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二章 斷後

三皇子看著二皇子。

「看來，二哥也沒有忘記呢！」他笑道。

「我，我——」二皇子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去天慶觀玩時抽到的那隻簽文。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他當時還嗤之以鼻，什麼報應？這些年來，他的手段都用在了他那幾個兄弟和不聽話的大臣們身上，可是他們早就已經死的死貶的貶，又如何給他「報應」？

然而現在看來，一切早有註定，他的報應竟是在這裡。

可是，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

「三弟，你聽二哥說，二哥當年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其實並不是二哥的本意，而是手下的奴才蠱惑了二哥。二哥那個時候年紀小，又哪裡能分辨出來？二哥向你保證，只要你今天放了二哥，那二哥以後一定會好好對你，彌補以前犯下的錯！」二皇子仰頭看著三皇子，說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可是二哥，我已經沒有以後了。」三皇子淡淡的吐出這樣一個事實。

「不！不會的！二哥會幫你向父皇求情！父皇他一定會饒了你的！」二皇子道。

「二哥，你在父皇心裡沒有那麼高的地位，真的沒有。」三皇子搖了搖頭，「不過，你我也算兄弟一場，既然你這樣求我了，那我就饒你一命好了。只是當年的那筆賬，我卻是要在死之前算清楚。」

二皇子聽著他的話，先是一喜，緊接著五官全都皺到了一起，下意識用雙手護住了自己的腿：「三弟，你該不會是想要，想要二哥的腿吧？」

若是他的腿也斷了，他不能保證自己有像三皇子那樣的好運氣，還能夠重新站起來。

一個站不起來的皇子，又如何做皇帝呢？

「三弟，那筆賬，二哥給你磕頭來償還好不好？二哥給你磕頭，是二哥做錯了，你原諒二哥吧！」二皇子說著，已是不顧一切的朝著三皇子瘋狂磕起頭來。

三皇子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匍匐在自己腳下的身影，眸中是清晰可見的譏諷。

可笑啊，這樣的一個慫貨，居然還想坐上皇位！

呵！

他眸中一抹厲光快速而逝，攏在寬大衣袖裡的右手動了動。

「二哥。」他喚了一聲。

「啊？」二皇子聞聲，抬起頭來。

下一秒，就見一抹冷光自三皇子的衣袖飛射而出，落在了——

二皇子的胯間！

沒錯，就是二皇子的胯間！

「二哥，當年你斷了我兩條腿，如今我只斷你一條腿，也算是全了咱們這一場兄弟情了。」說完，三皇子無視已經蜷縮成一團，面目猙獰的二皇子，徑自轉身，上了樓梯。

等到梁景修打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滿地的屍體和下身染滿了血，已經奄奄一息的二皇子。

都是男人，梁景修一看就知道二皇子傷在了哪裡。

「真狠啊！」他牙齒緊緊咬住。

三皇子這一手，不僅害死了二皇子，也坑了他。

不管怎麼樣，二皇子被閹，這些人質被殺，都是在他趕來后發生的，甚至可以說是當著他的面發生的。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會怎麼看他？

尤其是二皇子一黨的人和那些人質的家眷，他們怕是，哦不，他們一定會把仇恨轉移到他的頭上。

甚至於大家會覺得，他當時主動提出要來救人質，其實是存著私心的。

至於是什麼樣的私心？當然是趁亂渾水摸魚對付二皇子的私心了。畢竟他和二皇子都算是皇位的競爭者，二皇子倒了，獲利的可不就是他嗎？

他已經可以想象，接下來自己將會面對何等的狂風暴雨。因為二皇子斷了根，再也無法繼承皇位，二皇子一黨也就徹底的斷了前途，絕望中的人的奮力攻擊，猛烈而又難以估量。

不過，眼下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抓住三皇子。

三皇子不在這裡，自然是上了樓，當下他便大跨步追上了樓梯。

然而剛走到二樓和三樓的轉角處，就有一股火苗朝他躥了過來。

他被迫的往後退了退，入眼所見的整個三樓，都已經布滿了熊熊火焰。

三皇子就站在烈火之中，透過火焰定定的看著他。

梁景修想衝上去把他揪出來，然而火勢太大了，他根本就沖不進去。

「快抬水來救火！」他沖著樓下大聲喊道。

「沒用的，來不及了。」三皇子笑道。

他很清楚，他就算自殺，梁宣帝也不會放過他的屍體，所以他就用這種方法，連屍體也不留下。

火勢越來越大，整個三樓都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閣樓旁邊就是湖，然而一時半會，禁軍們也找不到那麼多裝水的木桶，所以只能拿各種瓷瓶陶罐來。

對目前的火勢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

「真的沒用的。」三皇子一邊咳嗽，一邊道，「你讓他們都退下吧，我有個秘密要和你說。」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梁景修道。

「我是個要死的人了，又有什麼理由騙你呢？」三皇子道，「其實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我是無所謂的，就怕你受不了。」

