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中月 第六十八章 小軒窗,喂葯湯

第一卷 雲中月 第六十八章 小軒窗,喂葯湯

睜開眼呆望着屋頂,意識的一片迷濛直到許久才醒過來。

不是城隍廟的破爛屋頂,可小乞兒心中卻並未有多少驚訝,微微偏過頭,果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坐在一旁,還有一女子也在,時不時朝小乞兒的方向看去。

「醒啦?」那鵝黃輕紗漫裹,絲綢隱約綽綽間,將女子的身段勾勒得極好。眉間垂下一粒晶瑩,左右有細羽舒緩抹開,黛眉輕輕挑,眼眸中滿是喜色。音色納了滿園春,好聽好看。

小乞兒點不下頭,只在喉嚨里沉悶地應了一聲,便微微回過腦袋去看屋頂。

這一路受傷都成習慣了,疼著疼著似乎也就不那麼入骨鑽心去。前幾次重傷方醒,尚還糾結身處何處,遭人害去否,而如今,只剩下拿眼緊緊去看,只明白老叫花在一旁。

小乞兒沉默,屋中的一雙人兒也不語,那鵝黃紗衣的女子站起身看小乞兒,目中又悲又喜,老叫花還是淡定坐着喝茶。

隨着滿身黑芒的退下去,醒過來,那樹林間的一幕幕也爬上了腦子裏,一點兒不少。

自己殺了人。

小乞兒清晰記得,可心中感覺需要有悲傷流出來,凝了好半晌,卻依舊發現自己竟然十分平靜。

冷漠了嗎?

他知道那時候的自己縱然是被黑芒衝去了神智,那要說確切點,又不算,畢竟那黑芒是控制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但確實都是在腦子裏考量過的,並非沖莽,且真正引發黑芒騰起的也是自己的選擇。

他們該死。

這是小乞兒望着屋頂沉默半晌后得出的答案,至於冷不冷漠,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面對墮江下的萬萬生命,那些來追殺他的,沒有一個是不冷漠的。

面對他們,由不得殺心騰起,也同樣由不得自己不冷漠。

聖賢書小乞兒讀了許多,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是半個聖賢,這話有些道理的。他小叫花子看過的人間風景,無論好壞,總歸是比在學堂中念「之乎者也」的小子們來得多一些,也不同。

所以那六個追自己的人就該死。

如果他們沒追殺小乞兒,小乞兒也當然不會自討沒趣去找他們,可一群人的緊追逼迫,將許多壓抑的東西都給掀了出來。

小乞兒凝了凝神,面色慘白一片,想起夢中的小猴以及腰間那條黑紅束帶,便要掀被子去看,抽得好一陣疼,可這手卻沒能抬起來。

「受了傷,好好養著。」那鵝黃衣裙的女子走到床邊,挨着小乞兒坐下,伸手去整了整被褥,將小乞兒的細發往兩旁一攏。

小乞兒本要偏頭躲過去,可看着那女子眉眼中又關心又憂傷的沉沉水波,就不動了。再說,這滿身傷確實不讓他亂動的。

「嵐姨。」老叫花出聲道,「這裏是小軒窗。」

小乞兒聞言默不作聲,只是盯看着面前的女子,分明是姐姐的年紀,怎麼叫姨娘去?

那女子倒沒有覺得自己被說老了,眼中有許多慈愛,倒真像是姨娘輩分的,看得小乞兒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覺,說不出。

這宣淼國都的小軒窗,正是老叫花與小乞兒約定好的地點,小乞兒從前只知曉個名字,可如今看這物種物件擺設,應該是家上好的客棧才對。

可未窺得小軒窗全貌的他又哪裏知道,這小軒窗在宣淼國中哪裏只這般平淡,要不如何佔得下這整個國都城最繁華的地段來?

那被老花稱作「嵐姨」的鵝黃女子轉身朝着外邊吩咐了聲,不一會便有葯湯端來,拿在那女子手中,依舊滿眼笑意地看着小乞兒。

玉指輕輕挑,捏起勺子,有棕色葯汁在琉璃勺間悠轉,皎月般的女子將其至於嘴前,吹上一小會兒,微抿一口,再送到小乞兒唇角。

小乞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搞得不適應,慘白的臉中透出些紅來,有心想要拒絕,可卻已經張了嘴,身體倒是聽話的。

女子看他喝下去,目中慈愛的光芒就更濃了,看在小乞兒目中,除了奇怪,更多的反而是一種抵觸。

鵝衣並未在意,依舊一口口吹去湯藥的三分熱意,眼中聚起二十三分溫柔,心底欠了十分的悲傷。

小乞兒也不動,只微微張開嘴咽下去,拿眼往老花處去看,可老花不知道什麼時候背了過去朝窗外看,可窗子明明沒打開。

要說窗子紋飾勾勒雕刻極美,確實極美,可粗糙老叫花什麼時候也懂這細緻活兒了?

