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245，終章

雲嵐山莊不過是一片廢墟。

方圓數十里已沒有植物的跡象。

風從遠處吹來，帶給人們的，也只有廢墟的味道：焦臭、腐臭、血腥……

這裏的土是黑色的。也是紅色的。

昨夜那場雨並沒有衝掉什麼。

反之，使這片土地變得更加泥濘。人們走在路上，總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有人說，這地底下，埋葬着數不盡的屍體。

這未免是一個令人害怕的地方。

可是沒有人害怕。

他們蜂擁而至，在四周打轉，希望找到那兩個人的身影。

很快，就要到辰時了。

天微微地亮了。

是一種介於黯淡和明亮之間的亮。

天空死氣沉沉。

雲碧宵卻半點也不敢將他的臉沉下去。

他坐在那裏，一塊高達一丈的巨石之上。

他像一隻鷹，靜靜等候他的獵物。

他的心情從未如此過。

這種心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緊張？

興奮？

憤怒？

不安？

如果有人問他，他絕對會一口否認。因為這世上絕對沒有人能打敗他。至少在他自己看來，絕對沒有。

他也絕對不相信，不相信他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之後，還有人能將他打敗。

這一切代價未免太大了。可是，他不曾後悔。

他曾經想起過許多這樣的人物。勾踐，韓信，他們都曾經忍受過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和委屈；但他所承受的一切，比他們卻還要更多。所以，他相信，他一定是比他們更傑出的人。

武林會記住他。

世人會記住他。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這些嗎？

風拂過他的臉龐。他面無表情地盯着地上。

地上有影子。殘垣斷壁的影子。這些影子好像人。

好像他身邊圍着許多人。

忽然他抬頭。

該到了吧！

……

武林中各大門派的人都已趕到。

來這裏的有兩種人。一種是來看熱鬧的人，另一種是來殺人的人。

然，雲嵐山莊很大，他們並不能輕易找到雲碧宵所在的地方。

該到了吧！

所有人都開始焦慮和不安。

他們知道，這場決鬥就要開始了。

只有少許人發現了雲碧宵。

他們不願意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人。

他們躲在斷壁之後，靜靜觀察着他。

他看起來好像也變成了一塊石頭，和四周的廢石斷壁融為一體。

他看起來極度安靜。

忽然，他別了一下臉。

人們被嚇壞了。他們看到那張臉時，好像看到了地獄深處的魔鬼。

然，此時雲碧宵突又把頭轉了回去。

他先是望見一個人影。

然後看見一個人。

躲在四周的人都已看見那個人。

他們怔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廢墟。

四周安靜得死寂……

遍地殘石、灰燼……

風涼如刀……

天空彷彿是剎那間變黑的……

雲碧宵的眼前彷彿也變黑。

然，一道光閃入了他的眼帘。

一道青色的光。

他凝視着那道青色的光。

凝視着那把劍。

他猶豫了一瞬間。

像他這樣的人，從沒有猶豫過。

他抬頭望向那把劍的主人。

他看見了他的眼睛。

他從未見過一雙這樣的眼睛。彷彿天上忽然出現的太陽。

這太陽的熾熱的光投向他。

投向他的眼睛，直擊他的心臟。

他的心忽然好像被什麼重重地擊了一下。

這一擊，彷彿已是受了重傷。

現在他忽然明白了。

他原本以為段允劍已被他擊垮。

他原本以為他用着一種令他生不如死的方式折磨着他。

他原本以為他是贏家。

現在他知道，他錯了。

他看到他的那雙眼睛時，就已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不但沒有被擊垮，更是充滿了自信，甚至用一種高傲的姿態望着自己。

「段……」雲碧宵握緊雙手。

「允……」他站得筆直。

「劍……」他凝視着他，企圖找回自己的優勢。

段允劍終於說了一句話：「解藥交出來。」

雲碧宵閃了過去！

沒有人看清楚他是如何閃過去的。只見到一點星光，便發現雲碧宵已不在原地。

段允劍跨出去一步。

雲碧宵使出他畢生所學的內力。這樣雄厚的內力，絕沒有人親眼見過。

縱是高山，又怎能抵得住這一擊？

這是他毫無保留的一招。

他已不能忍，不能忍受段允劍在他的面前多存活一瞬間！

他要將他摧作灰燼。

就像他腳下的灰燼一樣。

忽然，他感覺到面前閃過一道青色的光。

他瞳孔極速收縮，放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第一，迅速回收內力，以抵擋這道青光；第二，繼續將內力打出，任由這道青光穿過他的身體。

這道青色的光如閃電飛虹。

如星光。

事實上，這世上也許只有幾個人能看清這道光的背後究竟是什麼。

雲碧宵看見了！

他看見了無數把飛劍穿透他的身體，他看見一共有十八套劍招，每一套劍招又各有十八式；他看見了他四周彷彿已被惡鬼纏住，它們青臉獠牙，咬住他的喉嚨……

突然，所有的一切都已凝結。天地間的一切都已停頓。

段允劍的手臂在流血。

他手中的青鬼劍也在滴血。

他的血和劍上的血流淌到了一起。

他的劍就停在雲碧宵的咽喉之處，方寸之間，只微微一動便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但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易婉珠的那封信。

就在這一剎那，斷劍不知從何處飛起！

雲碧宵的劍。

一把斷劍……

……

段允劍倒在血泊與雨水中。

他的臉已浸在雨水中。

他在雨水中又彷彿看見了杜寒嫣和段萍兒。

他微微地笑了起來。

雲碧宵也笑了起來。他瘋狂地笑，然後站了起來。

像一個跛子。

像一棵經不住風吹雨打的樹。

他的面孔蒼老如樹根，他的頭髮已發白。

他走到段允劍面前，說道：「輸的……輸的是你……輸的人是你……」

段允劍已不想再聽下去。輸和贏對他已毫不重要。

雲碧宵笑着，只欲蹲下去，他還要嘲弄他，還要羞辱他，只有這樣，他的心才能獲得幾分快樂。

就在此時，他感覺到背後有一個人影。

他受的傷興許太重了。

他本來應該可以躲過去的。

然，劍已穿過他的身體。

他抬頭。

望着她：「嫣……」

杜寒嫣怒吼著，將他推到遠處，這才把劍從他的身體中拔出來。

他倒下。

像一棵樹一般倒下。

當他倒下去的時候，雙目正望着天空。

他的眼睛裏，充滿了痛苦、悲傷、寂寞……

……

段允劍的雙目也望着天空。

他的眼睛裏也有複雜的情感。不舍、憂傷、快樂……

直到她撲進他懷中。

她痛哭，哭得像個孩子。

他望着她，顫抖的手緩緩地移到她的臉龐。

「萍兒……一定要找……找到萍兒……好好陪她長大……」

「好！我們一起去找！」杜寒嫣抱住他，只欲馬上帶他去找尋郎中。雙兒已驅馬趕到。

她忽在馬上怔住。

身體僵硬得如一塊石頭。

她望着杜寒嫣的背影，淚業已垂下。

只見杜寒嫣撫摸著段允劍的臉，握緊他的手。

「你可曾記得，那一日雪山之上，你我初相遇……」

雨聲回應着她……

這世間真有令人徹底忘記一個人的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