「哼！」梁景修冷哼一聲，「你要說便說，不說便閉嘴！」

「你真的不怕嗎？」三皇子的臉色在火光中呈現鬼魅之色，「那我就直說好了！這秘密，是有關你私生子的傳聞的，其實——」

「你們都給我退下！」三皇子剛剛開了個口，方才還滿不在乎的梁景修突的面色大變，對抱著盛滿了水的瓶瓶罐罐跑上來的禁軍們厲聲道。

那些禁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也乖順的退下了，一直退出了閣樓。

「你到底要說什麼？」梁景修怒視著三皇子，「我知道了，那傳聞是你放出去的，是不是？！」

「這，是也不是吧！」三皇子道，「不過你要知道，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如果真的沒有這回事，誰又敢拿這個亂說呢？」

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使得梁景修瞬間就狂躁了起來。

「你胡說什麼？！」他怒吼道，「什麼無風不起浪？什麼空穴不來風？不過是你們這群小人憑空捏造出來的謠言罷了，如今你居然還想以此來擾亂我的心智？我告訴你，我不相信！我絕對不相信！」

「呵呵，看你這樣子，好像對那謠言也懷疑過？否則你又怎會如此氣急敗壞？」三皇子似是發現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一般，大笑了起來，「也不怪你會懷疑，畢竟哪裡有父親放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去疼愛，反而一直偏心於侄子呢？還有你那位母妃，可是和王皇后別風頭都不曾落敗過的主呢！如果不是父皇給了她底氣，她又憑什麼？！」

「你住嘴！你給我住嘴！」梁景修暴跳如雷，如果不是面前的火海相隔，他一定會衝過去將三皇子砍成稀巴爛！

三皇子就這麼看著他，他越是暴躁，他臉上的笑意就越發濃重。

父皇啊父皇，兒子在死前給你送了一份大禮，希望你能喜歡。

「咔嚓咔嚓！」

火勢越來越大，閣樓已是搖搖欲墜。

禁軍們守在外面，眼看著梁景修還沒有出來，著急的不得了。略一躊躇后，站在最前面的兩人相視一眼，快步跑進了閣樓。

「統領！」二人大步衝上樓梯，果然就看到梁景修依舊站在那裡，不過他雙眼發紅，面色猙獰，呼吸粗重，竟是如同發狂的瘋牛一般。

這三皇子究竟說了什麼？怎麼短短這麼一會統領就變成了這樣？

不過現在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統領，火勢越來越大，這閣樓撐不了了，咱們快出去吧！」其中一人道。

然梁景修卻是恍若未聞一般，依舊死死的盯著已經被火舌舔舐了起來的三皇子。

三皇子的衣服和頭髮都已經燒著了，可他卻是面色不變，繼續笑著看著梁景修。

那兩名禁軍見狀心中也不由得咂舌。

這位三皇子，可以說是他們見過的最無懼死亡的人了！怎麼可以這麼鎮定？這麼淡然？這一刻，二人不免對他產生了敬畏之意。

「砰！」

一截熊熊燃燒著的橫樑砸落而下，重重火光中，三皇子的身形已是若隱若現。

梁景修死死的再看了一眼，然後猛地轉身下了樓。

兩名禁軍長舒一口氣，也緊跟著離開了。

就在他三人跨出不久后，這座一直靜默佇立在湖邊的小閣樓，終是在火焰中化作了灰燼。

「不好！」突然，梁景修大喝一聲，急忙掠向不遠處被禁軍擒住的曼羅等人。

然而，還是晚了。

眼看著小閣樓消失，曼羅等人竟是齊齊閉上了眼睛，緊接著殷紅的血從他們嘴邊滲出，只是眨眼間的功夫，他們就一個個斷了氣。

「統領，他們應該早就已經服毒了，現在不過是把毒引發了。」擒住曼羅的那名禁軍快速查看了一番，道。

「廢物！你們這群廢物！不知道這些逆賊有多重要嗎？居然還讓人死了？！」梁景修暴跳如雷，用吃人的眼神看著那幾個禁軍。

那幾個禁軍哪裡還敢多話？一個個低下了頭，大氣也不敢出。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啊！他們可是一開始就把這些逆賊的下巴都卸了，哪曾想他們還有這種自殺的手段？

梁景修胸脯劇烈的起伏，他覺得自己體內也有一把火在燃燒。

只是他不知道，這把火是來自於對這群廢物下屬的憤怒，還是來自於對三皇子那番話的羞惱。

他不想去細想，也害怕去細想！

他狠狠一搖腦袋，將那些念頭強行甩去，然後道：「帶上這些逆賊的屍體，我們進宮！」

說完，他率先往外走去。

經過這一場大戰，原本繁華安樂的廩都城已然大變了模樣。

街道上一片狼藉，隨處可見早已乾涸的血跡和屍體。雖然天色大亮，明日高懸，卻沒有一個百姓出來晃蕩。

皇宮裡。

梁宣帝早已帶著大臣回到了大殿之中。

他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聽著竇存良詳細稟報接下來的修繕撫民措施。

聽著聽著，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一側倒去，腦袋也是沉得厲害。

一夜沒睡，又擔心焦慮了那麼久，他是真的撐不住了。

一番掙扎后，他終是抬起右臂撐在扶手上，然後用手撐住腦袋。

竇存良和李康榮見狀，眸中皆是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不過二人誰也沒有流露出一絲異樣來。

