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翠竹依依，滿目蒼翠。

翠竹峰的小路上，影影綽綽，晃動的竹影斑駁的落在地上。

隱約可以看到幾個人正在竹林中挖竹筍。

洛商走在竹林里，耳邊傳來了他們的說話聲。

「葉師兄還沒有走啊。」

「葉師兄這是何必呢，師父又不是沒給他補償，他都是個廢人了，就趕緊走唄，在這裡拖我們後腿有意思嗎？」

「你們怎麼說話的，葉師兄不是這樣的人！」

「那是什麼樣的人？我就知道他不幹脆！年前的時候就該讓他走，師父可憐他身體不好，路不好走，就留下了他，誰知道他居然好心當成驢肝肺，還賴上我們了！」

「就是，早就說好了，開春就走，現在收徒都過了，居然還不走，叫人知道了，成什麼樣，還以為咱們尚清門是什麼人都要收留呢！」

眾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皆是埋怨著，偶爾有兩句辯解也被這些埋怨淹沒，漸漸的，也就沒人再出言辯解了。

洛商心裡著急，心說，原來葉羅是抱著這個心思的，是要賴在這裡養老，那顧寧呢？究竟是不知道，還是在裝傻？或者是為了利用崔薇。

整個尚清門都知道這件事是不可行的，也就崔薇這個剛進門的傻子，地位又高，可以利用。

偏偏崔薇腦子有病，什麼閑事都要管！這葉羅和顧寧都是翠竹峰的人，管也輪不到他來管啊！

洛商想著快步躥進了竹林里，躲開了這些人。

與此同時，下山的小路上，幾三個人影快速的往山下走著。

「師兄，你等等。」顧寧亦步亦趨的追著葉羅：「師兄，你等等啊，你等我一下。」

「顧師妹，你回去吧。」葉羅沒有回頭，腳步也沒有停，快步往山下走去。

「葉師兄！」顧寧張開雙臂攔住他：「你要去哪？你不能走！」

葉羅皺眉看著她：「顧師妹，你究竟想怎麼樣？」

「師兄，你別走，你準備去哪啊？」顧寧想起來那些八卦就頭疼，她不能讓葉羅走，至少不能讓他就這樣走，這樣回去的話，葉羅只會慘之又慘，這種事情，顧寧又不是不知道。

「顧師妹，你已經攔了我半個月了，還沒鬧夠嗎？」

「我不管，師兄，你不能走！」

「你憑什麼不讓我走？」

「你救了我，我還沒報恩！」顧寧踢著腳下的小石頭：「你走了，我去哪找你報恩啊？」

「我不需要你報恩。」

「可我想要報答你。」

「顧師妹，沒有人這樣報恩的。」

葉羅嘆了一聲：「顧師妹，你聽到那些傳言了嗎？」

顧寧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不是在報答我，你這是在陷我於不義。」

「師兄。」顧寧咬著唇，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只是想要報答你，你留下來，也許以後還能好呢，你要是走了，以後就再也沒希望了！」

「我就算能好起來，也不能再留在內院。」葉羅見她如此，嘆了一口氣：「好了，你不用這麼內疚，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這裡已經不適合我了。」

「師兄。」

「顧寧，你以後好好努力，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我留下有留下的好處，我離開也有離開的好處，若你有一日能飛升靈界，還記得我，便幫我庇佑一下我葉家後人吧。」

顧寧的眼淚刷刷的掉了下來：「葉師兄，你別這樣說，我害怕。」

葉羅笑了一下：「如果我們沒有去秘境那多好。」

「嗯。」顧寧連連點頭：「沒有去秘境，你就不會受傷了，也不會為了救我，弄成現在這樣。」

「我不後悔。」葉羅摸了摸她的腦袋：「回去吧。」

他快步往山下走去，興許是怕她再來攔他，他走的極快，幾息之間就消失在了拐角。

顧寧眼中蓄滿了淚水，她忽然覺得心如刀絞，好難過，好痛苦，她恨自己以前沒有和葉羅親近一下，更恨自己害葉羅至此，如果不是她的話，葉羅也許不會變成這樣。

這個葉師兄，她聽過，常聽師父說，如果葉羅再努力一點，也許我就能收他做徒弟了，雖然比不上卓易那個小變態，好歹也是個佼佼者。

就讓他去秘境歷練一下，磨磨性子，對他有益處。

顧寧，有事多和葉羅商量，他這人脾氣比較好，人也成熟，不要衝動。

當初師父的囑咐還歷歷在耳，她本以為自己應該很容易忘掉的，可當事情向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當她知道葉羅再也無法恢復，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從來都沒忘記過這件事。

