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87:步揚影之塞外魔影

狼出北冥 087:步揚影之塞外魔影

塞外,莫里的堡壘。

步揚影想起自己尚未吃晚餐,他正思索上哪兒找到納蘭無敵,忽然聽到一聲驚恐的叫聲:「狼!」他沿著廳堂飛跑,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靴子不斷陷入爛泥。

一個莫里的女人背靠濺滿爛泥的牆,「別過來,」她朝白閃尖叫,「你別過來!」

雪狼嘴銜一隻兔子,身前還躺著一直血淋淋的死兔。「快幫我把它趕走吧,大人。」她看見他,便開口哀求。

「它不會傷害你。」步揚影一眼便明白問題所在:一個小木欄箱,板條碎了,濕草散了一地。「它一定是餓了,很久沒有發現獵物。」

步揚影吹了個口哨,雪狼立刻幾口把兔子吞下,齒間嚼著碎骨,輕輕走到他身邊。

女人緊張地瞪著他們。步揚影這才發覺她有多年輕,估計才十五六歲,因為雨的原因,黑髮亂糟糟地貼在憔悴的臉上,光腳丫子直到腳踝都是泥。獸皮拼湊的衣服下,她的身體露出懷孕的跡象。

「你是莫里的女兒?」步揚影問。

她把一隻手放在肚子上。「曾經是,現在是他老婆,」女孩沿著牆壁,小心翼翼地避開狼,然後傷心地跪在破碎的兔籠前,「我是來喂兔子的。我們的羊今天已經宰完了。」

「我們守護者一定會補償你。」步揚影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否則他立刻傾囊而出。但這裡已經遠離七國,一把銅板或者銀幣金幣不知道此處是否有用。「明天我會給燕北行大人說。」

她用裙子擦擦手。「大人——」

「我不是什麼大人,你可以叫我步揚影。」

「對了,我們不可以和你們說話。」女孩突然想起。

「為什麼……?」步揚影問,但遲了。她突然跳起來,跑了開去。

步揚影只好作罷,招呼白閃去找納蘭無敵。

吃飽喝足的雪狼是尋人迷蹤的高手,帶著步揚影通過泥濘不堪的庭院,然後好似勁弩射出的飛矢,疾馳而去。

在一片突出的岩層下,這塊岩層或多或少能夠遮擋點雨勢,納蘭無敵正喂信鴨。他每走一步,靴子就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腳濕透了,」納蘭無敵凄慘地訴說,「我下馬時,不小心踩進坑裡,水一直淹到膝蓋了。」

「靴子脫掉,先把襪子晒乾。我去找點乾柴。如果這這塊岩層能遮點雨,我們就能生火。」

「你不在大廳里陪雁北行大人?」納蘭無敵問。

「不,要去的恐怕是你。燕北行大人叫你去畫地圖,莫里能幫我們指出塞北之王的位置。」

「哦。」納蘭無敵並沒有多麼驚喜,大概是因為不想去見莫里,即便那裡有溫暖的火堆和滾燙的酒水。

「不過嘛,他允許你吃飽了再去。好了,快把腳晾乾。」步揚影扔下剛才雪狼咬死未吃的兔子,然後收集枯枝,他在地面堆積的枝葉里深深挖掘,以求下面有乾燥的枝葉。然後他仔細撥開濕潤的松針,直到確信能引火為止。

即使這樣精挑細選,仍舊花了老半天功夫,方才擦出火花。他脫下斗篷,蓋在岩石上,以保護這堆冒煙的小火苗。最後,終於兩人有了一個溫暖的小空間。

當步揚影跪下來剝兔皮時,納蘭無敵已經脫下靴子。「我覺得腳趾間一定長苔蘚了。」他困惑地動動腳趾頭,悲傷地宣布。「這兔子看起來不錯,血……不管了,我不在乎……」他邊說邊轉頭,「呃,還是有一點……」

