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十四

鹿鳴:十四

俞璋言的聘禮是在三月初送過來的,燕晗想起當初他們的親事只是提及了,整個家裡都鬧的不開心了,便想著要是果真定下來,怕是家裡就要翻了天,人人都生氣難過,變的不好過。於是在聽聞了這件事情的時候,燕晗匆匆跑到了堂屋裡面,見俞璋言正和她那爹爹帶著笑容談天,氣氛看起來,也不似去年裡剛剛提及的時候那樣難堪。

一時間,燕晗心裡頭覺得疑惑,仍舊是邁步進去,看看從屋裡一直排到外面的大大小小的箱子,又看看隨著俞璋言來的,幾個不認識的長輩,朝著屋裡小聲喚了聲,「爹爹。」

燕晗的爹爹抬起頭來,看到女兒竟然跑來,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看看俞家來的幾位長輩,雖然太師不至於親自前來,但來的也都是族中有名望的人物,在外人面前,他也不好開口斥責自己的女兒,只問道:「晗兒,你有什麼事情么?」

緊張到手心有些泛潮,燕晗捏著自己的衣角,看看俞璋言,又朝著爹爹道:「爹爹,我,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此話一出,全堂嘩然。

燕晗的爹爹面色已然維持不住,一拍桌子,朝著燕晗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你操心的事情么!再者說,你們兩個,兩個……」想起遭遇劫匪那次,兩個人親密的舉止,畢竟是件有辱門面的事情,燕晗的爹爹話到嘴邊,都沒好意思說出口。

俞璋言心裡稍稍明白些,見燕晗受了驚嚇,言語放的柔和,過去朝著燕晗道:「你的二姐姐已經順利成了親,夫家對她也好,你還有什麼擔心的?難道是過了短短几個月,心裡就不中意我了么?」

「不是不是。」燕晗看著俞璋言,忙擺了擺手,「是,是我們兩個不合適。」說著,燕晗低下了頭去,「畢竟,畢竟我是個傻子。」

「你不是傻子。」俞璋言道:「我從未見過比你還勇敢的姑娘。」

燕晗的爹爹在一旁看著,瞧著俞璋言對自己的女兒這般柔情,一開始的擔憂慢慢的卸下來,想著燕晗雖然是去到府上做個妾,想必有著對方這股柔情,也能過好一輩子。

這樣想著,做父親的眉心剛剛舒展開來,卻見燕晗又搖了搖頭,還是固執道:「你不嫌棄我傻,我也不能嫁給你。」

燕晗這話餘音還未完全落下,廳堂里她那爹爹的巴掌險些又要拍在桌子上。俞璋言顯然氣度沉穩,雖然也有些訝異,但是仍舊細心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做妾。」

這句話說罷了,明顯俞家方面的長輩們,都驚的倒吸了一口氣,想著王家三女是個庶女,還是個不大聰明的,而且悍名在外,整個京都里稍稍有些臉面的人家都不願娶,如今能嫁到前程錦繡的太師公子府上做妾已經是天大的榮耀了,竟然還貪心不足,不願做妾!

燕晗鼓起勇氣,接著道:「我嫁給你,還要看著你娶別的女人做妻子,這件事情我只在心裡想一想就覺得難過,更不要說以後,可能還要面對一輩子,所以還不如從一開始我就不要嫁給你。」

俞璋言眼裡的驚訝慢慢化做瞭然,還不等義憤填膺的族中長輩說什麼,便朝著燕晗道:「是我沒有顧及到這一點,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情,或許會有點難,你給我些時間好不好?」

滿屋裡坐著的人,原本覺得燕晗的話已經大膽到有些痴心妄想了,卻沒想到俞璋言一開口,竟是比燕晗的話還要惹人震驚。這一下子,不光俞家來的人,就是坐在主人位置上,方才強忍著沒有再拍桌子的燕晗爹,都被驚的愣在了當場。

隨後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激烈的爭吵,俞璋言彷彿只同他的那些長輩打了個招呼,便又命人抬著聘禮出去了。

俞家的長輩互相看看,整個家族的人論起來,就出了太師俞成這一個拔尖的,爹爹拔尖罷了,闔族第二個拔尖的就是身為兒子的俞璋言。敬他們是長輩,那是身有教養心有氣度,但是若真有事,而且還是他自己的婚事,哪個都不願跳出來和家族裡的頂樑柱對著干。

已經離開的俞璋言心裡並不擔心隨行的幾個叔伯,他口中所說的麻煩,怕的是父母那關不好過,雖說他們縱容了他許多年,那也是在他從未有什麼過分錯處的情況下。婚姻之事是件大事,尤其是太師的兒子成婚,那是整個京都,甚至連皇帝都關注的事情,若是娶的尋常貴女,父母或許還會繼續由著他的意,但是娶燕晗,終究是有些困難。

很快,這件事情就傳到了太師俞成的耳朵里,原本聽說兒子要娶王家的庶女做妾,他倒沒覺得什麼,可聽說那王三姑娘是個傻子時,便又覺得若是兒子喜歡,不過也是娶回來多個碗,多個院子的事情,可下聘的禮物抬去了,又被抬了回來,說是那傻姑娘親口拒絕,揚言不要做妾。

俞成覺得,既然不要做妾,那便也不要進門罷了。可事情遠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他那一直以來處處優異的長子,他俞家未來的接班人和希望,竟點頭同意,鬧著要娶個傻子!

