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第十八章 審訊

兄弟 第十八章 審訊

余夜是被冷水驚醒的,在睡與醒相交的一線之間,他的鼻尖恍惚還留有自己床上剛剛晾好的床單的味道,清晨帶著暈影的第一道陽光在眼前一掃而過。

有那麼一瞬間,余夜似乎又回到某個尋常的早晨,睡眼朦朧,媽媽的嘮叨還在耳旁,有一份散發溫香的早餐擺在餐桌上,唯一需要擔心的事就是考試成績。

又是一桶冷水從頭頂猛的澆下去,冰塊砸在腦袋上,蹦跳著落地。

突如其來的冰冷讓余夜忽的打了個哆嗦,他這才清醒過來,眼前有一個人影拿著電筒對著他的臉照來照去,似乎是在觀察余夜是否已經醒來,朦朧中的那道光就是來自這裡。

一旦清醒,全身的痛楚也隨之醒來,爭先恐後的用自己手裡的刀劍戳弄著余夜的大腦,不斷提醒余夜它們的存在。被反銬在背後的胳膊已經麻木,余夜艱難的別過頭,想躲避刺眼的光。

光消失了,余夜發出一陣低喘,手銬打在鐵制的椅背上發出清亮的噹啷一聲,似乎在嘲諷什麼。

聲音響起,開始只是在很遠處隆隆作響,像眼前的身影一樣模模糊糊重重疊疊,過了好一陣,那聲音才清晰起來。

「還有誰是你的同夥!!」那聲音咆哮著,好像大吼大叫不費力氣似得。

血腥味和慘叫依然回蕩在耳邊,余夜搖搖頭,想要把這些從腦海里趕出去,他依稀記得過去幾個小時中發生的事,也記得那殘忍卻快意的復仇和清晨的縱身一躍,卻記不起自己是怎麼被抓住關在現在這個昏暗的金屬牢籠里。

他的腦海中,彷彿只剩下一段段被剪的支離破碎的影像。

對余夜的審問已經持續近八個小時了,饒是閻局長身經百戰,這時候也開始感到疲憊,他耳邊響起刑隊長炸雷似得吼聲,眼皮卻在不住打架。

閻局長中等個子,身形卻足足可以裝下四個余夜,此時他正努力將自己的屁股塞進椅子里。

余夜的資料現在正扔在他的辦公桌上,即使不看,閻局長也瞭然於胸。

事情的起因和結局都很明了,李總督家的少爺李啟壹和余夜及其女友范寧素有摩擦,在范寧自殺的第二天,李啟壹就被余夜殘忍殺害。

有人證,自家的兩個屬下不但正遇上兇案現場,並且其中一個在後續的追捕中真的逮捕到已經陷入莫名昏迷的罪犯。

犯罪現場幾乎沒被破壞,連屍體上的牙印都可以對應上,證據確鑿,板上釘釘。至於具體他們三人產生過什麼矛盾,裡面的齷齪不問可知,閻局長自問自己管不了,也不想管這些大少爺們的事,引起了他注意的是他某個下屬的彙報。

兩個夜間巡邏的警察發現了犯罪現場,兇手站在受害者身邊,身上還滴著血,一個自稱李少保鏢的人面對面朝兇手連開數槍,對方竟然毫無反應。

閻局長不認為有人槍法會差到面對面幾槍都不中,更何況他打聽到這個所謂的保鏢是李總督專門從區駐軍借調保護自己兒子的優秀軍人。

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是怎麼做到在一個年年評優的軍官眼皮底下用牙齒活活撕爛李大少的?閻局長相信,一定還有人暗中幫手。

至於這個余夜——他看了這個可憐蟲一眼——大概是磕了葯才會這麼瘋狂。

刑隊長又叫幾聲,對面毫無反應,他看看閻局長的臉色,不禁覺得自己在領導面前丟了人,隨後發現自己還是喜歡用拳頭跟這些罪犯交流,這樣直接一些。

余夜真想告訴對方別吵,他還想睡一會呢。

他的嘴角微微張開,嗓子像刀割一樣疼,還沒來得及開口,腦袋便被一股大力推向一邊。

余夜愣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被打了一拳,可笑的是這疼痛就像喝醉了酒,原地打個轉就睡著了,只留下打鼾聲在腦袋裡嗡嗡作響。

耳邊只有風箱一樣的粗喘聲,余夜眼前的重影過了好久才消失不見,余夜抬起眼睛,面前是一張長方形的冰冷鐵桌。在桌子的對面,一個胖子正艱難的挪動自己肥碩的屁股,試圖把它們擠進椅子里,在胖子身後是一道塗著深藍油漆的小門。

