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第九章 噩夢驚醒后的噩夢

兄弟 第九章 噩夢驚醒后的噩夢

余夜不斷的墜落,向下,向下。

他被黑色籠罩,舉目望去,周圍是黑色的光,黑色的雲,黑色的牆。這是由黑色組成的世界。

余夜抬頭看去,只有一個小小的光點閃爍著,像是星星在調皮的眨眼睛。

有個聲音從遠方傳來,那聲音虛無縹緲,如煙似霧,余夜過了很久才抓住它。

「……余夜……」余夜來回搜尋著,那是范寧兒的聲音。

「……救我……」范寧的聲音哭訴著,余夜的眼前卻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變幻流動,「……保護我……」

「你在哪?」余夜對著虛空回應著,「我保護你!」

范寧的聲音消失了,小小的光點也消失不見,似乎星星閉上眼睛,再也不想睜開。

余夜環顧四周,除了黑暗,就只剩下空的可怕的死寂。

「你在哪?」余夜無力的喊著,「我保護你!」

他掩面哭泣,喃喃自語,「我來保護你,我來保護你。」

一聲輕笑像幽靈一樣輕巧的劃過余夜耳畔。

余夜循聲看去,范寧正站在他面前,身上依舊穿著那件連衣裙,嫣然一笑。

余夜向她伸出手,「我保護你。」

范寧拉住余夜的手,來到他身前,撫摸著他的面頰。

余夜含淚看著范寧,她在微笑。

「保護我。」她低語。

「我保護你。」余夜承諾著,想把她擁入懷裡

「你撒謊!」

余夜只覺得手腕一緊,面前的那張笑臉陡然一變,一張猙獰的魔鬼骷髏撲在余夜臉前,血一樣的紅色粘液從齒縫間流出,范寧的聲音就從這張嘴裡傳出來。

「你撒謊!」骷髏重複著,發出凄厲的哀嚎,如同鋼絲一般扎進余夜的腦袋,像蟲子一樣鑽進最深處。

余夜掙扎著,尖叫著,黑色崩塌。

「余夜,余夜,是我。」有人按住余夜的肩膀,試圖安慰他。

余夜眼前出現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餘生比余夜那模糊記憶里的形象胖了也高了,更成熟,也更憂鬱。

「哥……」余夜喘息著,有些茫然,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你怎麼會在這……我們這是在哪裡?」

「醫院。」餘生心裡剛才的古怪悸動隨著余夜的蘇醒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他看著自己的弟弟,那種壓抑在心底的兄弟感情被揭開之後就再也無法平靜。

餘生強忍著心頭的激動,輕輕拍拍余夜的胳膊,「你出事的第二天媽給我打了電話,你已經昏迷三天了,不過……醒過來就好。」

「你是從二區趕回來的……噝……」余夜想要坐起身,卻覺得全身疼痛難忍,不由發出一聲怪叫。

「躺好,醫生說你身體多處軟組織挫傷,好在沒傷到骨頭,不過還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餘生說,「不用擔心我,那邊我已經請假了。」

