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羽化境
祭司院上空的絢爛神光里，祖龍現出璀璨法身。
他身著灰衣，鬚髮斑白，一幅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長者模樣，看不出年紀的臉上寫滿了創世神的無盡威嚴。
此刻，有無盡的金色祥雲漫天舒捲，祥雲中，隱隱傳來龍吟鳳鳴聲。
祖龍在遙遠的虛空上心念一動，姬步雲身不由已的向著九天之上的他飛去。
后娥、紫薇、坤知簡、離歌、虞絲、南婉兒、雲氏姐妹等修行者凌空飛起，在半空中向著祖龍虔誠下拜。
地面上，姬恆、拓跋霜跪伏地面，以面見帝王之禮虔誠下拜，大祭司稍一猶豫，也跟著他們一起下拜。
所有高地人跟著他們的大祭司一起拜伏地面。
神光在蒼茫夜空中漸漸隱去，慢慢在所有人的視線里消失。
大祭司經年沉靜如蓮花般的容顏里，第一次出現了驚慌和憂慮，她在擔心姬步雲，擔心他一去不返，她所有有關未來的計劃和想象里，姬步雲都處在最重要位置，倘若失去他，未來沒有任何意義。
南婉兒看出了大祭司的擔心，在其他人興奮的議論有幸目睹祖龍神跡、姬步雲平地飛升時，她輕輕握住大祭司的手，大祭司的手心微涼，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姬恆遙望天際，若有所思。
終年雲霧繚繞的冥界入口度朔山。
經日困守愁城的老牌證聖強者神荼終於在百無聊賴中迎來了千百年來第一位客人，一位來自遙遠異域的客人，仙傀域的東方小白。
有遠客臨門令天天對著海上滔天巨浪發獃的神荼大喜過望，他鄭重其事的穿上斑斕戰甲、手執象徵著冥王尊嚴的金色長戈，令門徒大開山門，列陣將東方小白從無邊風暴中迎進了度朔山的荒山野嶺。
危崖陡峭、寸草不生的度朔山給東方小白的第一印象是自己可能走錯了地方，這裡怎麼看都更像是流放地而不是修行地。待親眼目睹了漫天魂靈在刺骨陰風中呼嘯著投入深不見底的石穴后，他愈發堅信，自己那個老不正經的師父一定是看上他那倆如花似玉的師妹，借故把自己發配到這裡。
東方小白戰戰兢兢的跟著神荼走進破敗的冥王石殿，分賓主落座后，他趕緊奉上十顆珍貴的異彩寶石做禮物。這禮物，是他強忍肉痛自掏腰包送出的。他現在非常擔心冥王借故將他投入到那些恐怖的魂靈石穴。
久不見財氣的神荼直接免去賓主間推來推去的俗套，喜笑顏開的收下禮物后，他問：「西門師兄最近一切安好？」
東方小白恭恭敬敬道：「家師正在隱居修行，小侄臨行前特意囑咐小侄代他老人家向師叔問安。」
說這話時，東方小白已知神荼對自己沒有加害之意，厚厚的臉皮難得的紅了一下，他師父西門星隱居屬實，不過帶著別人的小妾在鬧市隱居怎麼看也和修行搭不上關係。
事關師門榮譽，他想：還是以春秋語言敘述吧。
遙遠歲月前，神荼與西門星在混沌域相識，那時，他們都是意氣風發的證聖新銳，對傀儡術的共同愛好令兩人相交莫逆，經常通過天道往來。現在，老朋友西門星已貴為仙傀域域主多年，他的徒弟也已證聖，而他，依然是崑崙域冥界入口看門人，這讓好面子的冥王感到有些臉紅。
不過我們的冥王畢竟久經世面，他很快調整心態，一邊吩咐手下弟子整治酒菜，一邊與東方小白熱情的攀談起來。
仙傀域表演藝術家東方小白先生第一次來到崑崙域，他對荒蕪的冥王修行地分外好奇，這裡經年沉浮在狂風巨浪里，人影不見一個，怎一個寂寞可以形容。
他客客氣氣向神荼道：「神師叔，你這修行地風景真是獨特啊。」
神荼老神在在道：「修行，首要是耐得住寂寞。」
東方小白心下不以為然，老子和老子師父沒一個耐得住寂寞，不照樣證聖、封神。
