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驚心

68、驚心

走出家門,還沒有走上幾步,劉病已有些遲疑地停步——怎麼那麼多人都盯著自己看啊?

他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的裝束。

——沒有問題啊……

先帝的喪服尚未滿大功,作為宗室,劉病已當然也是服喪的,因此,這些天,他的衣服根本都是一個樣——布衰裳,牡麻絰。

——難道是因為他一身喪服地出門?

想了想,劉病已不由就有些為難——的確,服喪是不應該出門的,但是,畢竟不是給自己的至親服喪,又不是斬衰、齊衰的重服……應該是沒有那麼多講究的……

——畢竟,民里之中,為了生計,也不能對這些禮法要求太多了……

暗暗琢磨了一會兒,劉病已仍然覺得想不通,但是,他也顧不得多想這些,急忙走出里門。

原因也很簡單,今日新帝即位的第一次朝會。

六月的朔日是丙寅,那一天,昌邑王受了天子璽綬,雖然也是百官、宗室雲集,但是,總歸不是正式的朝請,而是大喪的一部分。因此,這一次的大朝會,可以說是劉賀與公卿百官、在京宗室的第一次正式接觸。

劉病已雖然只有一個關內侯的爵位,因為沒有食邑,甚至都不能傳承,但是,既然得了這個爵位,有些事情,對他而言,就是必須參與的了。

——比如,朝請。

——諸侯朝見天子,春曰朝,秋曰請。

自高皇帝以降,大漢制度中,除了歲首正月以及十月的朔日必須舉行大朝,並有朝請之儀,對於百官、宗室齊集的朝請時間並沒有嚴格的規定,一般都是隨皇帝自己的想法而定。不過,朔望晦的日子終究與一般的日子不同,如果不是皇帝定了幾日一朝,那麼,多數就是在這幾日。

先帝年少即位,及至元服,又重病纏身,萬方政務皆由霍光決策,連正旦的朝覲都停了數年,就更不必說一般朝會了。

先帝崩后,典喪事,立新君,也都是由皇后——現在該稱皇太后了——直接下詔,公卿百官中除了霍光的親信,根本無人與聞,在京的宗室就是更不必說了。

在京的宗室並不少。

景帝后二年省列侯之國,之後,孝武皇帝元朔二年推恩諸侯王子弟,使之分土為列侯,諸侯王子弟幾乎皆得封列侯。諸侯王不得旨意,不得出王國,列侯卻沒有這樣約束,更不必說只是屬籍宗正卻未得封侯的宗室了,加上長安繁華,又便於親近天子,宗室子弟自然樂於定居長安。

當然,能夠朝請也是原因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如今不是大漢立國之初,宗藩諸侯可以與漢相抗禮的時候了,哪怕是宗室,想要高位重權,也是簡在帝心。

——既是如此,那麼,最先要做的就是讓皇帝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天高地偏雖然自在,但是,離皇帝太遠,縱然是有經世安邦的才德,皇帝又如何會知道呢?

哪怕是對權位不感興趣,身為宗室,有時也難免會被連累,能早些得到消息,便多少可以得些先機,多些轉寰餘地……

更不必說,自從孝武皇帝建內朝,自丞相以下,公卿官吏、諸侯宗室又退後了一步,別說得皇帝青睞,就是想與皇帝對晤都不容易。

朝請,算是宗室最後的優待,至少,他們有機會可以與皇帝直接接觸。

不過,這些與劉病已都沒有什麼關係。

對於劉病已來說,他不想錯過這次朝請,主要是想看看新君究竟如何!

——以劉病已如今的身份,還沒有資格參加先帝的大喪。

除了知道即皇帝位的是昌邑王之外,劉病已對新君一無所知。

——他也曾試圖在大將軍幕府找一找這位皇帝的記錄,但是,一無所獲,向大將軍長史詢問的結果,也只是得到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搖頭微笑。

——顯然,霍光不願他知道這位新天子的情況。

這種情況自然不能讓劉病已安心,因此,他幾乎是刻意地忽略某些事實——這樣的大朝會上,皇帝又能表現出多少性情呢?

未央前殿的大朝本來就是一件禮儀性大於實際意義的事情!

隔著重階,隔著排列整齊的宗室、官吏,劉病已能看見的只是帷幄之中的黑色身影,能聽到的也只是由御史等人轉達的話語。

因此,劉病已只能在朝會結束之後。失望地離開未央前殿。

走出殿門時,劉病已有些猶豫地停了一下,片刻之後,他終究還是沒有轉身回頭,而繼續前行,走出前殿,著履離開。

——這樣的場合自然是不會少了霍光的,但是,同樣,這樣的場合也是不適合他與霍光有任何的交集的。

霍光更明白這個道理,但是,這不意味著,霍光會對劉病已少關注一分。

今時今日,下定了決心的霍光只會更加關注劉病已任何一點表現。

因此,發覺了劉病已那點猶豫,霍光便不能不多想一下,隨即便想到了長史之前所報之事。

明白了劉病已可能的想法,霍光也猶豫了一下,但是,隨即便還是撂開了。

——有些事情不適合皇曾孫知道。

——不過……他的確有很久沒有見皇曾孫了……也許……應該和那個孩子再談談了……

霍光細細地思忖著,面上卻是不露半分,腳下更是仍然與平素一樣,一步不錯地走著他走了三十年的路,從前殿到禁中,隨後開始處理政事。

劉病已卻在端門被攔了下來。

「表兄長樂未央。」稍訝之後,劉病已便正色行禮——攔下他的是霍雲。

先帝喪服未滿,身為中郎將霍雲與劉病已一樣,都是大功喪服,不過,與劉病已的一臉肅穆不同,儘管身著喪服,霍雲仍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帶笑模樣,聽到劉病已的稱呼后,那抹笑意就更明顯了。

