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鸞鳥

之後的那段日子是姬步雲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讓他在以後的漫長歲月里無比懷念。那些日子雖然過的千篇一律，但他卻感覺自己比過去更充實、更勤奮，也更開心、更快樂。

每天早上醒來，他照例會到洞口轉轉，外面天氣變化莫測，或是晴空萬里，或是烏雲密布，或是狂風大作，或是細雨淋漓，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依然杳無人跡。他每天都會在洞口石頭上坐一會，外面的天氣變化影響不到這裡，也影響不到他的好心情，在對著對面的峭壁發會呆后，他會練幾遍御龍舞，再練幾十遍御水術。

浸泡在地水之華中的紫金竹依舊在腐朽，原來一丈多長的竹梢現在只剩下中間三尺，竹身上的紫金色紋理卻變得越來越清晰，在明珠的照耀下反射出奪目光彩。姬步雲有些擔心會全都腐朽掉，問過女王幾次，女王告訴他不要急，再浸泡幾天看看。

回到女王寢宮后，他會先去洗澡，起初，女王讓他在更衣室洗澡時他以女王可以用神識看見這個理由堅決反對，在女王保證不偷看加上不洗澡不許上她床睡覺的威逼和教他更多法術的利誘下，他勉強同意了。

洗完澡后，他會到書房看書，女王每天都布置不同的書讓他看，晚上會對他進行詳細的解釋、指點。

每晚臨睡前，他都會滿懷期待的對著創世花小酌，創世花早已開到了四十九朵，對著那紅的令人心動的花朵，他時常想起大祭司，想著心底那朵白蓮現在在想什麼、做什麼，想起那絕世容顏和回眸一笑，他會不由自主的微笑。不過，更多的想到的是女王，想起前一夜她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她的一顰一笑，也許是為了更好的學習法術吧，他不願意相信自己會更多的想到神鬼不知的女王，只能這樣自己對自己解釋。

睡著后，他照例會夢見清冷的幽香，然後開始靈氣匯聚。睜開眼，就會看見女王的笑顏，她或坐在他身邊或靠在床頭，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有一次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居然看見她正以手為枕，面對著他側躺在他身畔。

她總是先向他解釋書里的內容，回答他的問題，之後會就他以前學過的東西提問，讓他用來、去、起、止這四句咒語進行不同的法術組合，她每天都樂此不疲，每次難住他，女王都會樂不可支，嘲笑他幾句之後再指導他。

然後他們會隨心所欲的說說笑笑，說女王的過去，說姬步雲的現在，說身邊的人，說每個趣事，說到開心處，她會不顧形象的捧腹大笑，在床上開心的翻來滾去；生氣時，她會一臉懊惱的用食指對著他虛點，甚至揮起小小的拳頭，做勢打他。女王最喜歡的話題就是暢想他們以後的生活，她詳細向他描述了她夢想中家的樣子，不厭其煩的設計每個細節，包括傢具的樣式、牆壁的掛飾。有次，她甚至一臉嬌羞的問姬步雲喜不喜歡孩子，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姬步雲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笑嘻嘻的看著她，她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通紅的臉，好一會，才敢在指縫間偷偷的看他。他對她已沒有任何懼意，也沒有了任何戒心，他知道了如何逗她開心，有時還會故意調笑她幾句。

他們很少聊到高地人，提起高地人她就會不開心，姬步雲知道女王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因此每次聊天都會盡量避開這個話題。偶然一次，姬步雲對女王講他小時候故事的時候不經意提起了導致他誕生在高地人國度的三十年戰爭。

「和我說說高地人現在是如何打仗的，好嗎？」女王饒有興趣的問，這次她破例沒有不開心。

拜敖憲隊長這個常備軍出身的軍陣專家所賜，姬步雲對高地人常備軍的組織結構、作戰模式無比熟悉，他連比帶划的向女王講解了一遍名滿天下的常備軍長矛陣。

女王聽完后蛾眉輕皺，道：「怎麼可能？不對，不對，難道現在高地人作戰不用符紋兵器，沒有法師法力加持了嗎？。」

「你說的這些我聽都沒有聽說過。」

「喏，這樣。」女王玉手輕揮，在姬步雲面前展開了一幅畫面。

畫面上，無數身著黑色鎧甲的常備軍排成了一個整齊的方陣，他們腰懸短劍，雙手卻是空空的，方陣後方，有幾個身著紅袍的女子凌空而立，中間那個女子手中握著兩面令旗。女王食指一勾，畫面集中在其中一個常備軍身上。

