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第81章

宋興仁的喪事看上去還算熱鬧,畢竟兒子孫子都拿了點兒銀子,之前孝服棺材啥的也都準備好了。就是到摔盆的時候鬧了一場。

舉幡的事長孫,這還好說。可是摔盆需要家裏的大孝子來摔。宋志深是長子,到了地頭就直接去拿那個陶盆,卻沒想到被弟弟宋志揚攔住了。

「大哥,不是這盆兒我不讓你摔,你且想想,你摔這盆兒,咱爹能樂意?」

宋志揚其實是個老實巴交悶頭幹活的漢子,平日裏話並不多。可是這幾天守靈的時候,不少人都跟他說希望他來摔這個盆兒。雖然他以前一直覺得若是親爹走了,摔盆的一準是大哥,可是這幾天想想,為什麼不能是自己呢?

摔了這個盆,那就是父親的大孝子,以後別人也會高看自己一眼的。

宋志深聽完這句話,愣了,「老二,你啥意思?」

宋志揚緊緊的抓住陶盆,道:「咱家這麼大的事兒是誰惹出來的?是大嫂。為什麼大嫂惹出這種事來,是因為大哥你沒教好。要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兒,咱爹也不至於中風。」

宋志深的臉刷白刷白,渾身都在哆嗦,「老二,你,你……你咋能說出這樣的話,我是你大哥啊。」

「就是因為你是我大哥我才說的,若是旁人,我才不說。咱爹都這樣了,你還想讓他在下面都不安穩嗎?」宋志揚奪過陶盆,大步走到墳前,沉着臉抬起手,用力把陶盆摔了個稀碎。

砰的一聲,陶盆碎了,宋志深的身體也搖搖欲墜,最後癱坐在雪地里。

陶盆一摔,引起哭聲一片。尤其是宋高氏,趴在墳前哭的抑揚頓挫,「你這個老傢伙啊——你就這麼把我扔下了啊——你走了可讓我咋辦啊——」

宋丁香站在最外圍,透過人群看着哭天搶地的宋高氏,忍不住撇撇嘴。

這幾天守靈,宋高氏一聲都沒哭。她就這麼獃獃的坐着,偶爾眼珠子在來上禮的人身上滾過一圈,要麼就直勾勾的盯着跪在棺材前面的那些孝子賢孫。

別人都在說是這老太太太過傷心了,可是宋丁香卻從她眼中看到了一抹深深的算計。

果然,等都會到家,宋高氏推開攙扶她的朱氏和孫媳婦,對村長和宋家其他人道:「你們都別走,我有話說。」

宋興義的腳步頓了頓,滿臉煩躁,不過仍舊留了下來,讓宋李氏帶着一家人先回去暖和暖和。這冰天雪地的跟外面呆了倆時辰,人都要凍透了。

屋子裏燒的暖暖和和的,五奶奶和六奶奶都跟着宋李氏回來,讓自家小的回去燒炕,他們要留在這裏等消息。

過了挺長時間,宋興義沉着臉回來了。

宋李氏問道:「那邊又咋了?」

宋興義嘆了口氣,道:「還能咋,折騰唄。」

如今宋興仁走了,宋高氏變成了個老寡婦,反而比之前還跋扈了。等一群能說的上話的都進了屋子之後,宋高氏盤腿坐在炕上,盯着村長道:「我今天要跟各位說一件大事兒,我要去衙門告我兒子不孝,讓衙門抓了他們去大牢。」

一屋子人都驚了,就連一直失魂落魄的宋志深都回過神來,吃驚的看着他老娘。

宋高氏冷冷道:「老頭子為啥走的?還不是因為兒子不孝,兒媳婦也不孝嗎?上樑不正下樑歪,他們不孝,孫子們也都跟着不孝。我都六十了,每天伺候老頭子吃飯擦身,累的手都抬不起來。可是他們呢?吃完飯嘴一抹就跑出去了,哪個給我幫忙了?還有孫子,我這幾個孫子喲,都好良心啊!這哪裏是老宋家的人,這都是給外人生的啊。」

她說道這裏,一邊兒拍腿一邊兒拉長了腔調,卻又不見哭,只是怪模怪樣的,十分滲人。

「我要讓那個青天大老爺啊,把他們都抓進去。我也不圖什麼了,老頭子走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啊,我要跟着他去啊!老頭子都是被兒子媳婦兒們氣死的啊,他們這也想我死啊!」