「讓你們擔心了。」余夜低聲說。

餘生笑笑,想要揉揉余夜的頭髮,手剛一動,卻又挺住。

「一家人,說什麼胡話,不過你既然知道讓我們擔心了,那這些天什麼都不要想,老老實實好好養傷。」

「可是……寧兒呢……」余夜緩緩瞪大眼睛,夢裡的場景終於和現實的記憶重疊在一起。

在那一瞬間,余夜的腦袋裡好像有一座巨大古鐘,木錘撞擊著銅鐘,發出隆隆的聲響,震得人全身顫抖,驚魂攝魄。

餘生暗暗嘆了一口氣,當人們遭遇不幸時,即使只是天災,也會悲傷哀慟,難以自已,但是沒可以歸咎的對象,隨著時間流逝總歸可以淡忘。

可如果遇到的是人禍,除了哀傷,還會有更加堅決的情感夾雜其中,那就是仇與恨。當真正的恨出現,人就再也難以走出,從此邁入人生的泥沼,一去不返。

餘生看著余夜神情複雜的眼,沉默著。

曾經的余夜開朗陽光,大喜大悲,行為舉止有三分跳脫,這種人通常帶來的都是活潑樂觀。

可同樣也正是余夜這種性子的人,當事情完全扭轉,殘酷冰冷的現實毫無遮掩的摔在臉上時,便容易迅速墜入深淵,走進某個極端。

餘生現在擔心,正是這種情況,他不確定,自己的弟弟,會如何反應。

按照柳月君的意思,能把這件事遮掩過去就遮掩過去,不要在余夜面前再提,但是經過短暫的思索之後,餘生還是選擇直接說出真相。餘生知道,負面的情緒就像一根彈簧,壓抑越久,反彈的力量就越大,餘生希望弟弟可以痛苦接受,堅強度過。

「范寧不僅身體受到傷害,精神的壓力也很大,據說……」餘生看看臉色變幻無常的余夜,「據說現在在區第二精神醫院接受治療。」

余夜的神情在這一刻定格,餘生不願看到弟弟這樣,他轉過視線,盯著白色的被子。

余夜沉默片刻,緩緩垂下頭。

「精神……」余夜的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裡生生擠出來的,那裡面夾雜著咯咯作響的咬牙聲,令人骨頭髮涼,「……病院……」

餘生默然。

余夜猛的抬起頭,眼角崩出絲絲紅色,嘴邊也流出隱隱血痕,餘生第一次在人的臉上見到那種扭曲的仇恨,更無法想象這神情竟然出現在弟弟余夜臉上,那張本應該永遠神采飛揚的臉上,以至於他一生都無法忘卻這一天。

雖然余夜沒說一個字,這份滔天怒氣依然讓餘生在餘生在下一秒就明白余夜想做什麼,他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那會毀了弟弟一生。他壓住心裡的驚恐,附身按住余夜的雙肩。

「不論你在想什麼,停下!」餘生貼著余夜的耳邊,壓低聲音,也壓住了恐懼,「想想媽,她已經夠痛苦了,不能再受刺激了!」

餘生的手感受到余夜身體的顫抖,余夜呆了呆,眼淚混著眼角的血滾落下來,他嘶啞著聲音,似乎在控訴,又像是無奈的哀嘆,「可寧兒……可寧兒……」

餘生抱住弟弟,不想讓弟弟看到自己的心酸。

「會好的,會好的,」他說,「還有法律,一切都會解決的,我們只需要耐心等等,耐心等等……」

余夜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嗚咽。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兄弟兩人相顧無言,各有各的心思。

餘生看著余夜臉上的神情變幻著,時而溫柔,時而睚眥欲裂。

餘生無法體會弟弟此時此刻的心情,所謂的感同身受純屬欺騙,但是他能想象其中一小小的一片。

餘生剛才勸余夜,等待法律,但在他內心最深處,早就有一絲懷疑成長發芽。剛回來時,母親柳月君的表現沒有餘生想象的那麼歇斯底里,但與其說這種平靜是堅強,倒不如說是因為顧慮,做下這事的人,很有權勢。

餘生聽多了有權有勢的老爺們巧妙逃脫法律懲罰的街談巷議,那條看似嚴酷的紅線一旦碰到金錢與權勢,就像一條看到主人的忠犬一樣搖起尾巴。

當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時,沒有公正,餘生憑什麼敢肯定事情發生在自己家人頭上,就會得到公平公正的待遇?