「你看，他左腕上那個盾牌形的手鐲就是符紋盾牌，右臂上刻著標槍和長矛圖案的護臂就是符紋標槍和長矛，我再放大點，你仔細看看。」

那手鐲和護臂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製作的，黑的發亮，上面雕刻著金色花紋，手鐲上雕刻的是圓形圖案，護臂上雕刻的是九短一長的條狀圖案。

畫面又回到了軍陣，後方中央的紅衣女子令旗一揮，喝了一聲「防」，方陣中所有士兵跟著大喝「防」，然後左臂斜舉於胸前，手鐲上的金色符紋綻放出耀眼光芒，在士兵面前形成了一個四尺左右的圓形光盾；紅衣女子令旗一揮，喝了一聲「護」，方陣中所有士兵跟著大喝「護」，所有光盾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堵光牆；隨著女子和士兵一聲高呼「合」，所有光牆向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弧形光盾，把方陣中的所有人籠罩起來。

女王食指一拂，光盾現在開始向前快速移動，光盾中的士兵不斷做出投擲標槍的動作，他們揮手、揚臂時手裡是空的，投擲時護臂上的金色圖案一亮，就有一隻金光閃閃的標槍投射出去，標槍落地時迸發出一團耀眼光芒，伴隨著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無數只金光閃閃的標槍投射向前，畫面上光芒一片，爆炸聲此起彼伏、驚天動地。

女王揮手收回畫面，對著姬步雲正色道：「這才是高地人常備軍的作戰方式，現在的祭司們既然會法術，怎麼能讓常備軍用肉體作戰，這不是浪費人命嗎？」

事及大祭司，姬步雲本能辯解道：「這種作戰方式我聽都沒有聽說過，肯定是失傳了。」

女王沉思了一下，對姬步雲道：「你把現在祭司院後山的情況詳細和我說說。」

祭司院後山嚴禁其他人進入，姬步雲遠遠見過，他聽說那裡遍地奇花異草。把情況介紹了一遍后，他向女王聲明，這些都是耳聞。

女王面色沉重的感概道，現在的世界已經和原來完全不一樣了，現在高地人祭司院的位置是原來高地人王宮之所在。現在祭司院後山的位置原來有五座懸浮在半空的山峰，它們中間用天梯相連，中間那座山峰上有高地人女王的寢宮。

「你說五座漂浮在半空的山峰？」姬步雲驚訝的問道。

「是，五座漂浮在半空的山峰。」女王悶悶不樂道：「那是昊天賜給高地人女王的靈氣峰，是最適合修鍊法術的地方。」

「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個。」

女王的小嘴一撇，似要哭了出來，道：「我只能在靈氣峰上修鍊法術，沒有了它們，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看見女王如此不開心，姬步雲心下突然莫名一疼，他輕聲安慰道：「管他呢，反正我們出去以後要去中原帝國，以後就在那安家不回來了，有沒有那些山峰有什麼關係呢？」

說起家這個話題，女王馬上滔滔不絕的向姬步雲講起了她關於家的最新構想，就是在院子里挖一個池塘，池塘邊要種上各種花草樹木，池塘上要修一個木橋，傍晚姬步雲要陪著她在木橋上欣賞游魚、荷花。

「要是下雨怎麼辦？」

「沒事啊，下雨你就給我打傘，好不好？」

說到這裡，女王突然神色凄涼，可憐巴巴的問姬步云：「現在的世界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靈氣峰沒有了，恢復肉身以後我很可能無法修鍊法術，也不再是高地人女王，什麼都沒有了，你會不會不要我呢？」

姬步雲馬上鄭重表態：「我以昊天之名起誓，永遠不會和你分開，永遠不會。」昊天讓我娶她，我不能違背神的旨意，那我說永遠不和她分開也就沒有錯了，姬步雲心底暗想，像是自己對自己解釋剛才那句誓言，又像是弱弱對心底的那朵白蓮道歉。