宋高氏這一番話幾分真幾分假沒人去計較,但是宋老三確實是在這大冷天裏過去的,而且第一時間喊人的也是宋高氏,而不是他的兒子們。

宋志深和宋志揚都嚇壞了,噗通跪在地上爬過去抱着宋高氏的腿哭道:「娘啊,兒子咋個不孝了!您總說看見我們鬧心,我們才躲出去的啊。娘啊,你別這樣,」

宋高氏假哭道:「我生了倆畜生啊,把他們拉拔大了,娶了媳婦兒,結果就是娶了禍害了。一個個的都不消停,老天爺為啥要報應到老頭子身上啊?老頭子一生為善,心軟的螞蟻都捨不得踩死!既不是他教唆桃紅去勾搭別人未婚夫,也不是他讓嬌杏偷了東西跑出去,更不是他把嬌杏嫁給做暗娼門子的一家人啊。為啥都報應到老頭子身上了啊!」

這些話說的實在是太誅心了,村裏人立馬想起還在祠堂推磨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吳氏,想起自己無辜死掉的孩子,想起在庵子裏青燈古佛的宋桃紅。

村長的臉漆黑,他看了一圈沉默的宋家人,道:「宋家三嫂子你也別哭了,你到底想要幹啥?」

宋高氏道:「我都六十了,我能要啥?讓我死了吧——」

「娘,娘,您說啥我們都答應,您可千萬別出事兒啊。」宋志深和宋志揚都嗷嗷大哭,也不知道的確是心疼他們老娘了,還是想起自己這一輩子過得凄苦了。

「我都這麼大歲數了,你們要真的孝順,就不能不管我。」宋高氏終於停止了乾號,目光變得惡狠狠地,直勾勾的看着她兩個兒子,「都給我搬回來,我歲數大了,身邊得需要人伺候着,這沒人看着我,指不定哪天我也涼炕上了。你們一個個的,舉幡的舉幡,摔盆的摔盆,就沒想過我的死活?要是不搬回來伺候我,我就去衙門告你們不孝!

「不止要伺候我,每個月還得給我養老的銀子。我的孝服就做了一半呢,棺材也沒打,你們不給我整了?如今我牙口也不好,就想吃點兒細乎的面,你們也得給我。」宋高氏嘴角抽動着,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們就都欠我的!」

宋李氏嘆了口氣,道:「就這樣?」

宋興義道:「就這樣,要東西要銀子,要兒媳婦孫媳婦兒輪流去她屋裏伺候,要吃白米白面。」

宋李氏道:「這也不過分啊,她畢竟歲數大了,白米白面能吃上幾年?」

宋興義道:「就是因為不過分,所以才讓人心裏堵得慌。她兒子兒媳婦為啥不樂意伺候她,還不是因為她自己個作的?孫子為啥不跟眼前住了,還不是因為宋嬌杏那件事兒?原本在咱們看着挺正常的事,結果她卻要逼着兒子孫子才能得到……這能不堵得慌嗎?」

宋李氏道:「那能怪誰?她自己都說了上樑不正下樑歪,難道她就不是那個上樑?算了算了,我還提心弔膽的以為她又要盤算咱家呢,沒這一茬就成。」

宋丁香笑道:「她也不敢啊奶奶,她不盤算咱家,真出了啥事兒咱家還能給她撐腰。若是真盤算了咱家,怕是以後撐腰的人都沒了。她這是精呢,直接把兒子孫子都扣手底下,讓兒媳婦孫媳婦輪班伺候,估摸著以後還得有的作呢。」

「沒咱們這幾家子的事就成,」五奶奶笑道:「哎喲,不管咋說,這裏的事都消停了,我就想着趕緊走人,可不在這邊呆了。這一個個的,都不省心。」

可是這話還沒落下半個時辰,又有人跑來傳話,說宋興忠也不行了。

宋興忠是宋家哥六個的老大,今年都快要七十了,眼瞅著能當上村裏最大的一個耄耋老家翁,可誰知道從宋老三家出去之後,也不知道咋的平地就摔了一跤,等抬回屋臉都青了,喊了郎中來給看的時候就不行了,最後連一句話都沒說,也跟着走了。

剛脫下去的孝服又得穿上了,吹鼓手重新請了回來,人家還都沒出村兒呢,誰能想得到這宋家又走了一個呢?