但他嘴上卻恭維道：「神師叔真是我們這些後輩修行者的楷模。」
歷經無盡歲月，神荼知道如果沒有大機緣，他此生註定與封神無緣，本著與神為善的原則，後起的證聖境修行者他能交一個是一個，誰知道那個將來會成為頂天立地的神祇，可以照拂自己一二呢？
所以修行界少有的貧困戶度朔山山主神荼交遊廣闊，手裡沒銀子無所謂，冥王有萬事通、自來熟這兩大交友秘技。對東方小白這樣的異域修行者，風輕雲淡的扯上幾個崑崙域著名修行者顯示自己的人脈是讓對方主動與自己交好的不二法門。
他淡淡道：「東方賢侄過譽了，我在崑崙域修行者里根本不算什麼，前段時間在混沌域威震諸天的證聖應龍應青衣和天命御龍人姬步雲那才是真正的驚才絕艷，神祇公論，這兩人十年內必會封神。」
這話把東方小白嚇了一跳，神祇是諸天最強者，仙傀域億萬年才出了兩個，證聖境修行者修行千萬年跨不過封神門檻的比比皆是，十年內封神，這兩人太可怕了，他打定主意：聖戰戰場開放前，一定要想辦法抱上這兩人的大腿。
東方小白問：「神師叔對這兩人推崇備至，一定和他們熟悉吧？」
神荼微笑道：「何止熟悉，我們在混沌域曾並肩作戰，不用參加天域對決，諸天修行者就心甘情願的把百萬年混沌珠奉送到我們面前。」
東方小白第一感覺是這個窮光蛋在吹牛，他所在的仙傀域雖然沒有派人前往混沌域，但他知道參加混沌珠爭奪的沒一個善與之輩，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把百萬年混沌珠那樣的絕世珍寶拱手相送。
他故作震驚道：「那麼厲害？小侄非常想聞其詳，不知師叔能否講講。」
神荼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繪聲繪色將在混沌域的經歷向東方小白講述了一遍，他口才便給，敘述時九真一假，著力描述應青衣的神武和姬步雲的果敢睿智，只是在關鍵處用寥寥數語點出自己的作用。
對於與姬步雲、應青衣相熟的過程，他有意略去應青衣毀掉他傀儡一節，說是雙方在崑崙域相互慕名，到了混沌域自然就走到了一起。
說到諸天域對決時，他說原本他與應青衣組隊就可以奪得第一，只是不屑如此，要想奪得百萬年混沌珠靠的不是人多、看的是最強戰力。
說到應青衣、姬步雲涉險進入凶山時，他說姬步雲溝通諸天修行者合力鎮壓凶山後，讓他留在外面主持大局。
之後的過程他完全照實敘述，說到他與數位強者在半空中聯手鎮壓凶山，應青衣、姬步雲被凶山帶到大地深處，遍地烈焰岩漿時，東方小白都不由自主緊張起來，連聲道真危險、真危險。
神荼道：「危險什麼，姬步雲有祖龍的同源至寶引龍戒，那是混沌域原始意志的最大剋星。」
接著，他向東方小白詳細描述了千萬丈高的液化靈氣水牆衝破神光阻隔、排山倒海般湧向禁神谷的天地異象，並隨手在虛空中還原了當時的震撼場面，碧浪連空、無數兇猛靈獸穿梭其中，有圖有真相，這讓東方小白其厚無比的臉皮罕見的變白了。
他長出一口氣，道：「看來家師不讓小侄去混沌域是對的，小侄本想去歷練歷練。」
實際上，我們的表演藝術家東白小白先生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頗具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斤兩，別說他師父西門星當時正忙著帶別人的小妾隱居，根本就沒想起還有混沌珠爭奪這回事，就是想起了派他去他也不會去。與其到那死生之地無意義的冒險，不如在深宅大院里抱著溫柔可人的兩個師妹安睡。
