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場愁夢酒醒時

即使我視線里的詩茵此時情緒起了波瀾，我想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相信好事多磨，最後一切依舊會歸於平靜，最後定會是皆大歡喜。

獨自躲在門后的我，看見這兩位外表斯文的老人不像是非良善之輩，情緒已不知不覺發生了微妙改變。

我想，既然詩茵的親生父母已經找上門來，那就希望他們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吧。

因而我繼續冷靜觀看，聽侯父母最後對我的傳喚登場。

詩茵突然對親生父母表現出的毫不含蓄的排斥，令沈氏夫婦有些意外和尷尬，父母給他們沏的兩杯上等毛尖茶水絲毫未動。

我父母極力安慰詩茵，努力維持著現場氣氛，想必這一切早已在四位長輩的意料之中。

「爸，媽，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你們已經達到目的了。我人呢，他們也都看清楚了，餘下的事情與我關係不大了。你們自己聊吧，我不想見到他們！」

「傻孩子，你就多坐一會兒，聽我們說說話。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大家頭一次見面呢。」

「這孩子呀，她在國外呆的時間長，說話不會拐彎，你們不要見怪。」父母語氣溫軟，挽留詩茵不要離場走人，也希望兩位來者不要見怪。

「是我們來得唐突，實在是對不起，打擾了你們。」

「那……好吧，你們怎麼還哭了嘛？我不走，不走！」

見父母急得掉眼淚，詩茵心軟，反過來安慰父母。

劉芸看來是很長時間沒有看到親人了，她捉住了詩茵的手，問長問短。詩茵只是「嗯、哦、嗯」地敷衍著。

「你們家？離得遠么？要不，打電話邀請你們家其他的孩子來我家一起聚聚？晚上我們一起吃餃子？剛才你們說詩茵還有一個弟弟？」

詩茵顯然已經默許，對方卻支支吾吾：「我們家……還是不方便，以後改日吧。」

二位老人似乎有難言之隱。

「有什麼不方便的？要不讓我家老顧開車去接他？」

「唉！」他們倆一聲長嘆。

「不瞞你們說，她弟弟離家出走已有好幾年了。」劉芸邊說邊抹眼淚。

「離家出走？那你們？豈不是就你們兩個人生活？唉，瞧我多嘴，就當我沒提啊。」

父母反而自責多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

「他多大了還離家出走？為什麼啊？」詩茵問。

到底詩茵是個心善的人，不一刻就開始關心起他們家的事來了。

「是啊？兒子多大了還離家出走？」父母也跟著關切地問。

「唉！都怪我！」沈劍濤語氣低沉地說道。

最終還是劉芸作出解釋。

「我家啊，說來話長。很長一段時間，老沈都不在家。當然這不能怪他爸，都怪我平時管得太嚴。我那兒子那時正鬧青春期，他不聽我的話，十多歲就搬住在朋友家裡。」

「我原以為他在外面呆不多久就會回家來，誰想到後來他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沒上大學就參加了工作，要結婚也不告訴我們。結婚對象還是我們從小一起看著長大的女孩子，他倆一點消息都沒有透露給我們，完全是兩個孩子自己作主。」

「啊！這樣啊！看來是兒大不由娘，還省得家長操心呢！那他們後來過得還好吧？怎麼就不聯繫了？」母親竟然會有同感。

「唉，我是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會走到一起！我們也是看著她長大的，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聽說她患了病，我兒子肯定是不願意的！」

「可是年輕人的事，我們哪裡弄得明白？他結婚前突然就消失了，留下那個女孩一個人，聽說還生了個孩子，都是我兒子對不起人家，這臭小子無臉見人……」

「這麼說，您都有孫子了？」母親關切地順著她的話問。

「只是聽說，但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二年前我去找過我兒子，他說他有女朋友是另有其人。後來，我們再去找他們就找不到了，那女孩也搬了家，我們自己也搬了家。」

「唉，這些都是我家的家務私事，在外面我們從來都不提的。今天看到你們，看到他姐了，我竟然叨叨出來了，讓你們見笑了。」劉芸很是抱歉道。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咱這年紀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啊！」

母親不斷地安慰她。

他們正聊著，我快步下樓，急切地衝到兩位老人面前，他們被我嚇了一大跳。

「阿姨，叔叔！請問，您們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詩茵見狀，詫異地問我：「你怎麼下來啦？」

「你？」劉芸抬眼看我。

父母見我如此冒昧：「哦，大姐，這是我家的小閨女。」

「你沒有不舒服吧？你還是忙你的去吧，多睡會兒沒有關係，晚飯前我們叫你。你姐姐的親生父母，正聊著他們的家事呢，你就別摻和了！」

而我卻絲毫沒有理會父母和詩茵，只顧問劉芸道：「叔叔他姓沈么？您的兒子是不是叫沈逸唯?那個女孩是不是叫肖葉青？」

「你怎麼知道我兒子？難道你們認識？」

他們連連點頭，一臉驚異地看著我。

果然是沈逸唯的父母！我豈止是認識他們的兒子，那個曾經讓我刻骨銘心的男人，我們的故事簡直是一言難盡!