按說宋興忠這麼大歲數了,走的應該算是喜喪。可是這走的實在是太突然,太奇怪,就算按照喜喪辦,別人臉上也都是一抹沉重的神色。

「老大疼老三,老三走了,這當哥哥的心裏難受,就跟着去照顧弟弟了。」

「可拉倒吧,宋老大疼也疼不著老三啊,要說誰家對老三好,那也是宋老四家,人家一家子過的好著呢。」

「廢話,宋老四那身上可有皇上封的官兒,沾了龍氣的,誰走了也輪不着他。」

「你們說這宋老大,怎麼就突然走了?這剛頭七……別是宋老三回來的時候硬是把他哥帶走了吧?」

「那為啥就帶大哥呢?」

「你們不知道?當初宋嬌杏那事兒,聽說是宋老大的主意……」

這滿村子的流言蜚語中,宋興忠也躺進了自家祖墳。宋老二宋興孝回到家就病了,掰著牙關灌了好幾副葯才把人又拽回來,但是氣色明顯沒有之前好了,甚至經常顛三倒四的說話。

「怕是宋嬌杏死的不甘心,把他們都帶走了……」

宋興義和老五老六家,辦完了大哥的喪事連水都不想喝,直接上了馬車回去了縣裏。當看見自家門口的石獅子,一車人才鬆了口氣。

「都說是宋嬌杏回來了,這給我嚇得……」五奶奶歪在炕上直按胸口,「你說怎麼就這麼寸呢,正趕上頭七回門,哎喲,我這心裏這個慌。」

宋李氏啐了口,道:「什麼宋嬌杏回來了?就是心虛。他們若是不出那餿主意,能有後面一出出的?那人說什麼來着?嬌杏讓她娘賣去了做那行當的人家裏……我瞅著啊,他們早晚得鬧去吳氏娘家。」

五奶奶嘆氣道:「我這輩子都不想回村兒了,還說什麼落葉歸根,一想到村裏那群人,我就怕自己活不到歸根的壽數。」

六奶奶道:「你在鎮上買了房子,不回去好歹還有地方住呢。我家那個跟我念叨好幾天了,說是也想在鎮上買個院子,只是如今買比當時貴了不少。」

「貴也得買,總比跟村裏獃著讓他們折了壽數強。對了四嫂,我給你家李盛每個月點兒錢,讓他隔幾天抽空去我家瞅幾眼就成。尤其是這種天兒,總是麻煩他去給燒屋子,我這心裏過意不去。原本着是想跟那邊就說的,可誰知道出了這麼多事兒……」

宋李氏道:「那李盛是二妮兒買的,你得去問二妮,我不好在這中間做主。」

「那一會兒我去問你家丁香。」五奶奶勉強撐了一會兒,就道:「不行,我得先回去睡一會兒,這半個月給折騰的,我的個親娘。」

宋丁香也累的不行,主要不是身上累,是精神上累。她先去奶娘那邊看了看倆孩子,那倆孩子晚上看不見親娘,哭了好幾次,幸虧其他幾個孩子都懂事,跟珍珠和奶娘一起鬨最小的這倆,好歹熬過了這半個月,把爹娘盼回來了。

「夫人,您換下來的這身衣服燒了吧。」珍珠道:「畢竟是接了陰氣的,放在家裏不吉利。」

宋丁香摸了摸孩子軟乎乎的小臉蛋兒,擺擺手道:「你去跟我娘我奶奶商量,燒衣服這事兒我可不敢做主。」

可沒想到宋李氏竟然一口答應下來,不但斂羅了自家的衣服拿去燒了,連五奶奶六奶奶家的衣服也沒放過。

「去去晦氣,如今也不是往年,一身衣服還是換的起的。」

看了一會兒孩子,又吃了碗熱乎乎好消化的疙瘩湯,就算是宋丁香也疲累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周一諾心疼的不行,直接把人從奶娘那屋裏抱出來,往旁邊小院子去了。

「讓人看見笑話。」宋丁香懶洋洋道。

周一諾把人小心放在炕上,又去炕櫃里翻褥子被子,道:「孩子都生倆了,有啥好笑話的?如今我年輕抱得動你就多抱抱,等老了你想讓我抱着你走,我還怕摔着你呢。」

「你這幾年,倒是學會說話了。」宋丁香打趣了一句,自己脫掉外面的厚衣服鑽進被窩。

墨雲極有眼力的去後面炕洞裏添了柴,屋裏逐漸暖和起來。周一諾見宋丁香躺的舒服,乾脆自己也脫了以上,跟媳婦鑽了一個被窩。

宋丁香習慣性的往周一諾懷裏靠了靠。上輩子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能如此依賴一個男人,哪怕就是前幾年,都已經做好了乾脆一輩子守寡不再成親的準備了。可是周一諾回來了,不但回來,而且還變成了有擔當有能力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他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讓她把依賴都快變成了習慣。