如今俞成想想,覺得不僅那王家女子是個傻子,他的兒子都成了瘋子。

不過顯然,太師的官職比之燕晗爹爹一個五品武官來說,肚子里能容下的東西要多的多,並沒有當即拍了桌子,將兒子俞璋言叫來,問了問怎麼回事,可不問倒還罷了,一問更是問了一肚子火氣,他那已然官職不低的兒子,一不說門戶家世,二不說品德學識,竟是口口聲聲,只將喜歡掛在了嘴邊。

俞成聽了之後,雖然沒有拍桌子,也沒有要教訓俞璋言這個不肖兒子,竟是兩眼一翻,險些昏倒在地。於是,俞璋言也不敢再提這件事情,還專門從宮裡請了太醫來,診治一番並無大礙之後,才想著這門婚事僅靠強硬的態度,必然不能成功,只會是兩敗俱傷。

這只是父子之間,到了後院裡面,又是一番地覆天翻哭天抹淚,除了他那妹妹俞璋若,便沒幾個能說句好話的,這一下子,讓平日里諸事淡然的俞璋言,都愁煞了腦筋。

燕晗這邊,桌子又被她那爹爹拍的震天響,說她痴人說夢不知好歹,莫說她不傻,就算是她十二分精明,依著她的家世,嫁俞璋言都是十分困難,莫說她還不是嫡母所出。

往往這時,沒了外人,爹爹又開始念叨,是他將大姐嫁到宮裡這件事情影響了其他女兒,以為哪個都可以嫁到高門大戶,可分明皇帝選妃之時,整個朝中但凡五品以上官員家裡,年齡合適的女兒,只要德行面容說的過去的,幾乎都當了選,這樣論起來,便沒有什麼可驕傲的了,更莫說他的長女燕微進了宮裡,顯然不受寵愛,家中姊妹做了娘娘這件事情,雖然是能抬高點門面,但也不能抬高到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

從去年開始議論起二姐的婚事到現在,燕晗覺得聽她的爹爹拍桌子的次數,比之從小到大聽的都多,然而第一次聽嚇的心驚膽戰,再後來雖然害怕,但多多少少有些習慣,就比如眼下爹爹已經連著拍了三下,燕晗只縮著脖子跪在地上,並沒有像之前那樣,嚇的慌到失了魂一樣。

而顯然她的親事,主母並不像給二姐說親時那樣慌了神,只態度端莊的坐在那裡,一會兒跟著爹爹說道她幾句,一會兒又會見好勸說兩句,而姨娘則守在燕晗身邊,心裡雖然也怪女兒魯莽,但更多的是心疼和不舍,受不得一向乖巧的女兒,突然受到這麼大的責備。

燕晗哭著,姨娘也哭著,整個屋裡哭哭啼啼,她那爹爹便朝著姨娘也開始發起了火。

「哭哭哭!成天里就知道哭喪著個臉,這女兒是你生的,又不是別人生的,彷彿全家裡都虧待你一般!」

爹爹這話訓的嚴厲了,燕晗即刻不敢再哭出聲音,瞧著姨娘臉色愈發蒼白,而主母則忙用帕子掩住了唇角一抹不易察覺微笑。

燕晗的姨娘近來彷彿病的重了,全部心裡都放在了燕晗身上,也不像之前那樣,對著燕晗爹爹唯唯諾諾,便抬起頭爭辯道:「老爺,晗兒也是你的女兒!可你還有別的女兒,我卻只有晗兒一個,如今到了這個年歲,晗兒就是我的命!我一輩子做妾,知道做妾的難處,若是晗兒不願意做妾,哪怕嫁不成那俞公子,就算是嫁個庄稼人做妻,勞苦一輩子,也比跟著別人的丈夫過要好!」

姨娘一輩子小心軟弱,如今竟敢反駁起了丈夫的話,氣的燕晗爹爹一揚手,一巴掌就要落了下來,但看著燕晗一把將親娘摟住,和那個不停的咳嗽著,已然病入肺腑跟了他一輩子的女人,不免也心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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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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