步揚影把兔子叉好,找來兩塊石頭靠在火堆上,把他們的晚餐架在上面。

兔子雖然瘦小,但在此處彷彿國王大餐。其他遊騎兵紛紛報以羨慕的眼光,就連白閃也饞的抬頭,嗅來嗅去,火光在他紅眼睛里閃爍。

「你那份已經吃過了。」步揚影只好提醒雪狼。

「這個莫里,真像遊騎兵們傳說的那樣野蠻么?」納蘭無敵問。兔子烤的半生不熟,但味道美極了。「他的堡壘里是什麼樣子?」

「一座有屋頂,有火盆的垃圾堆,一會你親眼所見就知我所言不虛。」步揚影把自己在莫里堡壘的所見告訴納蘭無敵。

一隻兔子被兩人兩三下吃完,天已全黑。

納蘭無敵舔舔手指,意猶未盡地說,「這兔子真不錯。真想再來只羊腿,要一整隻腿,我一個人吃,上面撒上各種佐料。你瞧見裡面有羊么?」

「羊圈是有的,不過沒有羊。

「那他怎麼養活他的人呢?」

「我也搞不懂,這裡我也沒見其他男子,只看到莫里本人、他的老婆和幾個小姑娘。我們的遊騎兵再外尚且遇害,真不知他是怎麼守住這裡的?他的防禦設施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一道土堤。好啦,你該去大廳畫圖了,找得到路么?」

「找路沒事,只要不陷進坑裡就成。」納蘭無敵奮力穿上靴子,拿出羽毛筆和羊皮紙,擠進黑幕之中,雨點拍打自他的斗笠上。

白閃把頭擱在前爪上,偎依在火堆邊睡了。步揚影舒展身子,躺在他旁邊,暗暗感激火堆的溫暖。雖然他還是又濕又冷,但比之前已經好很多。

他醒來時,只見自己的呼吸在清晨的冷氣中結成薄霧。

剛起身,骨頭就隨之酸疼。

白閃已然離去,火堆早已熄滅。步揚影拉開掛在岩石上的斗篷,發現它又硬又冰。

步揚影走出自己的「營地」,站在水晶森林裡。

淡淡的粉紅晨光閃耀在枝頭、葉子和岩石上。每片樹葉都似乎用翡翠雕成,每滴露珠都成了璀璨鑽石。就連污水泥坑都放出明亮的棕色光輝。

在一片閃閃發光的林木中,兄弟們的黑帳篷上包裹著一層完美的冰雕。

這麼說來,高牆之外果然是有魔法的。

「步揚影大人?」有人輕聲喚他,輕柔又溫順。步揚影回頭。

昨日碰見那個喂兔草的女人蹲在昨晚替他遮擋一夜風雨的大石頭上,裹著件大黑斗篷,那斗篷大的快把她淹沒。

步揚影認出來,這是納蘭無敵的斗篷,她怎麼穿著無敵的斗篷?

「胖男孩說在這能找到您,大人。」女孩說。

「真的很抱歉,兔子被我們吃了。」步揚影有種罪惡感。

「大廳里的一位大人給了墨夷一把雙刃板斧,值一百隻兔子呢。」她用手緊緊護住隆起的肚腹。「是真的么?我聽說您是國王的兄弟?」

「我們並非親兄弟,」步揚影只好承認,「我是步揚家族的人,我哥哥步揚飛是當今的北境之王。對了,你找我做什麼?」

「是胖子,叫無敵的,他叫我來找您的。他還叫我穿上他的斗篷,以免被人發現。」

「你這樣做,不怕莫里生氣,他應該不讓你們和我們說話。」

「父親昨晚喝多了你們帶來的酒,大概會睡上老半天。」她急促緊張的呼吸在空氣中結霜。「人家說國王會主持正義,保護弱者。」她一邊說,一邊從岩石上笨拙地往下爬。

岩石表面結有薄冰很溜,她的腳猛然一滑,幸好步揚影及時抓住,扶她安全落地。

她跪在結冰的地面上,「大人,我求求您……」

「什麼都別求。回你的廳堂去吧,你不該出現在這兒。我們奉命不得與莫里的女人講話。」

「您不用跟我講話,大人。只求您離開時,帶我揍吧,我只求您這個。」

步揚影想起包括莫里在內還真沒說過不允許帶走一個。可是,這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如果您願意,我可以做您的妻子。我父親,他已經有了十八個,少一個也沒關係。」

