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許諾春日

端木紫麟心高氣傲，自然也是咽不下這口氣。

王珠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能夠有些用處，不是徹頭徹尾的廢人。所以她才會對自己這樣兒的好，她所有的好，都是有些個目的，別具居心，有些個別的用處的。

也許是這也是證明，端木紫麟的理論是並沒有什麼錯的。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誰，會十分純粹的對你好。無論怎麼樣，或多或少，都是會夾雜了些個些許的目的。

想到了這兒，端木紫麟的眼睛裏面，竟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一縷淡淡的冷意。

這樣兒想着時候，王珠卻也是驀然伸出了手，捏住了端木紫麟的手。

王珠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流轉了一縷晶瑩的光彩。

「阿麟，你知曉嗎，我也是活着很辛苦啊。我也是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害死了許許多多人。我對親人不好，我闖下大禍。以前我錦衣玉食，如今卻也是生活在污泥之中。」

「我也是日日夜夜，備受煎熬，生活得好生辛苦，甚至恨不得自己個兒就死了。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吃發餿的飯菜，弄得自己渾身發臭，又或者跳到了冷冰冰的濕泥裏面做苦功。甚至，自己還要受那些個最下等無恥的士兵的挑釁和欺辱。我的心裏面，也當真很難受，甚至覺得，也許自己已然是不能夠繼續忍耐下去。這樣子的活着，還不如死了。」

「要是死了，我也是不必這樣子辛苦，不是去做苦功，就是去埋死屍。這個死的念頭，曾經不止一次的從我腦海裏面滑過。有時候，我也是忍不住問自己，這樣兒的活着，究竟是有什麼樣兒意思呢？可是如今，我的心裏面卻也是想得明白了，心裏面也是不由得通透了。」

「其實無論怎麼樣，一個人都應該活下去。無論日子多麼困難，也是一定要活下去。靠着自己，以後一定是會有那一片藍天，令人不由得覺得春暖花開。只要活下去，一定會有希望的。」

她的手，不自禁的捏住了端木紫麟那傷痕纍纍的手掌，卻也是禁不住慢慢的捏緊了。

「阿麟，你答應我，好好的活下去吧。」

端木紫麟冷漠的看着眼前這麼一張污穢的女子的面容，可是王珠那雙眼珠子，卻也好似流轉了亮晶晶的光彩，令人不覺為之而砰然心動，更不自禁的為之而心悸。

他卻也是不動聲色，輕輕的扭過頭去。

他瞧着地上潑灑的稀粥，看着外頭黑漆漆的窗外。

如今已經是入夜，又是冬日，寒風吹拂而過，兩個人居住的破屋子，卻也是寒風凜凜。那風刮過了后，卻也是只聽着窗枱啪啪啪的響動，聽得人心裏面一陣子的發緊。

他瞧著自己手掌上傷口，殘廢的身軀，已經已然不能恢復的身軀。

他想着自己一生的殺戮，蒼白而血腥的過去，以及那無比虛偽的陰謀。

一想到了這些了，端木紫麟的臉頰，卻也是不自禁的蘊含了一縷淡淡的寒意，身軀卻也是禁不住輕輕的顫抖起來了。

就好似如今，他連名字也是沒有一個，只讓王珠稱呼自己一聲阿麟。

畢竟這個名字，是來自於他那個並不如何親切的親生兄弟，而不是那個大夏的戰神，玩弄自己感情的養父。

可是就算是這樣兒，當年的中辰皇族，也是曾經將他極為狠心的捨棄的。既然是如此，他也是早就已經放棄了所謂的家族。他內心發寒，甚至不肯用自己本來的姓氏。

不錯，他是個極為堅強的男人。否則也不能從獸營之中脫穎而出，練成了絕世的神功，成為了碧靈宮的宮主。然而饒是如此，此時此刻，他卻也是禁不住有些氣餒了，內心更是浮起了一縷難以言喻的脆弱。

人就是這樣子，當他躺在了死人堆裏面，狠狠往著天空上月亮時候，可能只是想要活下去。

可是如今，當自己當真活下去時候，方才真正的絕望了。因為自己，已經是失去了全部的希望了。

端木紫麟卻也是禁不住終於望向了王珠。

他傷痕纍纍的臉頰之上，一雙眼珠子卻也是黑漆漆的，分明是有些深邃。然而他卻也是禁不住，就這樣子盯住了王珠。

王珠不覺在想，縱然阿麟的臉頰之上到處都是這樣兒的傷口。可是這樣子的一張臉，看得久了些，似乎倒也並不覺得如何的丑了。仔細瞧瞧，也許正是因為端木紫麟有這麼一雙好看的眼睛，好看得讓端木紫麟臉上其他部分的丑，可都是忽略了。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了端木紫麟時候的情形。那時候月色很是明潤，輕輕的落在了端木紫麟的臉頰之上。而端木紫麟那一雙眸子，被月色輕輕的沾染上了，好似兩顆盈盈生輝的寶石。