能在端門攔人,是因為霍雲正當值,身邊自然有與他熟識的郎官、衛士,聽了到劉病已對霍光的稱呼,眾人自然稀奇。

「君之表弟?」一個同樣是中郎將妝束的男子疑惑看向霍雲,隨後又看向劉病已,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的疑惑更盛:「君乃宗室?」

——霍氏有宗室之戚?

……

有些事,想明白也不過是一念之間,男子的神色驟變,眼中的疑惑之色全消,轉而就變犀利起來。

儘管如此,男子並沒有多說什麼,甚至沒有多看劉病已一眼,只是對霍雲道:「奉朝請之人出之已眾,君若另有它事,亦無妨。」

霍雲一怔,隨即便面露喜色,對男子一揖謝之:「謝將軍。」又對其他人行禮:「有勞諸君。」

其他人哪敢受他的禮,慌忙行禮答之,卻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見霍雲拉著劉病已離開了。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向了讓霍雲離開的中郎將。

那位中郎將卻沒有解釋的意思,掃了眾人一眼,便繼續自己的任務,眾人也是一凜,哪裡還敢多想。

眾人也明白——平素,不論是霍雲,還是其它中郎將,都能與屬下談笑玩樂,但是,某些事,卻不是做屬下的能涉及的。

——自然,有些話,這位中郎將能與霍雲說,其他人卻是不明白最好,包括同為中郎將的人。

——畢竟,不是所有的中郎將都是右將軍的長子。

被霍雲拉進中郎將的廬舍,劉病已才算有機會問個明白:「表兄何故……」

沒等他把話說完,霍雲便爽快地做了解釋:「吾兄欲與君見。」

——霍山?!

劉病已不由訝然——他從四歲開始由掖庭養視,可以說是在禁中長大成人的,與此同時,霍光,霍家的權勢都在不停的擴張,他如何能不清楚霍家人的人事?

——霍光只有一子,卻並不被重視,反而是霍光的兩位從孫,一直倍受這位當朝第一人的倚重。

——霍雲拜中郎將,掌北軍大權,自不必多說,而霍山歷任諸曹、尚書,又常常被霍光帶在身邊,儼然是被全力栽培的架勢。

——雖然輩分低,但是,霍山的確是霍家後輩是最年長的一位,再加上霍光獨子的出身也的確尷尬,從某種意義上說,霍光對霍山的栽培也是應有之義。

儘管如此,劉病已也從未見過霍山——事實上,在與霍雲同里而居之前,霍光從未讓他結交霍家人。

劉病已之所以訝然,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霍雲、霍山……

——下一個是誰?

——大人的想法……究竟如何呢?

劉病已一邊揣測著,一邊跟著霍雲往僻靜的宮巷走去。

高牆窄巷,光影婆挲中彌慢著未央宮特有的陰沉氣息,劉病已熟悉這樣的氣息,也因此而放鬆下來,哪怕霍雲突兀地止步,並迅速地推開一扇不起眼的木扉,他也沒有受驚緊張。

「曾孫且入。」霍雲沒有進門的意思,反而擺出一副極其鄭重的姿態,示意劉病已獨自入內。

劉病已不由一怔,隨即便舉步入內。

——若是換個地方,他還得想想危險什麼的,在未央宮……

劉病已的唇角微揚——此時,若是他在未央宮裡遇險,大漢天下於他,也就沒有安身之處了。

門內是一方屋舍圍出的庭院,看起來,應該是閑置的庫房。

霍山立於庭中,認真地看著一派平靜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年,心中不由就迴響起霍雲之前對這位皇曾孫的評價。

——這就是他們的血親?!

儘管心中波瀾起伏不定,但是,霍山並沒有顯到面上,在少年止步時,他便恭敬地俯身執禮:「皇曾孫長樂未央!」

劉病已訝然,隨後便同樣執禮回答:「表兄長樂未央。」

聽到劉病已的稱呼,霍山不由跳眉,心中卻感覺熨貼。

——這個少年……的確不俗……

兩人直起腰,相視片刻,同時莞爾。

「冒昧相邀,尚祈見諒。」霍山首先開口,卻是先致謙。

劉病已低頭致意,並沒有開口——霍山相邀,又是在未央宮,想必不會客套太久。

霍山也的確沒有再客套:「曾孫乃宗室適脈,可知高皇帝生而及長,皆有異象?」

劉病已愕然,會意過來便驟然變然,只覺驚心動魄。

「……狂悖!」(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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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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