神荼不知道東方小白心裡想的什麼，他繼續繪聲繪色的描述與應青衣、姬步雲在混沌域的經歷，說到應青衣奪得混沌珠、可怕的噬魂蜂群瀰漫天地時，他嘆道：「當年我和你師父曾一起面對過這恐怖的噬魂蜂群，真是九死一生啊，證聖強者都躲不過那蜂群的攻擊。」
東方小白曾聽他師父西門星隱約提起此事，具體過程不甚了解，他笑著介面道：「家師時常提起此事，他老人家對與神師叔並肩作戰的日子非常懷念。」
實際上，當年噬魂蜂群漫天而起時，西門星早已嚇破了膽，他很不義氣的撇下同門，獨自向虛空逃遁，被蜂群逐回后，死皮賴臉的和神荼貼在一起，僥倖逃過一劫。
當然，兩人現在都有交好對方的強烈意願，這就需要為西門星這個尊者諱，兩人象徵性的說上幾句后默契的轉移話題，繼續由神荼講述他在混沌域與應青衣、姬步雲並肩作戰的經歷。
一講一捧下，雙方在一個半時辰后終於講完了這個話題，這時，神荼的弟子們也費盡心機整治好了酒菜。
面對滿席巴掌大小的鹹魚干，習慣了錦衣玉食的東方小白艱難下箸，捏著鼻子與神荼連幹了十數杯渾濁刺鼻的老酒。
神荼看出了東方小白的窘態，依然熱情道：「賢侄，別客氣，別客氣，這些都是我們度朔山的特產，尋常地方吃不到，多吃點，多吃點。」
東方小白心裡暗罵：什麼度朔山的特產，這破魚乾連我師妹養的貓都不吃。
才離開幾個時辰，仙傀域修行界著名表演藝術家東方小白先生就開始對自己的深宅大院和溫柔可人的師妹們分外懷念。
他實在忍不住委婉道：「神師叔，小侄看咱們度朔山附近海域甚大，鮮魚應該有的是啊，為什麼特產魚乾？」
神荼嘆了口氣，道：「賢侄有所不知，祖龍賜給我的這塊修行地雖然位置重要，但物產不豐，附近海面上終年狂風巨浪，徒弟們修為有限，不敢出海，只能在海邊抓點小魚，我這身份，總不能親自到海上打漁吧。」
東方小白看了神荼一眼，心道這個吹牛大王腦筋太死，怪不得天天在這舊石殿里啃魚乾，他有心賣弄，順便為神荼介紹他抱大腿做鋪墊，道：「神師叔，小侄有一法想獻上，不知合適不合適？」
神荼道：「賢侄但講無妨。」
東方小白道：「師叔不便親自出海也無所謂，可以用仙傀化身法啊！」
神荼專研守門的魔傀術，對其他應用的傀儡術涉獵不多，他道：「賢侄可以示範一下嗎？」
東方小白毫不客氣，從百寶囊中掏出幾把刻刀和一根桃木。
真身為桃樹的神荼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幾下，隨即隱住心中不愉，耐心的看東方小白表演。
東方小白飛快的雕出一艘漁船、十幾個漁夫，用金絲編出一張漁網，念幾句咒語，將船向空中一拋，漁船在石殿內打了個盤旋，載著漁夫、漁網破空而去。
不一會，外面傳來一聲巨響和神荼弟子的歡呼聲，東方小白面露得意之色。
神荼推開殿門，只見一艘十幾丈長的漁船落在石殿前空地上，船上載滿了各種名貴的魚、蝦、貝類，一條鮮活的大魚從船上蹦落，跳到兩人面前，蹦蹦跳跳中，濃郁的大海氣息撲面而來。
常年啃魚乾的神荼見此喜不自勝，一邊吩咐徒弟們收拾漁獲重新整治酒菜，一邊向東方小白豎指道：「賢侄神乎其技，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東方小白謙虛道：「師叔修通天大法，我不自量力，賣弄點雕蟲小技，博師叔一笑。」
兩人相對大笑。
遙遠虛空中。
姬步雲飛到祖龍面前時，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七色燭光的金色焰心裡。
祖龍站在一座氣勢磅礴的光芒之山上，山的本體竟是一條雄偉的七彩巨龍，這巨龍，下矗黃泉、上接碧落，綿延不知有幾千幾萬里。