「我們可是您父親的客人呢。」

「您不是,」她說,「我並不傻,您從沒在他桌上吃飯,從沒在他火邊睡覺。您沒有享受作為他賓客的任何權利,所以您對他沒有義務,我才來找您。為了這孩子,我必須離開。」

「可我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白雪,他叫我白雪,說我出生時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好美,」步揚影記憶起步揚琳曾指導他,當小姐透漏姓名時,應該怎麼應答。他幫不了這個女孩,但禮貌殷勤或許能讓她開心,「莫里嚇著你了么?白雪。」

「我是為了孩子,並非自己。如果我肚子里是個女孩,那麼一切還好說,長大之後莫里會娶她為妻。可黃葉告訴我這是個男孩,她已經生了五個孩子,對這些事算的很准。」

「男孩?男孩不好么?」步揚影疑惑地問。

「不……」白雪一陣驚恐地顫抖,放佛步揚影說出什麼可怕的事。「他將把男孩奉獻給神。當白色寒神到來,父親便奉獻。最近神的來臨越來越頻繁,期初父親奉獻羊羔,現在連一隻羊都沒有了,接著便會輪到狗,再往後……」她垂下眼睛,撫摸肚皮。

「神?什麼神?」步揚影猛然想起在莫里的堡壘中根本見不到一個男孩,更別說成年男子。

這裡只有莫里一個成年男性。

「寒冷之神,」白雪說,「只在夜間行走,如同蒼白的陰影。」

剎那間,步揚影放佛回想起流放處那個寒冷的夜晚,那個和死屍殊死搏鬥的夜晚。想起馬鐵劈成兩半的腫脹臉龐上,湛藍的眼睛發出非人的光芒。

「他們的眼睛是什麼顏色?」步揚影問白雪。

「藍的。明亮猶如藍色的星。充滿寒意。」

白雪竟然見過他們,步揚影意識到。而莫里隻字未提這些。

「您會帶我走么?只要能進了高牆就好。」

「可我們現在不回高牆處,我們還要北行。追蹤塞外之王的行跡,以及你所說的這些鬼怪、白影、幽靈之類的東西,我們在尋找他們。白雪,你要明白,你跟著我們並不安全。」

白雪的恐懼清楚明白地寫在臉上。「可是,你們會回來,等您把仗打完,您還會經過這兒。」

「我們『可能』會經過,如果我們中還有誰活下來的話。不過那的由燕北行大人決定,就是送莫里板斧的那個人,我只是侍從,不能自作主張。」

「不要,」步揚影聽出她聲音里極度挫敗感,「很抱歉麻煩您,大人,我只是想……人家說國王會保護人民平安,所以我只是想……」她絕望地別過頭,跑開了,無敵的斗篷在她身後扑打,宛若掙扎的黑翼。