整個房間似乎整個被鐵皮包裹住,除了這道藍色小門,就只剩下一個通風口。

房間里唯一的燈光昏暗陰沉,鐵桌位於房間中央,余夜的對面除了那個令人矚目的胖子,還有一個壯碩的男人正側對余夜半坐在桌角上,低頭抽煙。

淡藍色的煙霧飄飄蕩蕩,在男人頭頂聚而不散,平添幾分神秘。他長著一顆與健壯身體不符的小腦袋,頭頂已經禿了,周邊僅剩的頭髮剃的極短,他有一張跟滿身橫肉的身體極為相配的兇狠面相,一道長長的猩紅疤痕從額頭劃過眼睛一直到臉頰,無比顯眼,一般人只看到他的樣子就會忍不住心驚肉跳,正是剛剛打他的刑隊長。

「能給我點水喝么?」余夜努力控制自己,聲音嘶啞,卻沒有顫抖。

閻局長還在呼呼粗喘,聽了余夜的話毫無反應,只有鼻孔里輕哼一聲。

刑隊長站起身,失去壓力的鐵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聲,他轉過頭,盯著余夜,。

「你要水?」刑隊長忍不住冷笑。

「我渴了。」余夜努力咽下一口唾沫,試圖滋潤喉嚨,結果卻適得其反,只收穫刀割火燎一般的感覺。

刑隊長沒有說話,默默走到余夜身前,繼續盯著余夜。

余夜被他盯了一會,感覺好像被一頭憤怒的野獸盯上,全身發涼。

刑隊長抬起手指上的煙捲,用力吸了一口,煙頭冒出亮紅的光。

他突然把煙頭按在余夜臉頰上,焦糊味甚至比皮肉燒焦的滋滋聲傳的還快。

余夜全身一陣顫抖,他猛烈掙扎,卻被對方直直按了下去,如果不是椅子焊在地上,余夜此時已經被按倒在地。

「雜碎。」刑隊長已經完全失去耐心,只是一邊強按住余夜,一邊冷冷對他說,「我做這行20年,從沒見過你這種雜碎。」

「那你還是見識太少。」余夜艱難的堆起一個笑容,「比我雜碎的人,連我都見過一兩個。」

「但是沒人會吃人!」刑隊長低喝一聲,鬆開手。

「吃人的不一定比不吃人的更可怕。」余夜面無表情,只有臉上的肌肉因為疼痛而微微抖動,「更何況大家都在吃人,只是有人靠制定的規則吃人,有人只是用牙齒。」

「瘋子,」刑隊長啐了一口,「說吧,你的同夥是誰。」

余夜苦笑一聲,「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沒有同夥。」

刑隊長再也按耐不住,瞬間爆發了,一記又一記重拳砸在余夜頭臉肩膀胸口上。

胖子擦擦頭上的汗,為難的挪了挪屁股,站起身,「老邢,停了吧。」

邢隊長有些氣喘,聽到這話立刻明白領導對他的效率有些不滿,忍不住臉色一變,「閻局,再給我一小時,我保證什麼都問出來。」

閻局長打個哈哈,「算了吧,讓那條狗進來吧,既然李總督吩咐了,經不經過我們嘴都無所謂了。」

邢隊長臉色再變,終於有些不甘的答應一聲,沖門外喊著:「狼狗,開門。」

藍色小門應聲而開,一個黑瘦的小個男人從外進來,他一手提著一個手提皮箱,另一隻手扶著門,臉上掛著狐狸般的假笑,恭等閻局長和邢隊長出門。

閻局踏出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囑咐,「別弄死了。」然後看看邢隊長,「你留下看著點。」

邢隊長強忍著對狼狗的不滿,對自家領導敬禮,狼狗也跟著誇張的敬了一禮,收起笑嘻嘻的表情,尖聲答應,「是,閻局!」

門再次關閉。

狼狗瘦骨嶙峋的臉上再次掛回假惺惺的笑容。

「那……邢隊」狼狗一邊把手裡的箱子在桌子上放好擺正,一邊上下打量余夜,「我可就不客氣啦。」

邢隊長坐到剛才閻局長的座位上,不耐煩的從嗓子里發出幾聲哼哼。

邢隊長知道,狼狗是李總督的家奴,他手段出名的殘忍,李總督讓他參與審訊,怕只是想兇手臨死前多受點苦。

狼狗緊貼著余夜,慢慢踱著步子轉圈。

「看不出來,看不出來,」他低聲笑著,似乎對余夜很滿意,「年紀輕輕,心狠手辣,竟然敢殺李總督的兒子。」

余夜無聲的笑了,血水從嘴角滴下。

「現在李總督的夫人天天看著兒子的照片以淚洗面,我們身為下屬,真是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只可恨自己無能,做不了太多……」