「您剛才說他只是離家出走？」

難道沈逸唯他沒有死？這怎麼可能？

二年以來，肖葉青與我都已經接受了沈逸唯離開了人世的事實！

難道，他的父母，眼前的這兩位老人還沉浸在痛失兒子的悲切中？還只當他是離家出走而不能接受現實？

「姐姐，他們是沈逸唯的父母！我跟你說過他的，我育才中學的同學，利天公司的同事！剛才叔叔阿姨親口說他只是離家出走了！」

我遠比詩茵還要激動，我懷著期待與懷疑的眼神看著這兩位家裡的不速貴客：「阿姨，沈逸唯他現在在哪裡？我想去看看他。」

我所說的去看他，是要去拜祭他，我想沈逸唯他母親一定能聽懂我話里的意思！

「孩子，你別激動！我們是否可以單獨談談？」

劉芸看見我，聲調都開始顫抖，蒼老的眼神燃起了希望。

「您說吧，我們家不用迴避。」

「你就是顧彩雲吧？我聽過你的名字的，逸唯他跟我說起過你。我還見過你，真是緣份。」

「見過我？阿姨您是不是記錯了？」

今天分明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那次你給逸唯送麵條，他是給我吃的，我在車上。我應該說聲謝謝你，你是個好孩子，你的保溫桶還一直放在我家裡呢。」

「啊？是您吃啊？我做的味道肯定不好，真不好意思。」

我記起我確實給沈逸唯送過一次我親手煮的清水挂面。

「孩子，你知道他在哪裡吧？他跟你有聯繫的嗎？告訴阿姨，我們到處在找他，他爸爸很想他。」

劉芸已經認出了我，她在請求我，她在誤會我！

難道她真的認為沈逸唯是離家出走？以為我知道他在哪裡？

難道他們要在我家人面前繼續演下去？不想在我家人面前揚他們更大的家門不幸？

「沈逸唯在哪裡？我怎麼會知道？」

難道他們一直處在深深的自責之中而自我欺騙？

我要喚醒他們！

我開始質問他們：「阿姨，當初您為什麼不幫幫沈逸唯？如果您們幫他，他一定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結局!」

「您們可以不接受肖葉青，可您們為什麼不看在他們孩子的份上去幫助他們？您們不知道您們的孫子是多麼可愛！肖葉青是您們從小就看著長大的孩子？可是您們卻置身事外，沈逸唯他不是離家出走，他是逃脫責任，把一切都扔下不管，您們怎麼能問我呢？」

說著說著，我竟然淚流滿面。

沈逸唯，你為什麼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你的父母？他們看起來不像是不通情達理之人，你竟然很早就離開了他們？你到底是為什麼要如此特立獨行！

「是我們對不起他們，是我們沒有做好！」

果然他們倆當場認錯，悔恨之意溢於言表。

「可是他們沒有在一起，並不是因為我們的反對，真正的原因你應該清楚！」

我清楚什麼？我什麼也不清楚！

未及細想，劉芸繼續懇切地問我：「逸唯和葉青鬧到那個地步，難道他真的沒有告訴你他要去哪裡？如果你知道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們。」

我搖搖頭說：「我知道他離開了，我知道肖葉青當初病得不輕，我知道他們的兒子不得已被寄養在遠郊小庄的一家福利院里。不過您們請放心，他媽媽正在辦理各種手續，她一定會把他接回家去的。」

「孩子在小庄的福利院嗎？葉青怎麼能這樣做！我們年紀大了，但我們會盡我們所能，我們不會不管小孩的，這兩孩子太不負責任了！」

劉芸聽說到孩子，便忍不住地激動。

聰明的詩茵已經完全反應過來，她一把拉住他們說：「你們都好好說開了吧，你們別錯怪我妹妹。你們走吧！我不願意看到你們！」

「別為難小朋友，你這樣問她很不好！」沈劍濤在阻止劉芸。

可是劉芸仍然在央求我告訴她沈逸唯在哪裡。

可憐我哪有力氣去掰開她的手？

「我妹妹是受害者，您真不要為難她了！都是你自己的兒子惹的禍！」

詩茵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下子將她用力拉開，一把將我扶到一邊。

詩茵生氣地指著劉芸說道：「你們憑什麼來我家責問彩雲？你們可知道因為你們的兒子，我妹妹她病了多久？她受了多大的折磨？你們一家，教育簡直是極其失敗！」

詩茵衝過去拿起那件小紅衣，一把將它扔了出去。

「把屬於你們的東西拿走吧，再見！」

劉芸卻一點也不生氣，對詩茵懇切地求道：「你勸勸你妹妹，她一定知道你弟弟在哪裡。」

「他在哪裡？他死了！彩雲沒好意思揭穿你們，你們非要逼她！」

詩茵凄涼地一笑：「好啊，你們還不走嗎？如果你們還不自覺地趕快離開這個家，我即刻報警！」

她果真拿起手機，欲打電話。

「詩茵，你別這麼詛咒自己的親人，別衝動！我們走，我們不打擾你們！」

這一招果真湊效，二位老人果然尷尬之極地抬步離開。

但我卻撲過去欲攔住他們，被詩茵攔住了。

詩茵說道：「讓他們走吧，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與他們見面了。」

他們幽怨地看著詩茵，似有萬千心事。一步三回頭，每一回頭，都對詩茵充滿了無限的愛憐。

順帶地，哪怕是餘光掃到我一眼，他們都是兩眼滿滿的希望。

「不管何時，你都是我們的女兒，我們需要你。詩茵，我們家，你要回來啊。」

在門快要關上的那一刻，劉芸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沈劍濤亦回頭留戀地一瞥。

我突然對他們充滿了憐惜，他們的背影，是如此的孤單。

他們是沈逸唯的父母，我怎忍心讓他們如此無助地離開！

他們蹣跚地向外走去，像黃昏中的落日，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像無臉見人的卻又斷了線的風箏，一步一移地不知步向何處。

詩茵，竟然是沈逸唯的親姐姐！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第一眼見到沈逸唯就覺是似曾相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