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逾生命

「尊敬的乘客，您所乘坐的MU511次航班已經到達J市機場，請帶好您的行李物品下機。歡迎再次乘坐白雲航空公司航班。」

冰冷的語音播報聲將葉星從沉睡中喚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向一旁穿着白色針織衫，戴着方框金邊眼鏡的男人。

「醒了。」男人微微笑了下，溫聲問她：「要不要喝點水？」

「嗯……」葉星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水杯，卻在杯沿剛剛觸及唇瓣的時候，停止了動作。

「怎麼了，溫度不對？」男人蹙眉，對於她，他顯然是過分緊張了。

而這種緊張，讓葉星不適。她下意識用力捏緊了水杯，直到指尖都泛了白。

半晌，她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放鬆下來，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量：「沒事，許醫生，我的葯呢？」

許晴默默遞給她一個白色的瓶子，瓶身上字跡清晰——帕羅西汀。

這是用於治療抑鬱症的葯，可以讓她暫時從那些負面情緒中解脫出來。就要去見徐潤了，她不能讓他見到這樣的她……這樣，讓人討厭的她……

「許醫生，記住我的話。」葉星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別讓他知道……我病了。」

……

葉星從出站口出來的時候，滿目儘是洶湧的人群，她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裹狹著前進，不知自己將要去往何方。

今日的機場，似乎比平常要更擁擠些。

「葉星！葉小姐！」許晴從身後追上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當然，是隔着衣服的。若非如此，她定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別走散了。」許晴看了看她的手腕，以示歉意，可是，不可避免的，他與她的距離，很快近到呼吸相聞。

葉星只覺得胃部一陣翻湧，臉色瞬間蒼白下來。許晴看着心疼，想護她出去，卻又不敢碰她，皺了皺眉，只好對着人群大喊：「麻煩大家讓一讓，這裏有病人！」

「讓一讓，這裏有病人！」很快，周圍的人也跟着喊起來，大家自發的讓開，給葉星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通路。

仿若重見天日一般，葉星被自由流通的空氣包裹着，心口卻莫名滯澀。她慌張的看向四周，索性，似乎沒有人再去注意她，他們像是被什麼耀眼的事物吸引，全都朝着同一個方向涌去。

黑壓壓的，像一條可怖的洪流。

「發生什麼事了嗎？」葉星盯着那個方向，臉上有些疑惑的怔忡。

「說是有個大明星來了。」許晴難得見她對什麼東西感興趣，便把方才聽到的話告訴她：「叫徐潤的，應該挺火，一來就引起了轟動。」

「你說……他叫什麼？」葉星驀地睜大眼睛，纖長的睫毛輕輕顫著，被微弱的陽光鍍上了一層淺色。

「叫徐潤。」許晴疑惑看她：「你認識？」

葉星抿了抿唇，沒再說話了。之前，她只是告訴許晴，要去見一個人，卻沒有告訴他，這個人叫徐潤。

她也只是想要在回國之後，第一時間去他家拜訪，第一時間見到他，卻從沒有奢求過，他會來機場接她，還是用這樣的方式。

她沒有告訴他，她的航班號，他找不到她。所以，他想了這樣的辦法，讓她來找他。

明明是打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

葉星眼眶發紅，險些落下淚來。多久了……多久沒有這樣一個人……

手機響了起來。

葉星慌忙收斂情緒，定了定神，才按了接聽鍵。

「喂——葉小星，你回來了嗎？你看到我了嗎？我等了三趟航班，可終於——」

為了蓋過周圍嘈雜的人聲，他說話的聲音很大，可即便如此，葉星也要集中全部精力，才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柔軟的聲音里壓抑著顫抖和哽咽：「我……我回來了……阿潤……我回來了……」

「葉小星，你在聽嗎？」徐潤沒有聽到回答，頓時喊得更大聲了：「你要是聽見了，就從出口處向東偏北30度的方向走，邊走邊看腳下的地磚，如果看到一隻兔子，你就停下來——」

「然後——就在原地等我，千萬別動，一定要在原地等我！！」徐潤急促地說完這句話，匆忙掛斷了電話。

周圍仍是嘈雜的，葉星的世界卻瞬間歸於靜默，她終於控制不住地蹲下來，抱住自己的雙膝，讓眼淚洶湧而出。

「阿潤……阿潤……我回來了……」她用力抱緊自己，僵直著肩膀，哪怕是情緒發泄，都是這樣的安靜，以至於安靜到了無聲息……

「葉小姐，難受的話，就大聲哭出來。」許晴扯了一下褲腿，也蹲在她面前，皺眉看着她頭頂失落的發旋。

足足過了半分鐘，葉星才抬起頭來，髮絲凌亂的貼在臉上，只是看着，便教人心生難過：「許醫生，你知道嗎，我回來了……」

她一邊說着，眼淚仍撲簌簌往下掉，落在顫抖的唇上。

「我知道，我知道……你回來了。」許晴盡量放緩了聲音，安慰着她。他想要去抱她，可有實在知道，他不能那麼做。

「可是，我再也回不來了……」她目光空洞，視線落在許晴那張情緒淺淡的臉上，半晌，丟下最後一滴眼淚，站起身來。

我回來了，可是我再也回不來了……

回來的是軀殼，失掉的是靈魂。

那個徐潤喜歡的，快樂的靈魂……

葉星轉身，走向遠處。那一刻，透過鏡片中清晰的視野，許晴看到，她落在唇邊的咸澀，宛若玫瑰上滾落的珍珠。

順着徐潤所說的方向走去，很快，葉星找到了那隻兔子。

幾平方千米的機場建築，都是一片灰茫茫，唯有這狹小的，一米見方的地面上，藏着一隻兔子。

一隻普普通通的，常被兒童樂園用作裝飾元素的，水彩畫的兔子。

也不知道，徐潤是怎麼找到的。

看着看着，葉星又想哭了，她真是討厭這樣的自己，明明吃了葯的，怎麼好像，一點都不管用呢……

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守着這隻兔子等了十分鐘，她沒有等到徐潤。

就在她開始考慮，要不要再打個電話問問的時候——

「葉小星！」

急促地帶着喘息的聲音里，她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少年。

看到他，狼狽地從人群里沖了出來，看到他，義無反顧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她站起身來，被他重重地抱在了懷裏。

那一刻，她才知道，有些東西，重逾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