狼狗突然抬起余夜的臉,「只能讓你疼一疼了。」

余夜盯著狼狗的眼睛,那雙眼睛狹長而精明,余夜卻只在其中看到冷漠和殘忍。

狼狗眯起眼睛,猛的掐住余夜的脖子,將余夜的臉撞向桌面。

一下,兩下,三下……

余夜感受著每一次碰撞帶來的疼痛,一開始,顴骨撞在鐵制的桌面上,除了冰冷,還有突如其來的刺痛,撞擊持續了一段時間后,余夜的腦子裡就只剩下富有節奏感的砰砰砰。

這就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吧,余夜在暈倒前想。

然而余夜這次不再有時間喘息,又一盆涼水叫醒了他,他扭了扭脖子,有些無奈,這群人實在沒有什麼新鮮的方法了。

狼狗在他面前觀察著,看到余夜清醒過來,他竟然露出一臉羞澀的表情。

「不好意思,剛才失手了。」狼狗拍了拍余夜的腦袋,就像哄騙小孩子一樣,「通常我不這樣的,一般來說,我要整的人,都會清醒的感受到痛苦,」他咧嘴一笑,彷彿胸有成竹,且一直對此頗為驕傲。

余夜仰起頭,讓鼻血從嘴角流過,他的左半邊臉已經血肉模糊,隱隱露出白骨,讓人不寒而慄。

邢隊長搖晃著腦袋轉過頭,似乎不忍心看到這麼血腥的場景,在狗嘴裡,什麼東西也會被咬的稀爛。

狼狗卻毫不在意,這種情景對他來說並不比一盤紅燒肉更來的噁心,實際上,他還是個素食主義者。

狼狗把來時放在桌上的箱子一把拽到身前,「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工作搭檔,」他在余夜面前打開皮箱,「他們都叫它刑房。」

刑房分三層,上面整整齊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工具,有鈍有尖。

余夜瞧了一下,又閉上眼,他現在腦子嗡嗡作響,很難明白,也不想明白這些工具有什麼用。他早已經預想到自己的結局,而這些只不過是通往終途的小小插曲罷了。

狼狗從箱子里挑選了一把小鉗子,他滿意的欣賞著上面的暗紅色銹跡,「你看,這把鉗子,普普通通,不過是我最喜歡夥伴之一,它既可以拔牙,也可以拔指甲,」他把鉗子在余夜面前晃了晃,「那我們應該從哪裡開始呢?」

余夜睜開眼,咧了咧嘴,露出滿嘴血紅。

狼狗也眯起眼睛,原本就細長的雙眼此時只剩下縫隙。

「你知道嗎,我以前也是警察。我第一次出警的時候,遇見的就是一件分屍案。在第七區,一個貧民家的七歲女孩,被人分成三十三塊,扔在四個不同的地方,」狼狗一邊轉到余夜身後,一邊自言自語,「開始的時候,上面很重視,我們隊長親自帶隊,挨家挨戶的詢問盤查,只可惜那幾個地方都太過偏遠,沒有監控探頭,我們一隊十一個人只能靠人力一點一點摸排,但是這邊還沒有找到多少線索。沒想到三個月後就又發生了一起分屍案,這次是一個9歲的女孩,也是貧民窟出身,被人剁成二十四塊,可惜我們只找到二十三塊,有隻手直到破案也沒見影子,大家都猜是被野狗吃了。」

狼狗抓住余夜的一根手指,仔細用鉗子夾住余夜的指甲,余夜能夠感覺到鉗子抵在皮膚上的冰冷,手指上的血管突突跳著。

「我們隊里都是些剛畢業的毛頭小子,我當時也不比你大多少,連續發生兩起分屍案,手法相似,顯然是同一個人或者同一伙人。隊里人個個熱血沸騰,恨不得把兇手也砍成二三十段,所以大家個個拚命,希望在第三件案子發生前找到兇手。」

說到這裡,狼狗頓了頓,突然手中用力,鉗子向上一提,向外一扯,一片鮮紅的指甲連著根部的血肉一齊離余夜手指而去。

十指連心,余夜再也忍不住,放聲慘叫,手銬打在椅子上,發出鐺鐺的聲音。

狼狗把那片指甲放到桌上,擺在余夜面前。

「我們運氣不錯,第三件案子發生了,但是這一次兇手沒那麼幸運,有人在兇案現場附近見到他,根據線索,我們又找到附近監控探頭的錄像。」

狼狗又拔起一片指甲,余夜哀嚎一聲,額頭和後背滲出大滴大滴的汗水。

狼狗把第二片指甲擺在第一片的旁邊,整整齊齊。

「有了突破口,我們很快就找到了兇手,一共三個人。抓捕的中途我們遇到了反抗,有兩個兄弟被當場槍殺,還有兩個兄弟受傷沒有挺過來,可最終我們還是抓到了他們。」

第三片指甲被撕下來時,余夜已經叫不出聲了,手指上的疼痛讓他全身抽搐,卻沒有辦法發泄,只能儘力向後仰著頭,就像一條離水的魚,大口大口喘息著,卻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

