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冷不丁跳出個錢曉通,將於佑安的計劃全部打亂。於佑安原想,最近再燒把火,將改制工作促一下,一方面好讓市裡領導知道他在玩命地工作,另一方面也有進一步討好謝秀文的意思,最近跟謝秀文接觸的少,她那邊的情況於佑安不太掌握,不過於佑安一直在提醒自己,像他跟這謝秀文這種關係,極容易冷卻,必須時不時地加加溫。當然,更重要的一層,於佑安聽說,這次部局班子調整,謝秀文有一定發言權,組織部門的人傳出的。

錢曉通一鬧,所有的工作都逼迫停下來。

改制最怕什麼,就怕職工提前跟你鬧,給你設置一個又一個障礙,阻撓得你工作無法往下開展。有人說改制是**跟百姓較量,雖然每次獲勝的都是**,但**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弄不好就有人在裡面翻了船。為了緩解這種矛盾,改制單位往往都要採取先安撫再許願的政策,等撫慰得差不多了,一悶棍敲下去,快刀斬亂麻,到這時就算抗議聲再大也已無濟於事,改制最終還是能按事先制定的方案執行下去。於佑安配合著搞過一些單位的改革,經驗方面並不欠缺。之前他們對一些有可能跳出來找麻煩的人,分門別類排出名單來,該談話的談話,該壓制的壓制,該許願的也個別許了願。這樣做目的是防止他們串聯起來形成氣候。前段時間的工作表明,他們的努力非常湊效,各單位真還少有帶頭鬧事的。誰知錢曉通回來短短几天,情況立即發生變化,錢曉通串通一些平時在單位表現就不怎麼好或者對領導有意見的,成立了一個職工臨時維權會,還自任會長,尚林楓的辦公室成了他們的維權辦,弄了一塊鐵皮牌掛在上面,大大地寫了「維權」兩個字。對這次改制錢曉通他們提出了十三條看法,脅迫全體職工簽了名,送到了於佑安手裡,還揚言要層層遞上去。

於佑安看過之後,覺得十三條中的任何一條,都足以讓這次改制流產,可見錢曉通是精心琢磨過的。

這人到底要做什麼,不是說沖李西嶽來嗎,怎麼又?於佑安一時把握不準,後來他想,還是先別著急,穩住神,看他下一步還要做什麼?

對策沒想好,章山又找來了,這次是找到辦公室,紅著雙眼,一看就是哭過不久。於佑安本能地生出一絲憐愛,那晚茶坊里短暫的溫馨給他留下不少回憶,浪漫之外又意外多出一份責任,似乎章山現在的快樂與幸福跟他有關。

「怎麼回事,看上去愁眉苦臉的?」於佑安沒敢帶太多感情,像是很隨意地問。

「還能怎麼,吵架唄。」章山說話的口氣明顯跟先前不同,似乎少了拘謹,多了份男女之間的親切。

「不是說他沒回家么,怎麼?」於佑安感覺出了章山語氣的變化,心裡有層暖,不過緊跟著生出一絲不妙,感覺章山變得有些快。

「昨晚回來了,說要離婚。」章山低下了頭,不敢正視於佑安。

「動作這麼快啊,不是孟子歌還沒離嗎?」於佑安不想接觸這些實質性問題,卻又不得不接觸。

「他跟孟子歌只是玩玩,他在北京有女人。」章山道。

於佑安哦了一聲,看來錢曉通的生活他真不了解。過了一會,他又問:「你有什麼想法?」

章山猶豫一陣,迷濛著雙眼道:「還能有什麼想法,都到這一步了,離就離吧,只是……」

「只是什麼?」於佑安情急地追問過去一句,意識到問得太急,忙遮掩似地緩和了一句,「有顧慮?」

章山沒看到他表情的變化,帶著很深的憂慮說:「不是擔心我自己,我怕他真去找部長。」

「他說過要去找部長了嗎?」於佑安的心再次提起來,神情比剛才還要緊張。

「恩。」章山重重點了下頭。

於佑安這才意識到問題的複雜性,他必須要在錢曉通找李西嶽之前想出應對之策,否則所有的事都會泡湯!未等章山再說什麼,他抓起電話就打給尚林楓,要尚林楓立刻找錢曉通和孟子歌談,不管提什麼條件,都答應下來。尚林楓吞吞吐吐問:「這能行嗎局長?」於佑安厲聲訓道,「有什麼不行,全答應下來,出了問題我負責!」