就在這時，有一名小太監佝僂著身子從殿外走了進來，在蘇公公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蘇公公聽完，又趕緊走到了梁宣帝身邊，同樣小聲道：「皇上，安世子來了。」

正昏昏欲睡的梁宣帝一聽到那個名字，登時一下子恢復了清明，「快，讓他進來！」

「是。」蘇公公應了，走到一旁，朝著殿外朗聲道：「宣禁軍統領梁景修覲見！」

聞言，眾大臣看似身形不動，可那視線卻是使勁的往殿門口瞥去。

在他們的注視中，梁景修大步走了進來。他連衣服也沒有換，盔甲上滿是血跡，渾身上下還瀰漫著濃濃的殺氣，竟是迫的一些身體文弱的文臣皺緊了眉頭，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一旁咧了咧。

「臣禁軍統領梁景修參見皇上！」梁景修走到前面，對著梁宣帝跪拜而下。只是不同於以往，這一次，他並沒有低頭，而是就那麼直直的盯著梁宣帝，好像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一般。

梁宣帝被他那種奇怪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他輕咳了一聲，道：「起來吧！」

「是！」梁景修站起身來，卻是已經收斂好了神色。

「逆——三皇子他——」梁宣帝開口問道。

「臣率禁軍包圍了三皇子所在的閣樓，三皇子眼見再無退路，便自焚了。」梁景修道。

「他，死了？」梁宣帝身子猛一前傾，滿臉不可置信的道。

然而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他這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三皇子犯得可是謀逆的大罪，是要受剮行的。聰明點的人，都會選擇自殺。這個結局，大家都已經料到，就不信他梁宣帝想不到。

「是，死了。」梁景修道。

「這，這——」梁宣帝登時癱坐在了龍椅上，面色蒼涼，整個人一動不動，如同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一般。

這可就惺惺作態的叫人噁心了。

不過，竇存良等一眾大臣還是要忍著噁心，各種勸慰他。

勸了好一陣子后，梁宣帝總算是恢復了些許：「按著律法，謀逆之人先要受剮刑，之後還要被鞭笞屍骨。然我同他父子一場，實在不想他死後再受刑罰，便就將他骨骸找出來直接安葬了吧！」

不出意外，他這番話，自然又讓下方眾臣好一頓奉承恭維。

這整個過程，梁景修都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他看的出來，梁宣帝對三皇子沒有任何的感情，如果不是顧忌名聲，他絕對會將三皇子鞭屍。

就是這樣一個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疼愛的人，為什麼會偏疼於他這樣一個侄子？

難道，真的如三皇子所說，他是——

不，不，這不可能！母妃和皇伯父不會背著父王做這種事，絕對不會！

「安世子，安世子。」就在這恍惚間，梁景修聽到有人在喚他。

他猛地回過神來，就見他身旁的李康榮沖他使眼色，同時小聲道：「安世子，皇上問你話呢！」

「嗯？」梁景修猛地抬頭看向梁宣帝。

這孩子今天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累到了？也是，從昨晚上一直辛苦到現在，還是早點完事讓他回去休息吧！

梁宣帝如此想著，便開口道：「可有餘孽被擒？」

有餘孽，才好順藤摸瓜將所有逆賊一網打盡。

「皇上恕罪，本來是有餘孽被擒住的，可誰知那些餘孽提前就已服了毒，如今都死了。」梁景修道。

「居然是這樣？這群逆賊當真可惡！」梁宣帝怒道，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人都已經死了，他還能怎樣？只能慢慢查了。

「罷了，你先退下吧，這幾日廩都城的安危，還需要你全權負責。」

「是。」梁景修領命，正要離開，卻見一旁的李康榮站了出來，小心翼翼道：「皇上，請容老臣多嘴問安世子一句，那些個包括二皇子在內被逆賊抓去的人質，這會應該都已經平安了吧？」

他這話一落下，那些個人質的家屬也趕緊附和道：「是啊皇上，其他被抓的家眷都已經被救了，就只剩下我們幾家的了，臣等實在是擔心的厲害啊！」

梁宣帝這才想起了還有這麼一茬事。

只得再問梁景修：「那些家眷都已經各自回府了吧？」

「這——」在數到殷勤期盼的目光中，梁景修垂下了頭，「三皇子等一眾逆賊窮凶極惡，眼看著再無生路，便將那些人都殺了，唯有二皇子尚且活著，但是——」

「但是怎樣？」李康榮搶先問道，二皇子可是他們一系的命根子啊！

「二皇子他——」梁景修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他被斷了后了。」

斷了后了？

李康榮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很快，他就面色蒼白，整個人抑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