「失去了戰友,我們當然悲痛,但是一想到伸張了正義,我們心裡便充滿力量,我們原本以為,大傢伙會受到表彰。但是案子報上去的第三天,隊友就收到督警傳喚,據說在他家裡搜出超過百萬的現金,沒有意外,隊長被逮捕。」

狼狗並沒有停手,他一邊說著,一邊輕鬆撕下第四片指甲,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語調甚至毫無變化。

「沒過幾天,我們的案子就被駁回,上面說,案子是隊長做的,抓人只是為了掩蓋罪行。可是拋開第一件案子不說,從第二件案子開始,隊長一直跟我們的人在一起,根本沒有犯罪時間,更沒有動機。這麼一來,幾個月的努力付之流水,四個同事也白白犧牲,我們中有人抗議,沒過多久抗議的人就被帶走,理由很簡單,隊長供出他是同謀。」

此時,余夜的一隻手的五根手指已經血肉模糊,他終於忍不住,咬牙說:「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你願意開口了?很好,不過不要打斷我,」狼狗拍拍余夜的腦袋,「後來我才知道,我們抓到的三個人,是第七區最有錢有權的子弟。他們殺人的理由也很簡單,幾個公子覺得無聊,於是決定在每個人的生日當天,殺一個人以示慶祝,至於分成多少塊,就由當天是壽星多少歲生日決定。」

余夜吐了一口血水,「畜生。」

「哈哈哈哈,」狼狗大笑,「現在在其他人眼裡,你也是個畜生。」

「說了半天,你就為了告訴我這個?」余夜冷笑。

「不不不,當然不是,」狼狗逼近余夜,「我想告訴你的是,也許你真有冤屈,但是你的冤屈永遠也不會為別人所知,你想要的結局永遠也不會到來。說不定我們會砍斷你的四肢,把你養在罐子里,我們不會讓你死,只是每天澆水施肥。而你,你會供出你的同夥,我想想,有誰呢?你那個哥哥?還是那個死去的小姑娘的父母?當然,我們也會找到你那個單身媽媽,她叫什麼來著??」

「哦對,柳月君,」狼狗看著余夜眸中的怒氣漸盛,「你猜我們會怎麼對她?」

余夜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腦子快要炸裂,這不光是因為疼痛,還有從心底湧出的怒氣和怨意,有什麼東西似乎在皮膚底下哀嚎著扭動著,試圖鑽出身體,像試圖脫離蛻殼的蟬。

「我這裡有個大大的魚餌。」狼狗指指自己的褲襠。

「你猜它能不能釣到柳月君這條大魚?」

「夠了,別玩了,」邢隊長有些聽不下去,強忍著厭惡說,「李總督什麼意思你就去做吧,別在這裡噁心人了。」

狼狗發現余夜眼中的黑色似乎越來越濃,他喜歡這種玩弄別人對方卻無可奈何的感覺,這感覺讓他像高高在上的君王,而不再是大人物們的狗。

余夜死死盯住狼狗。

沒有所謂的一命換一命,在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後,還會有其他親近的人為他承受大人物的怒火。

「你看,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狼狗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了對方,「小人物即使拼了命,也改變不了什麼,你讓大人物疼了,大人物便會讓所有你在乎的人生不如死。」

余夜低下頭,濕漉漉黏糊糊的頭髮遮擋住他的面龐,將整張臉都藏進黑暗裡。

燈光閃了閃,突然暗了下去,就像有人擋住了光。

「你猜,柳月君這條大魚吃魚餌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狼狗直起身,哈哈大笑。

笑聲在審訊室回蕩著,笑聲中,余夜的身體發出絲絲黑色痕迹,就像蒸騰的水汽,他嘴唇開合,似乎說了點什麼,狼狗沒有聽清。

「什麼?」狼狗俯下身,將耳朵貼在余夜臉旁,「你說什麼?」

你們全都該死。

黑暗像火一樣升騰,猛然炸開,燈光乍滅,

光明驅逐,黑夜降臨。

余夜腕上的手銬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他被黑暗簇擁著,推舉著,漂浮半空。

「你們全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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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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