窗子確實沒開,但卻不阻礙屋內的人看風景,心中有一抹明麗春光,到哪不是萬紫千紅的感動?戶牅一扇又一扇,擋不住的是深藏的溫柔牽掛。

屋內正暖,屋外正熱。

卻是極好。

鵝衣放下空去的琉璃碗,也不嫌,拿着自己的衣袖就往小乞兒嘴邊去擦,葯汁點染在衣袖上,帶着水暈綻開。

小乞兒還未反應過來,只覺有輕盈香氣,不濃不淡,亦庄亦雅,緊接着有柔軟觸碰在唇間,擦去葯汁后,那女子又拿着玉手在他嘴角輕輕一刮,確定不再留有葯漬。

這一連貫的動作,讓小乞兒有些抵觸,可疼著身子,卻躲不開。

聖賢說,男女有別,靠不得太近的。

「好好休息,晚些時候嵐姨給你熬些米粥。」

鵝衣女子將小乞兒胸前的毯子又往上拉了拉,雖說是酷暑炎夏,但這小屋中卻不熱,有些清涼,又有些溫暖,正好。

女子再看一眼小乞兒,便出了門。小乞兒有心想要問些什麼,可老叫花也隨着關門出去,只好獨自沉沉抬眼望着,屋樑橫繞,困意頓時爬了起。

「王猴的傷勢恐怕更重。」

院落中,鵝衣與老花坐在石桌旁,都顯得很沉悶。

「他還未破梏,王猴做到那種程度,已經是去了大半性命了。」老花交叉著雙手,目光投在院裏的魚塘中。

「還破不了嗎?」女子目中的憂傷也跟着盪了起來,沉沉嘆了一氣,又急道,「留在小軒窗吧?」

「你知道的。」

老花這一答,什麼也沒說,二人又沉默了下來。樹上的鳴蟬聲啾啾,池塘魚尾輕擺漣漪蕩漾,陽光投下樹影斑駁,顯得十分安靜。

「做個普通人也挺好。」

鵝衣開口,卻沒等到面前的人回答,可那目中黯淡的神色,已經替老花說明了許多東西。

「那為什麼還要讓他破梏!」女子的聲音頓時有些急了,透出些歷呵的意味,黛眉緊蹙在一起,但卻並未因這聲激蕩而攪去滿院的安靜,游魚、鳴蟬依舊聲來聲往。

「我讓他自己選擇了!」老花回頭看面前滿臉怒色的女子,語氣似平靜又似焦急,眼中卻有些泛了紅。

女子無言。

「我又何嘗不想他做個普通人。」說話這句,老叫花心中的一口憂傷也吐了出來,濃濃厚厚的。

鵝衣靜靜看着面前頹然下去的男子,沒再說話,可有些話她卻明白得很。男子有男子自己的傷心,一分不比她少。

「這次讓他自己選吧。」

女子開口道,語氣中多了好些懇求的意味,看着眼前的人兒。

兩人對上目光,很多不同的光芒撞在一起。老花不願細細去看,偏過眼去,沒說話了。

「多久?」

鵝衣心中沉下去,木木地看着魚塘,終究還是她先開了口。

「最多三年。」

隨着老花聲音的傳出,那陽光下鵝黃衣裙的女子不再言語,踩着夏日的慘淡光影,慢慢走遠去,可那池塘中的游魚卻感覺孤單了許多,明明是成群成隊,卻似因這悶熱,激不起多少歡耍的興緻。

老叫花抬眼朝着烈日看,不覺刺眼,把眼睛烤得熱熱辣辣的,滿目水汽都乾澀去,心裏的一片黃土,也有龜裂爬滿,卻不疼。

……

沒想到那鵝衣口中的晚些時候,竟然那樣晚,等到喝過葯湯的小乞兒再醒來,已經是兩天過去了。

那女子依舊是滿眼溫柔地看小乞兒,這些天,又是喂葯,又是喂粥的,都一口口地吹,毫不厭煩。

小乞兒沒逮著機會問老叫花,鵝衣在小乞兒屋中的時間,甚至還要比老花來得多。總是在自己拿眼去看他的時候,老花就凝起眼中那抹猥猥瑣瑣的神色看着自己,小乞兒便明了,問了也是白白費口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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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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