月光畢竟也還是抵不過陽光的。也許正因為這個樣子，那昏暗的小巷子裏面，王珠並沒有很清晰的看到了端木紫麟其他醜陋的部分，只看到那麼一雙被月色染亮的眸子。

那時候，王珠竟然似乎生出了一縷錯覺，覺得自己好似見撿到了一件十分珍惜的寶貝，值得自己個兒好好的拿捏在了自己的手中了。

如今這樣子一雙極為好看的眸子，卻也是再次宛如柔水，就這樣子輕輕的盯着自己了。

王珠心口，忽而有些異樣。

端木紫麟的嗓音，卻也是禁不住有些沙啞：「希望，我還能有什麼希望。」

他不覺得王珠能說出個什麼真正能暖了自己心腸的言語。此時此刻，端木紫麟的內心之中，卻也是禁不住泛起了淡淡的冷意。

王珠說得十分輕巧，可是這是因為，王珠當真是天真。

這個世界的許多事情，並不會如你所想想一樣，變得越來越好。相反，那許許多多的事情，卻也是會變得身不由己，乃至於越變越差的。

王珠也是不覺一愕，畢竟端木紫麟這樣兒的話兒，也許卻也是當真有些問住了自己了。是呀，事到如今，自己還有什麼話兒，可以說的呢。

畢竟如今的自己，已然是無法許諾任何的事情。

她驀然想到了什麼，卻也是禁不住抬起頭來，對着端木紫麟熱切的笑着：「現在是冬天，天氣很寒冷，人也不舒服。可是再過幾個月，就是春天了。你知道的，大夏的春日，京城裏面，會有好多好多的花兒開放。春天的時候，京城並沒有多少雨水。就算下雨，也是綿綿的細雨。下着細雨時候，太陽也還在，照着雨水亮堂堂的，十分明潤。春天的時候，什麼都不好，可不像冬日裏這樣子寒冷。咱們這樣子熬了下去，到了春日，便一起去賞花。」

「到時候，京城的渭水河邊，就是會生出了一片片青色的草，上面還有許多不知曉姓名的花兒，開得十分嬌艷，可謂是香氣撲鼻。以前每逢那個時候，我們就是會去踏青，然後騎馬，還玩蹴鞠。那時候，可是開心極了。如今我們不可以玩兒了，可是卻也是可以去看青青的草，看那些個香噴噴的花朵。那時候，我就會摘了很多的話兒，就這樣子的放在了自己的屋子裏面，到時候整個屋子都是會變得香噴噴的。那一定很有趣，也是令人很歡喜。」

「整個京城，也是不會那麼冷了，會變得暖烘烘的了。我便是能推着你，瞧遍這滿地的花朵，看雨後的彩虹。」

王珠的嗓音很溫柔，語調之中，卻也是禁不住浮起了一縷縷的回憶之色。

端木紫麟忍不住想，就算是到了春天，也許也不會變成了王珠所想的那個樣子。

然而不知道怎麼了，他心中的抑鬱，彷彿是被消去了不少，一雙眸子，卻也是禁不住灼灼而生輝。

也許，王珠說得沒有錯。

到了春天，瞧瞧那些個花兒，那似乎也是不錯。

他這輩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叱吒風雲，什麼樣子的富貴日子都是享受過。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這位碧靈宮宮主，都以為自己掌控著全世界。

那時候，他內心野心勃勃，也是充滿著統一整個大陸的願望。

而尋常東西，如今已然是很難討得端木紫麟的喜歡了。可是如今，這樣子的破敗的房間之中，這樣子一個落魄的少女，輕輕的捏著自己傷痕纍纍的手掌，卻也是娓娓道來，輕聲敘述，說什麼以後春日看些個京城的花朵。

自己的心裏面，居然也是會覺得不錯，甚至難得有些期待。

也許王珠說得不錯，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究竟也還是簡單的，不必如何的困難。

只要一個春日看花的許諾，彷彿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慢慢的別過臉蛋，不願意去瞧王珠。

其實，也許自己實在是太過於虛弱了，鬧得自己的心尖，彷彿也是涌動了幾許淡淡的情愫。

從前的自己，也是根本不會在意，別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對自己好的。

只要找個對自己好理由，自然有了可以利用操縱的機會。

可是如今，自己到底有些介意，而不是理直氣壯的操縱王珠。

可能自己當真弱成了如此的地步，方才是有這樣子的機會，心腸變得柔軟一些。

一想到了這兒，端木紫麟內心之中竟然不自禁的覺得有些諷刺。

曾經他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骨子裏面的冷漠，證明自己並非具有人性。然而事實卻證明，也許自己到底是俗人一個，也是沒什麼了不起的。