巨龍身上每片斑斕的鱗甲都波動著一種奇妙的韻律，自成一個小世界，代表著一種秩序，所有龍鱗組合在一起，構成了整個世界，流轉著自然的秩序之力。
大道五十，天敷四十九，祖龍那並不偉岸的身軀構成了最重要的一，他是道與理的化身。有了他，這個世界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在他四周，千峰萬壑，盡皆神光閃耀，絢爛無比，神聖至極。
祖龍看著一臉茫然的姬步雲笑道：「小子，這裡是章尾山，你現在在老夫的本命燭火里。」
祖龍的本命燭火，混沌無邊黑暗裡出現的第一點光，照亮了空間，點燃了時間，是這片天地的法力本源。
姬步雲想問問祖龍為何如此，發現自己根本張不開嘴，神識被拘禁在金色的燭火焰心中，根本穿不出去。
祖龍道：「放心，小子，老夫不會害你。」
他眼波一動，引龍戒飛出，在姬步雲頭上的七彩燭光中化作一個三尺大小的晶瑩玉環，玉環在緩慢旋轉。
引龍戒中蘊藏的無盡靈氣和原始意志化成兩道七色光暈，隨著玉環一起在姬步雲頭上緩慢旋轉。
旋轉，逐漸化作陰陽兩級，相互糾纏在一起。
祖龍心意一動，陰陽兩極里的七色光暈化成無數七彩之龍，它們隨著玉環旋轉的節奏，有規律的一條條飛進金色的燭火焰心，帶著點點金光衝進姬步雲的氣海和神府。
姬步雲神府里的兩幅金色捲軸緩緩展開，一片金光將他的神府點亮，彷彿是一團金色的火焰在沸騰、燃燒。
飛入姬步雲氣海的七彩之龍直接與他的仙丹融合在一起，每一條七彩之龍，都讓他仙丹上的龍影更加玲瓏剔透。
仙丹下的氣海里，不知什麼時候泛濫起一片金色的海洋，那是七彩之龍落下的金光，在他身體里澎湃著靈氣的力量。
仙丹在飛速旋轉，金色海洋上的龍影彷彿要化作一條真實的巨龍，向著九天之上翱翔。
他的神識之寶紫金劍在神府的金色火焰里光芒綻放，七彩之龍飛入神府後，直接隱入紫金劍的光芒里。
七彩之龍，一條條的飛入，紫金劍逐漸變成了一把七彩之劍。
金光被七彩之光蓋過，變成了點點金星，現在他的神府里，到處流淌著點綴有金星的七彩之光。
這光，讓他感覺自己也有了一絲神聖的韻味。
姬步雲知道，這是祖龍在用無上神通提升自己的修為，他放棄了自己的意志、思想，讓自己的神識隨著那光在神府中靜靜流淌。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只是靜靜的，隨波逐流，隨光流淌。
氣海里的金色海洋上奔湧起憤怒的波濤，這波濤，喚醒了他血脈里某種沉睡的力量，兩者在他的身體中應和，形成了一股可以恣意揮灑的力量。
仙丹上越來越清晰的龍影，為這種力量指明了方向。
姬步雲身體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塊肌肉、骨骼，甚至他的每一根毛現在都與這力量融合在一起，他的身體為力量充滿，甚至直接演化成了這種力量。
隱約中，有無盡的滾滾天雷，自九霄而降。
憤怒的天雷帶著狂暴無休止的落到姬步雲身體上，每一個天雷落下都直擊他的靈魂最深處，都讓他的身體泛出一片絢爛的七彩光芒。
天雷，如一個行走在蒼穹之上的鐵匠，以自然之偉力，視肉身為精鐵，要把姬步雲鍛造成一件不朽的神兵。
這是自然的造化，上天之劫。
羽化境、度天劫，祖龍以他所擁有的無上自然偉力溝通天地，要強行將姬步雲推上羽化境。
這是修行界亘古未有之事，這違背了修行的基本規律。
這逆天之舉或是造出一個絕頂強者，或是令他在悔恨、期待中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