女王聞言大悅，高呼一聲「太好了，你真是太好了」，接著就縱身向姬步雲撲來，姬步雲本能伸出雙臂一抱，懷抱里什麼也沒有，這才想起現在的女王只是一個清晰的影子。

女王滿意的看著他，嬌笑了半天。

那以後，姬步雲和女王兩人間變得更加親密，女王喜歡上了撲向姬步雲懷裡這種撒嬌方式，每天都要來上幾次，他每次都作勢欲抱，然後和她臉對著臉，開懷大笑。

每次看著懷裡女王如花的笑顏，姬步雲都忍不住想，這要是真實的她該多好。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二十多天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再有幾天就是女王說姬步雲可以指揮贏魚離開的日子了。這天上午天氣不錯，他懶洋洋的坐在洞口石頭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想著心事。不知道現在外面怎麼樣了，不知道舅舅、螞蟻他們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還在尋找自己；不知道大祭司有沒有想到自己，出去以後怎麼找借口去拜見她；還有，女王到現在都沒說自己離開以後她應該怎麼辦，不知道能不能把封印著她元神的王冠帶離她的結界，要是可以帶離最好了，這樣就可以天天和她相見，不過，要是在回到中原帝國以前她就恢復了肉身又該怎麼辦呢？嗯，可以讓她先住在中原行館，她那麼討厭高地人，還是少讓她看見的好，省的她不開心。

正在姬步云為自己的完美構想得意時，空中傳來翅膀揮舞的聲音，他抬頭望去，只見下方瀑布上空飛來一隻青色的大鳥，鳥爪上抓著一團什麼東西。大鳥轉眼飛到了姬步雲頭上，它的身影遮天蔽日，羽翼青如拂曉的天空，散發著淡淡的光芒，他驚恐的發現鳥爪抓著竟是一條巨大的五頭蛇，蛇身扭曲成一團，五個蛇頭垂在一起。這蛇顯然是怕極了這隻大鳥，連掙扎都不敢掙扎。

大鳥好像看見了他，朝他低鳴了兩聲，然後繼續向前飛去，那聲音說不出的悅耳動聽。很快，大鳥的身影就消失在天際，天空一片寧靜，只剩下呆若木雞的姬步雲。

這鳥太厲害了，回過神以後，姬步雲想：要是自己能指揮它多好。他趕緊回到女王寢宮的書房，把所有書翻了一遍，很遺憾，書里沒有任何馭使這種大鳥的法術，甚至沒有任何關於這鳥的記載。

夜裡，姬步雲一見到女王，趕緊和她說起了這件事。

女王慵懶的伏在姬步雲身邊，看著他英俊的面容，激動的問：「那鳥是不是青色的，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它應該朝你叫了幾聲，叫起來是不是特別特別好聽。」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哦，青鸞，是青鸞。」女王驚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你知道怎麼可以馭使它嗎？」

女王聞言先是一愣，然後開懷大笑，邊笑邊道：「不知道，哈哈，不知道，哈哈。」

姬步雲聽出女王笑聲中的嘲諷之意，趕緊用微笑掩飾自己的窘迫，道：「那鳥到底怎麼回事，和我說說。」

女王告訴他，青鸞是鳳凰的異種，是神鳥，不是靈獸，它優雅孤傲，法力強大，身份比海上的散仙還要尊貴，法師看見它朝拜還來不及，怎麼敢奢望馭使。昊天與西王母大婚時，始鳳將青鸞賜給西王母，作為陪伴在她身邊的神鳥。青鸞是高地人女王的守護神鳥，高地人女王的王冠就是以它為原型的，它出手把威脅到女王的五頭蛇抓走，看來昊天還是承認她女王地位的，只是她不想再坐那個勞神費力的位置。

「青鸞非常非常難遇，比鳳凰還難。」

「哦，為什麼？」

「因為通常只有高地人女王的丈夫才可以看見青鸞，青鸞之鳴是大吉的象徵，你知道它對著你鳴叫是什麼意思嗎？」女王嬌滴滴的問。

「什麼意思？」

「青鸞是愛情的象徵，它對著你鳴叫，是在祝賀你，祝賀你找到了意中人，說，你的意中人是誰？」

「這個，這個，我有意中人嗎？我怎麼不知道？。」

「你，你。」女王右手食指向著姬步雲連點了兩下，扭過頭，氣呼呼的道：「不理你了。」

姬步雲自從知道創世花開的含義以後，一直認為自己鍾情的是大祭司，現在他隱隱感覺，若是女王恢復了肉身，只怕女王在心中的位置要更重一些了。以女王過去的身份和曾經之事，她恢復肉身以後，離開高地人國度去中原帝國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了，他原來對回到中原帝國非常抵觸，現在有了女王一切就不一樣了。可大祭司又該怎麼辦呢？昊天之意不可違，要是這兩個人他必須都得娶的，難道還能要尊貴的大祭司和他一起去中原帝國嗎？

