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尉的考量
白欲起不著痕迹的深呼吸幾口氣，試着讓自己恢復平靜。他望着堂下少年那雙仿似隱隱有火光在跳動的眼眸，不由輕聲念道：「那場大火……」
白欲起並不知道，嬴風心中藏着的，是個遠比正常十六歲少年要成熟得多的靈魂。在他凝視嬴風的時候，嬴風也在觀察他的表情。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
嬴風緩緩說道：「斬草除根的道理，我懂。尤其君父尚在之時，有很多大臣和商賈們與我府上關係匪淺。所以在君父離世之後，我只有跟這些權貴子弟們劃清界限，並且讓叔叔以為我只是個惹禍生事的市井之徒，我才能安心的活下去。」
白欲起心中震驚道，從十歲開始？這孩子在十歲的時候，就有了如此成熟的心智？看來，磨難有時候的確是最好的老師。想道此處，白欲起略微嘆了口氣，說道：「再怎麼成熟，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啊，說話毫無顧忌！你就不怕，我也是孟、呂兩家的人？」
嬴風看着白欲起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喉結突兀的上下一動，說道：「我不怕，家老曾經說過，白欲起這個人，其實姓秦，秦國的秦，是我唯一還能信任的人。」
白欲起一愣，說道「家老？他叫什麼名字？」
嬴風搖搖頭道：「這我也不清楚，家老說他年輕的時候，曾是軍中的斥候，總是藏在山林之間，或隱在市井之中。隱藏得久了，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麼了。他只是叫我喚他蒙老。」
「蒙老……」白欲起微微皺起眉頭，看了看嬴風說道：「你能夠藏在門口偷聽我們說話，這一手，也是跟這個老斥候學的吧？」
嬴風點點頭，並未做聲。白欲起想了想后，說道：「你先回去吧。」
「等等！」嬴風瞳孔又縮緊了一些，說道：「你的問題我回答完了，可我的問題還沒問出來呢。「
「哦？你要問什麼？」白欲起擺出一副頗有興緻的表情，拈著鬍鬚問道。
「自從我府上那場大火之後，六年來你不曾回過國都。如今你突然回來了，為什麼？」
白欲起看着嬴風，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一邊笑着，一邊揮了揮手。持劍的甲士立即呼喊來人，將嬴風毫不客氣的推了出去。
望着嬴風離去的方向，白欲起漸漸止住笑聲，問道：「公孫弒，你覺得如何？」
一旁的甲士回道：「公子看似成熟，卻依然稍顯稚嫩。」
白欲起點點頭，嘆了口氣說道：「也算不易了。威公在他這個年齡，怕是也沒有如此隱忍的心性。」
公孫弒想了想，刻意壓低聲音說道：「將軍您是說，咱們的事，有可為？」
白欲起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越發的嚴肅：「看看再說吧。這六年來，我從不曾回過玄陽城，對這孩子也不夠了解。」說着說着，白欲起又笑了起來：「這孩子居然天真的以為，他能活到今天是因為他的那些惹是生非。呵呵，他的叔叔可不是這麼好騙的人，如若沒有我那十萬大軍駐紮在東邊，他就算是發燒燒成了傻子，也依然不得好活。」
公孫弒微微躬身道：「將軍良苦用心，公子遲早有一天會明白的。」
白欲起擺了擺手，說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讓十萬士卒陪我一起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上六年，但我不能把十萬條命，賭在一個我不了解的小毛孩兒身上。」白欲起吸了一口氣道：「還是再看看吧。」
公孫弒想了想，追問道：「那將軍打算如何看？總不能讓公子繼續這麼在市井之中混下去。公子已經快十七歲了，威公這般大時，胯下戰馬的屁股上，都不知道拴過多少敵人的腦袋了！」
白欲起點點頭，說道：「的確。那就給他安排個差事吧。崇文殿就別想了，他們不會允許他從政的。想必威公也不願自己的兒子是個玩弄權術的人。」想了片刻，他接着說道：「這樣，讓他去玄陽城的守軍里謀個職位吧。」
聞言，公孫弒濃眉緊緊皺起，說道：「將軍，這支軍隊並不是咱們的人馬，公子他……」
「我知道。」白欲起打斷道：「不管這一軍的兵馬是誰的人，以我太尉的身份，給他安排個什長做做，不會有太大問題的。我就是想看看，他在一個處處排擠他的大營里，究竟能搞出什麼名堂出來。」白欲起一邊說着，一邊望向較遠的大堂之外，似乎已經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看着白欲起微微出神的樣子，公孫弒輕聲問道：「還有啊將軍，呂、孟兩家的少爺和家丁們，方才也一併給抓回來了，您打算……」
聽到此處，白欲起不耐煩的搖了搖頭說道：「送到廷尉府，叫他們老子自己去撈吧。」
傍晚，嬴風府邸。
「我的公子啊，你就少惹些事端吧，老奴這顆心臟啊，可再經不起這般撲騰了呦！」蒙老帶着滿臉的無奈與欣喜，上下仔細瞧著嬴風，想看看他又多了幾處新傷，有沒有吃苦頭。
看着眼前這個如父如母的家老，嬴風心中倍感溫暖。這六年來，自己的一切都是這個老人在照顧。嬴風常想，這就是自己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吧。
「蒙老，你越來越像個老太婆了！」嬴風心中溫暖，嘴上卻沒怎麼甜。「不過蒙老，這回我可沒被關進小黑牢裏！我是被白欲起抓進他的大將軍府了！」
蒙老沒有滿足嬴風吊人胃口的惡癖好，只是滿臉慈祥的看着他，不言不語。這讓嬴風頓時失去了賣關子的興緻。「哎，蒙老，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
蒙老笑呵呵的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在你回來之前啊，太尉大人已經派人來知會過我了。」
嬴風一愣，問道：「哦？他派人來過了？」
蒙老拿出一封信函，交到嬴風手裏，說道：「這就是將軍派人送來的，他要你明天一早去東門守軍處交給那裏的城門官。以後你就是玄陽守軍的什長了。」
嬴風接過信函，心中有些摸不到邊兒的感覺。
白欲起並不知道，正是這一封不起眼的信函，將嬴風從市井之中，拉到了金戈鐵馬的行伍里，也為天下間這台即將開幕的波瀾壯闊的亂世大戲，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