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末世的貴族（1）

()1880年10月23日（農曆光緒六年九月二十日），這個普通的日子裏，天津有一個人很高興，就是晚年得子的李世珍，叔同的父親。他的第三個老婆王夫人，以小妾的身份，給這家又添了個兒子。不管母親的身份是否高貴，兒子是姓李的，子承父業，會有屬於他的前途。

那天，他未必親了兒子的臉，但一定非常願意抱他一下，搖了搖豬尾巴辮子，躬著身子，口中哄道：「我的乖乖兒啊，李家添丁，門庭幸事啊，但願你是狀元郎，光耀門楣的驕子！」於是，就等著如同賈寶玉一樣的少爺，長大成為翩翩公子，出入於書香門第，王朝末世。

叔同的生命，在他眼裏，不過是延續了李家的香火，他怎麼能料到，這個兒子將來會學西方，要革新藝術，還穿稀奇古怪的衣服扮女人，大膽繪裸女，過了幾年，又會選擇出家為僧，嘗試斷食苦行，以人體為試驗……雖然，這個世家有着親佛的傳統，從小對佛菩薩禮拜甚為恭謹，使叔同莫不受熏陶，但他後來的行為，顯然都在一個傳統的父親的意志之外。

此時，之所以稱末世，一是中國社會的自然形態，明朝以來資本主義萌芽至近代是封建王朝的末世，二是昨夜「西風」凋碧樹，不久前，兩次相遞的鴉片戰爭就是那催喊著「末世」的烏鴉，從西方攜著黑色的槍炮飛來，英法聯軍因想着money（金錢），所以「摸你」大清朝，索取了大筆賠款，並打通了一大片通商口岸，而天津就是暮清最早的開放城市之一。

鴉片也就是毒品，不過它比起另外一種精神毒品，危害似乎還小些。統治華夏思想兩千多年的「四書」、「五經」，在具體傳授時更加僵化，教人怎麼「君為臣綱」、「父為子綱」，也就是說，你必須聽皇帝的，必須聽長輩的，甚至譬如你爸爸吸毒品，你也不要說不好，你得攢錢給他買，你不能懷疑古聖人的教誨，違背君主的命令……這種文化因循舊制，盲目忠君，固化了時人的思想，既抑制了民族發展的創造力和活力，也驅使中國走向亡國的命運。

可以想像，中華大地上站着的幾萬萬同胞，該有多少愚子愚孫，是啃著把「孔夫子」的思想煮爛了的豬頭。磕頭文化盛行，活着就是為了傳宗接代……這，就是近代浮世繪。

李叔同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出生。

他幼名成蹊，祖籍是浙江平湖，提到浙江，這可是人傑地靈，自古出才子的好地方，不過，他並不是生在風~流蘊藉的浙江，而是盛產狗不理包子的天津。長大后，他常往來於東南沿海和天津兩地，求學或探親，不知，崇尚精緻藝術和風雅情調的江南文化，是不是就這樣，和雍容純樸、莊嚴肅穆的北方文化，在他身上，結合了呢？

反正，後來搞藝術的叔同的身上，有這兩種血液，既雅緻，追求完美，有南方人的精細圓融，才性貫通，能為藝術或宗教拋開一切束縛，又靜穆深沉，嚴格守持修行的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