步揚影目送她離開,清晨朦朧易碎的美所帶來的好心境隨之消散。

這時,其他人也紛紛從他們遮蔽所里爬出,打著哈欠,伸著懶腰。

如同渲染了魔法的森林依然褪色,在初生的秋日裡,閃亮的冰晶化為露水。

有人生起了火,步揚影聞到林間飄蕩的柴火煙味,

一群兄弟圍坐在火堆邊,其中包括黑胡胖子、丁不三丁不四兩兄弟。

丁不四遞給步揚影幾個干餅子,裡面有一根腌魚。他三兩口吞下食物,一邊聽黑胡胖子吹噓昨晚睡了三個莫里的女人。

「你才沒有,」丁不三拆台說道,「不然我看的到。」

黑胡胖子用手背給了對方耳朵一巴掌,「就你?看的到,你的眼睛就好比黃昏后的雞眼睛。」

「納蘭無敵在哪兒?昨晚睡在大廳里么?」步揚影懶得跟他們打趣,只好打斷他們。

「這個我們可不知道,要知道,我們可都睡在雨地里。」丁不四說。

「我去看看燕大人有什麼需要。」步揚影說。

雨雖然停了,院里仍是一片充斥淺坑爛泥的澤國。守護者兄弟們正在收拾帳篷,餵養馬匹。

偵查騎兵已經整裝待發了。

天亮以後,莫里的大廳依然很昏暗。燕北行正坐在莫里的位置上吃早餐。莫里的新斧頭就放在桌邊,鍍金裝飾在火炬微光下閃爍。

斧頭的新主人在閣樓睡的不省人事,只有女人們集體起身,忙碌不休。

「天氣如何?」燕北行問。

「有些冷,不過雨已經停了。」

「好,好,去把我的馬鞍配妥當,我打算立刻動身。」

步揚影在屋后找到納蘭無敵,他正站在破損的兔籠前與白雪說話。

女人幫他穿回斗篷,當她回頭髮現步揚影,卻連忙逃開。

納蘭無敵給了步揚影一個受傷的表情,「我以為你會幫她。」

「怎麼幫?」步揚影尖刻地說,「把她包進你的斗篷,然後帶她一起走?」

「我知道,」納蘭無敵愧疚地說,「但她真的好害怕,我明白恐懼的滋味,所以我已經承諾她……」他唯唯諾諾著。

「你承諾她什麼?承諾她我們要帶她一起走?」

納蘭無敵的胖臉漲成紫紅。「只是回程時順路帶她而已,」他不敢看步揚影的眼睛,「她快生孩子了。而且你知道,我一個人做不來這些。」

「無敵,你喪失理智了么?我們連回程走不走這條路都不知道。就算會經過這,你以為燕大人會允許我們偷走莫里的老婆?」

「我是想……或許……到時候會找到辦法。」

「那你最好快點找。我去照管馬匹。」步揚影大步走開,心裡又氣又急。無敵那顆心,真和他的身軀一樣大。

但他無法繼續責怪納蘭無敵。儘管帶走別人的老婆是不名譽的事,但卻一樣判定無敵並沒有錯。

恰恰相反的是,這個膽小懦弱的胖男孩此時此時比自己更有勇氣。

準備妥當后,守護者兄弟們川流不息地越過高掛頭骨的柵門,再度出發。

步揚影和往常一樣,走在燕北行身邊,朝西北行去。

融雪滴落,猶如徐緩的雨,配著輕柔的節律。

堡壘以北,小溪泛濫,溪面浮滿落葉和枝條,所幸先前出發的斥候已經找到渡口。

「大人,」當他們再度深入叢林后,步揚影靜靜地開口道,「莫里家沒有羊,也沒有兒子。」

燕北行沒有作答。

「他把自己的兒子丟進森林。」步揚影繼續說。

長久的沉默。「是啊。」燕北行總算開了口。

「您早知道?」

「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訴過我。老一點的遊騎兵都知道,只是大家不提而已。」

「那……?」

「你是不是覺得我該阻止他,甚至殺了他?」燕北行嘆口氣,「野人侍奉的神比你我的神更殘酷,這些孩子是莫里準備的祭品……唉,是他的祈禱方式。」

是么?他老婆的祈禱可與他相差甚遠。步揚影心想。

「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燕北行反問他,「莫里的老婆給你說的?」

「是的,大人,」步揚影坦承,「但我不能告訴您這是誰說的。她嚇壞了,向我求助。」

「步揚影,世界如此遼闊,到處都有求助的人。其中有的人,或許應該鼓起勇氣,自己拯救自己。這會兒,莫里毫無知覺沉睡閣樓,我們送的鋒利斧頭就在大廳,如果我是他老婆,我會把握時機,了結了他。」

步揚影想起白雪,想起了她的姐妹們,她們有十八個人,莫里孤身一個,可……

「可我們也應當主持正義。」步揚影說。

「莫里是自由人,並不受七國管束。你有一顆高貴的心,步揚影,但你得學會這一課:我們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塑造這個世界,這並非我們的目的,咱們守護者軍團的職責是戰鬥。」

如果不能主持正義,所有的戰鬥還有何意義。步揚影心裡這麼想,卻沒有說出口。

「塞外之王正在聚集部眾,昨晚莫里對我說了許多,完全印證了我的擔心。」燕北行說,「情況越來越複雜了。」

「他是想建築要塞?還是要組織軍隊?」

「是啊,這真是關鍵所在,我們和平共處了這麼多年,他究竟想幹什麼?又為什麼這麼做?照我的分析,塞外之王的目的只有一個:南下,掃蕩七大王國。」

「我們該怎麼辦?」步揚影問。

「找到他,」燕北行斬釘截鐵地說,「宰了他。」

憑這區區三百人?步揚影心裡憂愁地想,前去對抗整個北野洪荒的戰火。

這一切,如同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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