帝國這棵大樹外表枝葉茂密,根須卻已經腐爛多時。

余夜感受到了現實世界的殘酷,只是這殘酷,來的太猛烈了些,如果處理不好,便會像海嘯一樣將他徹底打翻,沉入水底,再無寧日。

餘生想起范寧,由於年紀相差太大,兄弟兩人從小的圈子幾乎不相交,尤其父母離婚之後更加相差甚遠,那個姑娘餘生從未謀面。

那原本會是他的弟妹,可惜,就這麼毀了,而且是用一種最極端最殘酷的方式。

餘生又想起自己結束不久的戀情,相戀多年的女友當著他的面羞辱他,然後毫不留戀的上了別的男人的車。餘生只剩下苦笑。

余夜安靜了,似乎是睡著了,餘生小心的看著弟弟,余夜閉著眼睛,平靜安詳。餘生輕嘆一聲,余夜大概只有躲在夢裡,才能忘卻煩惱吧。

餘生輕手輕腳的出門,給母親打了電話,柳月君立刻打車往醫院趕來。

他在醫院前院轉了一圈,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天空之上,雲層遮擋了陽光,邊緣鑲上一層淡淡的金黃,乾燥的風拂過樹梢,有鳥鳴聲,餘生長吸一口氣,屋裡屋外,彷彿兩個世界。

餘生回到病房時,屋裡的光好像被一張無形巨口吞噬掉了,黑的有些詭異,他只能看到黑暗裡影影綽綽的擺設,厚重的窗帘拉的死死的,如果不是餘生剛剛從屋外回來,他一定會以為現在還是深夜。

餘生嘆了口氣,在身後輕輕推上門,將病房外面逐漸開始吵鬧的聲音徹底隔開。

屋子裡太暗,餘生只能借著記憶向前走了兩步,便停步不前。

記憶帶著餘生回到少年時,這麼多年過去了,余夜還是沒老樣子。無論外貌有什麼變化,內心裡,他還是那個一旦感覺悲傷就把自己藏進黑暗的角落裡的小男孩。

被搶走心愛的玩具,動畫里的英雄死去,隨著年齡增長父母越發頻繁的爭吵,每當這時,余夜總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拉上窗帘,在黑暗裡靜靜坐著,不哭不鬧,卻安靜的讓人心慌。

每到這個時候,通常都會是哥哥餘生陪在他身邊。

餘生最後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是在父母爭吵的最厲害的那天夜裡,他在一片指責和怒吼聲中跑進余夜的房間。記憶的印象和此刻的場景似乎重疊在一起,那天似乎也是在這樣一種黑暗裡,兄弟兩人沉默著,相互感受著對方的悲傷。

沒過多久,餘生跟著父親離開了第五區,父母的正式離婚代表著兩兄弟的正式分離。

餘生再也沒有在黑暗中陪伴余夜的機會了,陪在余夜身邊的人,變成那個小姑娘。

也許在另一個時空里,這兩個小傢伙最終會走到一起,就像書里寫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後以幸福的結局落幕,雖無王子公主的浪漫華麗,卻是普通人最好的命運。但是現在,在結局之前,一切都被打碎。

門外亂鬨哄的,清晨的光似乎在喚醒了萬物的同時也給整座醫院注入了難得的活力。

餘生靜靜坐著,心裡卻有些奇怪,算算時間,母親一個多小時以前就應該到了,不知道因為什麼直到現在也沒有出現。

門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推開,有人走進屋子。

姍姍來遲的柳月君終於出現,走在最前面的她被眼前的黑暗驚住,不由呼出聲來,此時此刻,她再也經不起任何微小的刺激。

好在很快就有人打開燈,黑暗被燈光包圍,縮了回去,床上余夜把頭埋進膝蓋里。

開燈的是一個戴著金框眼鏡的年輕人,一副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模樣,他的眼睛在屋裡飛快的掃視一圈,然後推開柳月君,自己也向旁退後一步,讓出門口。

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艱難的擠進屋子,他的眼神在餘生身上一掃而過,然後落在余夜身上。年輕人在他身後關上門,然後站定。

中年男人鼻子里發出一個細不可聞的哼聲,年輕人輕咳一聲。

「這位是我們第五區的……」他說,「李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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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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