她後悔沒有和他好好的相處。

後悔沒有再去秘境之前就和他好好的相處。

葉羅自然不知道顧寧此時的心思，經過這半年的沉澱，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無法繼續修鍊的事實，因而此時走的毫不猶豫，彷彿前所未有的輕鬆。

最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痛苦的不得了，恨不能抹脖子了結自己，甚至一度出現了輕聲的念頭，那個時候是顧寧每天看著他，照顧他，他方才能挺過來，如今他想通了，看開了，決定要離開尚清門，他走的毫不猶豫，走的很輕快。

「看來你真的挺高興的。」

剛走到主峰下山的路，耳邊傳來了一聲調侃，他回頭看去，就看到樹影綽綽之間，露出一個纖細小巧的身影來，是崔薇。

「你……」葉羅打量她一眼：「我聽說你現在是第七峰的峰主，恭喜你。」

崔薇翻看面前的烤雞，小臉被火映照的通紅。

「你就別說這種話來笑話我了，第七峰什麼情況，難道你不知道嗎？」

葉羅點頭，打量著她的烤雞：「也對，難怪你一個峰主居然跑到這裡烤野雞吃。」

噓——

崔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可別亂說，什麼烤野雞，這是家養的好嗎！」

葉羅忍俊不禁：「我要走了。」

「要不然吃了再走？當我給你踐行？」崔薇笑著問。

「不必了，我要趕早下山，還要去臨城。」

「這可是我從雷影師兄那邊弄來的雞，現在不吃以後可就吃不到了啊。」崔薇笑著說，清純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問題來，她從儲物袋裡拿出兩個小盤子，放在地上，把雞肉一片一片的片下來，再拿出事先弄好的薄餅，放上菜之類的東西，捲成一個卷遞給他：「嘗嘗，你著急可以拿著吃的。」

香氣縈繞著他的鼻子，葉羅只要呼吸就能聞到那種肉香，香噴噴個的帶著甜味，彷彿是引人犯罪的美人，正在對他招手。

他不斷的提醒著自己不可以吃，不可以吃，但是手卻不聽使喚，還是誠實的伸了過去，捏住了那個雞肉卷。

咬一口，表皮酥脆，裡面柔軟香甜。

烤雞不容易入味，但是這塊肉卻很好吃，不止裡面入味了，而且味道很豐富，甜辣的味道極為可口。

「好吃嗎？」

葉羅的眼前有些模糊：「我好像……」

「是不是很好吃？」

他擦擦眼淚：「你對我做了什麼？」

葉羅不是凡夫俗子，好歹在尚清門待了十幾年，有些功夫縱然沒見過也聽過，他不受控制，甚至會在吃東西的時候流淚，一定是有問題的，他想開了，怎麼還會覺得不舍？

「沒做什麼，只不過其中有一位菜，能讓你察覺到自己的內心真正的感受。」崔薇咬了一口，苦笑了一下：「你看，我現在就是這樣的，明明苦著，也要笑。」

葉羅忽然覺得面前的小人很有哲理。

「師叔祖聽到這話恐怕要生氣了。」

「我也不想這麼小的，我也不喜歡自己變成小孩子的樣子，說話之前還要先賣萌，根本不是我要的。」崔薇低聲說，所幸她還保持著最後的理智，沒有將自己穿越的事情也一併說出來：「我也不想留在第七峰，哪怕是在燕回峰呢，好歹有菜吃啊，我現在連吃的都要去偷。」

