着雪地上似乎有她留下來的一行一行的腳印,那縫著狐狸毛的棉襖,還是那樣的暖和,捂的背上津出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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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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