姬步雲原來的人生目標是成為禁衛軍副指揮，這個目標不需要勞心費力，靠他舅舅自然就可以實現，所以他習慣了得過且過、遇事就躲。現在按照神意他必須要一下娶兩個老婆，這兩個老婆身份高貴、情況複雜，都是他原來連想都不敢想的，尤其是大祭司，他這個混血兒想要娶她相當於踐踏了所有高地人的尊嚴、需要面對所有高地人的怒火，他自認以自己的能力根本無法解決這個問題。他的習慣是解決不了的問題就趕緊躲開，但神意在前，又由不得他躲，何去何從無法決斷，他只能手足無措，心下一片茫然，隱約覺得還是女王孤家寡人一個，娶起來更簡單，在一起也更開心些。

女王不知道姬步雲在這一瞬間想到了這麼多事，見他默不作聲，氣得更甚，忍不住從鼻子里連哼了幾聲。

「按照昊天的旨意，你和大祭司我都得娶嗎？」姬步雲問。

女王背身對著他，雙手抱肩，沒好氣的道：「都得娶。」

「要是她不想嫁或者我不想娶呢？」

「神意不可違，不管你們願不願意。」女王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立馬心情大好，轉過身來笑盈盈的看著他道：「不過沒關係，沒關係，只要你對我更好點就行。答應我，快，答應我，你以後對我要比對她更好。」

姬步雲不想說出心中所想，含笑點頭，女王喜不自勝，一聲歡呼，撲向他的懷中，熟悉的劇情又上演了一遍。

這樣又過了幾天，眼看就是約定中離開的日子了。這天女王照例指點完姬步雲法術后，又重點問了他靈氣匯聚的情況，他告訴女王氣海中的氣團現在越來越色彩斑斕、光芒絢爛了，然後兩個人開始說說笑笑。

「再有兩天就可以出去了，真捨不得啊！」女王伏在他的胸前嬌嘆。

「是我自己出去還是我們一起出去？」這個問題困擾了姬步雲好久，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問出口了。

女王的大眼睛瞪的圓圓，道：「當然是我們一起出去了。」

「哦，好。」姬步雲感覺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了，接著問道：「那你那些追隨者怎麼辦？」

「唉，她們的法力太淺，要很久以後才能復活，現在只能留在這裡了。」女王嘆息一聲，眼睛一轉，反問姬步云：「說，你是不是不想帶我一起出去？快說。」

「我曾經發過誓，永遠不和你分開，你忘了嗎?」

女王的面色嬌嫩欲滴，輕聲道：「你欺負我。」

「我沒有。」

「有。」

「沒有。」

「我說有就有，說，快說，你有。」女王舉起小小的拳頭，作勢欲打。

「有，有。」姬步雲馬上投降。

女王笑的花枝招展，笑過以後，正色看著姬步雲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和我說實話，可以嗎？」

「可以。」

「這段時間你過的開心嗎？」

「開心，非常開心。」

「我也是，這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有時候開心得都忘了自己現在只是元神。」女王輕聲道。

「嗯，有時候我也忘了你只是影子。」

女王問：「你想見到真實的我嗎?」

「想，非常非常想。」

「真的非常非常想？」

「是，非常非常想。」

「那你說實話，我和那個大祭司相比，誰更美呢？」

「我覺得還是她更美，但我更願意和你在一起。」姬步雲說的是實話，他覺得自己要是想娶大祭司，需要克服的困難實在太多了，還是和女王在一起比較簡單，也更快樂。

女王不再說話，咬著嘴唇沉思良久，最後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道：「你明天早上把那根紫金竹拿進來，那上面應該掛著很多乳白色的水珠，你千萬不要動那些水珠，拿進來放在創世花下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