「偷？」葉羅無語了。

崔薇忙捂住嘴，一時嘴快居然把這件事給說出來，她仰頭一笑：「我給錢了，靈石……還有草料！」

葉羅搖了搖頭：「你在這裡吃東西，小心被人抓了，早點回去吧。」

說罷，快步往山下走去。

崔薇眼看他要下山，拿上烤雞追了上去。

「你真要走啊？」

「否則呢？現在已經很多傳言了，我再不走，留在這不過自取其辱。」

「你本心不願意走。」崔薇跟著他，手裡還提著烤雞，剛吃雞肉的時候，他哭了，這件事足以說明他的不舍。

「我是不願意走，可我不得不走。」葉羅回頭看著她：「是顧師妹叫你來的吧？」

「顧寧想讓你留下來，幫忙管理翠竹峰的賬目。」

葉羅吃了一驚，片刻，無奈搖了搖頭：「顧師妹還是那麼單純，我是個廢人了，百年……不，五十年，也許就會死，老死，你認為，尚清門會將這麼重要的一件事交給一個只能活幾十年的人嗎？」

「你這話……」崔薇搖頭：「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一千年，一萬年？你這問題根本不算問題，就算不會老死，也許出門被車撞死，也許飛升的時候被雷劈死，也許是吃飯的時候噎死，喝水的時候嗆死，意外到處都是，如此看來，給誰不都一樣嗎？」

「……」葉羅皺眉看著崔薇，片刻，噗嗤笑了一聲：「我居然差點被你說服。」

「我說的有道理啊。」

「不對，不是這樣的。」葉羅搖頭：「你說的是意外，是不可以預見的，但是我丹田已經破了，無法修鍊，五十年，六十年就一定是定數了。」

「不是有續命丹嗎？我聽說好的續命丹，可以給人續一百年的壽命，那你的命和築基修士也不相上下了。」

葉羅垂眸看著崔薇，她的樣子小小的，那張小臉上寫滿了清純和笑容，她終歸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啊，尚清門怎麼會把續命丹給一個毫無前途的廢人呢？

這孩子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我要走了，你別送了。」葉羅停了腳步，笑著說：「你幫我告訴顧師妹，我謝謝她，但是她沒必要為了我一個廢人做這麼多事情。」

「她當然有必要做。」崔薇拿出幾張牛皮紙，把烤雞包了幾層：「你是因為她才會變成這樣，她心裡有愧，也有對你的感激。」

看得出來，顧寧是一個容易感動的人，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崔薇知道，恐怕葉羅這根草已經在她的心裡生了根發了芽，這對她來說沒好處的。

「我覺得她應該是喜歡……」

「好了，我要走了！」葉羅打斷她的話，接住她遞過來的烤雞：「謝謝你的雞肉，再見。」

崔薇最後還是沒能留下他，他已經下定決心離開，自己再怎麼強求也沒用，更何況，崔薇也不認為讓他離開對他是壞處，相反，崔薇認為那是好處。

試想，周圍的人都能修鍊，只有他不能修鍊，周圍的人都有機會飛升，只有他沒有飛升的希望，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修鍊，努力，進階，而自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再進階，飛升，這對他來說，真是……太殘忍了。

崔薇現在就處於這樣一種狀態之中，二十年不能進階，不能修鍊，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洛商和重陽修鍊，兩個人的進步顯而易見，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真是太悲傷了。

因為她體會過，所以她知道。

她不能強迫他留下來，那對他沒有好處，離開也不會是壞處。

葉羅回頭跟她招了招手，快步離去。

崔薇緩緩回頭，台階上，站著一個姑娘，正是淚流滿面。

那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了落下。

「崔薇……」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崔薇攤了攤手：「我儘力了。」

翠竹峰上，水鏡閃過粼粼波光，少年背著一小袋行李，禹禹獨行，他的步伐看似輕快，實則沉重，他的臉上滿是笑意，但是眼裡卻滿是淚水。

有那麼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凌雲的心境，自己看著長大的人，自己辛苦栽培的小樹苗，忽然有一天被雷劈死了，真是……恨不能跟天爭一爭！

手掌在儲物袋上一拂，並立兩指一指水鏡，一道流光穿透水鏡徑直撲向少年。

少年似乎有所感覺，回首看了一眼，待得發現沒有什麼奇怪之處之後，擦擦淚，繼續趕路，卻沒看到一抹流光鑽進了他的背包。

朝陽越來越高，少年的身影卻漸行漸遠，漸漸的遠離了尚清門，離開了這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門派。

「師兄，我會去找你的，你等我築基，我就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