周一諾給宋丁香掖了掖被角,對外面站着的珍珠道:「過一個時辰喊我起來。」

珍珠應了,他才放心的摟着媳婦兒,第一次在這大白天裏睡個懶覺。

回到自己家裏,村裏那些糟心事兒立馬滾到了九霄雲外。宋丁香睡的很沉,一直到都上了燈才迷迷糊糊的醒過來。

「醒了?」周一諾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書,聽見這裏的動靜放下書本走了過來,「別出被窩了,吃點兒東西繼續睡吧,我瞅着你這幾天也是累壞了。」

「我爹娘呢?」宋丁香剛睡醒,聲音軟綿綿的。

周一諾愛極了她這幅樣子,忍不住親了口熱乎乎的臉蛋,道:「爹娘起來了,不過老爺子老太太累的不行,我怕他們累出病來,請了郎中來給看過了。還好二老身子強健,多休息幾天就成。只是五奶奶有些發熱,已經吃過葯了,多注意注意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都是折騰的,這大冷天折騰半個月,誰能受得了?孩子們呢?」

周一諾道:「爹娘在看,一個時辰之前還抱來看你呢,結果你睡得熟,鬧了半天也沒鬧醒,就走了。你餓不餓?」

宋丁香撐著自己坐起來,滿頭烏油油的頭髮順着肩膀披散下來,顯得整個人柔柔弱弱的。

「柱子哥,我想吃山珍海味。」

周一諾正經道:「這麼巧?廚房裏晚上正好做了山珍海味,蘑菇燉小雞和瑤柱乾貝粥。」

宋丁香嗤的噴笑出聲,拉着周一諾的胳膊笑的前仰後合。

她吃了東西,身上又暖的很,胡亂的洗漱一下又鑽進被窩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在夢裏,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上輩子的世界。她弟弟妹妹的重孫子重孫女們也都長大了,有的出了國,有的繼承了醬料廠,還有的當了老師,做了律師。最小的那個重孫子還當了遊戲主播,嘴裏念叨着她聽不懂的話,一邊玩遊戲一邊有人給他打賞。

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就這麼飄啊飄啊,飄到了妹妹的房間。妹妹已經都快九十了,人倒是硬朗,她正在跟弟弟視頻通話。倆老橘子皮想對着個大電視,笑的前仰後合。

「我想起咱姐了……」妹妹突然道:「我前些日子就突然做了個夢,夢見姐姐變年輕了,和一個特別好的男人成了親,開了個小作坊,日子過得可好可好了。」

弟弟愣了一下,渾濁的眼中閃著淚光,道:「我也夢見咱姐了,我夢見她不但有了自己喜歡的人,還有了好幾個特別可愛的孩子。她跟我說她現在過得可好,讓咱們別擔心。」

「我也是……」妹妹擦了擦眼淚,道:「當年要是沒咱姐,怕是咱倆都活不下來。若是人還能有下輩子,我還想做咱姐的妹妹。」

弟弟倒是笑了,道:「我想做咱姐的哥哥,我照顧她。」

宋丁香從旁邊聽着,笑着哭了出來,「我過得可好了,你們倆別擔心,該幹啥幹啥。我現在不但有爹娘疼,有爺爺奶奶疼,我男人也疼我愛我尊重我,還有了兩個可愛的寶寶,只是他們沒法叫你們舅舅大姨了。不過看着你們過的都好,我就放心了……」

周一諾突然驚醒,他看向身邊的宋丁香,只聽宋丁香道:「我過得很好,我男人對我也好……你們,放心吧……」

「做夢了?」周一諾笑了笑,抬手點了點宋丁香軟紅的唇,又在上面香了一個,「夢見誰了?」

宋丁香翻了個身,往他懷裏蹭去。

周一諾伸長手臂,把她摟在懷裏,輕聲道:「不管你夢見誰了,都讓他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宋丁香迷迷糊糊的嗯了聲,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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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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