想到了這兒，端木紫麟方才心口涌動的淡淡的溫暖，就這樣子的消失了。旋即內心之中浮起的，卻也是一片冰涼無比的嘲諷。

王珠已經是抽回了手：「明天不要這樣子了，阿麟，你今天只能餓肚子了。」

這個破破爛爛的地方，已經是沒有了多餘的糧食。

端木紫麟每日吃的口糧，都是從王珠嘴裏面省下來的。

端木紫麟原本不樂意為元月砂動搖，然而此時此刻，一顆心卻也是禁不住微微動了動，竟不自禁微微有些個異樣。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獸營裏面的歲月，那時候的他，照樣也是吃不飽飯，唯獨靠着殺戮，方才能獲取少許的口糧，勉勉強強的，填飽自己的肚皮。

可是就算是這樣兒，端木紫麟也是從來沒有將自己吃的，分享給別的人。

不過也是不僅僅端木紫麟一個人這樣子做，獸營裏面的其他的人，也是會和端木紫麟一樣，只知曉保護自己，卻也是絕不會做別的極為多餘的事情。

一想到了這兒，端木紫麟的眼底，卻也是禁不住流轉了淡淡的悸動。

鬼使神差，他驀然不自禁的就開了口了：「其實裴家的叛軍，在京城殺了那麼多的人，搶了那麼多的財帛，做了那麼多的惡毒的事情。難道這些人，一個個的，當真都得罪了叛軍首領？裴家之所以這樣子做，和所謂的私仇，根本沒有任何的關係。不過是裴家的人，不依不饒，為了能得到榮華富貴，所以叛亂。為了能犒勞叛軍，所以才會殺人。」

王珠驀然抬頭，怔怔的看着端木紫麟。

端木紫麟的話兒，一向也是不多，王珠都是沒有想到，端木紫麟居然是會說出出了這樣子一番話兒。

一番安慰自己的話。

她死死的按住了自己個兒的胸口，彷彿聽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的聲音。

端木紫麟是告訴自己，並不是因為自己得罪了裴家，家裏人才遭遇了這樣子的禍事的嗎？他好似在告訴自己，這一切是因為裴家自己具有了野心，所以才鬧騰出了這樣子狠辣的事情。

這樣子的事實，也許王珠自己也是能想個明白。可是就算是這個樣兒，王珠的心裏面，卻也是並不願意如此的告訴自己。仿若倘若如此告訴自己，那麼便是自己居然有心為了自己開脫，想要否認自己的罪過。

她自己是有罪的，既然是如此，又為什麼還要說出了些個為自己開脫的話兒呢？

可是如今，端木紫麟卻這樣子對王珠說。

這個不相干的人的言語，說出來的話，並不是王珠內心為自己開脫的言語了。

相反，這彷彿是說破了某種事實，打破了王珠心裏面的魔咒，讓著王珠竟似能極坦然的面對這一切了。

王珠的心底，卻也是禁不住泛起了淡淡的酸楚之意了。

可是除了酸楚，她那內心之中，卻也是禁不住頓時升起了一縷感激之情了。

她很感謝端木紫麟，居然是這樣兒的和自己說話兒。

王珠那一雙眸子，卻也是禁不住灼灼生輝，卻也是驀然輕聲言語：「阿麟，謝謝你了。」

她沒想到阿麟平時沉默寡言，卻居然是說出了這樣子的一番話兒。

也許阿麟外冷內熱，並不是一個薄情的人。

他觀察入微，居然是知曉了自己內心傷痛，居然是說出了這樣子一番安慰自己的言語。

這使得王珠內心，居然是禁不住砰砰一跳。

然而此時此刻，端木紫麟卻也是一陣子的不自在。他並不習慣此刻如今面對王珠的感激，而且在這之前，端木紫麟也是從來沒有過得到這樣子的感激。

他再次忍不住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太虛弱了，想不到因為這樣兒，自己的感情卻也是禁不住再次就充沛起來。可是饒是如此，他卻也是禁不住想，王珠到底是個充滿了別樣的魅力的女子。無論王珠從前是什麼樣子的人，縱然別人會說元月砂曾經很是驕縱，可是端木紫麟卻瞧見了一個極為堅韌的女子。

這次之後，端木紫麟的心情不知道怎麼，平復了許多。

他和王珠的相處，也是開始變得和順起來了，並不似以前那般，居然是那樣兒的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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