晚上,尚林楓找到家裡來了,見方卓婭也在,沒敢急著說事,東拉一句西扯一句跟於佑安閑聊,方卓婭見狀,借故醫院有個病人不放心,得去看看。方卓婭剛走,尚林楓就說:「條件太苛刻啊局長,根本沒法答應。」

「什麼條件?」於佑安心裡也在上火,下午等尚林楓電話等到了六點半,嘴上都急起了泡。

「一是要把改制方案重新放職工會上討論,職工會討論通過他沒說的,如果通不過,改制就不能繼續。」

「還有呢?」

「他提出停薪留職這八年的待遇,說每年至少補償他兩萬。」

「憑什麼?!」

「說是我們現在違約,當初簽合同時明確規定做為他那一方隨時有回院里上班的權力,現在他回來了,院里又要改制,等於是砸他飯碗,所以……」

「還有呢?」

「還有孟子歌的工資,這次去北京看病的醫療費,總之是無理取鬧。」

「孟子歌的工資不是月月領么,她跟著起什麼哄?」

「演員工資是跟效益掛鉤的,這幾年演出市場不景氣,她們拿得少,每月拿不到工資總額的一半,最低時只有三、五百元生活費,現在他們把這些問題提出來,說要拿全額工資,一次性補發。」

這情況於佑安還不知道,當初跟孟子歌有那份關係時,孟子歌也沒跟他提,還以為……

跟尚林楓說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有好的辦法,於佑安再次叮嚀,讓尚林楓穩住,千萬別亂,越是這時候越要沉住氣。尚林楓有些沮喪,神色暗淡地說:「還沉什麼氣啊,我現在連辦公的地方都沒,就像是末代皇帝。」

「怎麼說話呢老尚,敢比起皇帝了?」於佑安不滿地教訓道。

「我這不是實話實說嘛,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現在的樣子差啥了,老尚你可得打起精神來,改制如果出了問題,你吃不了兜著走,明白不?」

「明白明白,不過局長,您還是想想法子,幫我挪個窩吧,劇院這地方,再幹下去我怕真就得背著鋪蓋卷回家了。」

於佑安忍了幾忍,終還是說:「你的心思我明白,這事急不得,眼下是有點可能性,但到底有多大,我也吃不準,凡事都要在最合適的時候用力,老尚,一邊干一邊等消息吧,千萬不能急。」

尚林楓臉上的愁容一掃而盡,於佑安這番話太振奮人心了,來之前他還憂心忡忡,真怕於佑安把願許給李維漢,沒想……激動地站起身說:「謝謝局長,太謝謝局長了,我聽局長的,錢曉通這邊局長就請放心,這種人用正常路數治不住他,我這次也來點歪門邪道,讓他嘗嘗搶人房睡人床的後果!」

「可別太狠了啊老尚。」於佑安笑著說。

「放心,輕重都在我手裡,治他小子,辦法多呢。」尚林楓露出一臉詭詐來。

尚林楓走後,於佑安發現家裡多出個袋子,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包錢,拿出掂了掂,至少五個數,心道:「這個老尚啊——」

錢曉通搞的十三條謝秀文也看到了,這天謝秀文把於佑安叫去,桌上就擺著錢曉通他們那封維權材料。

「錢曉通是什麼人,這材料你看過了嗎?」謝秀文問。

於佑安說看過了,接著又把錢曉通介紹一番,中間自然多出一些誇大之詞,也是讓錢曉通氣的,不然於佑安說不出這種話。謝秀文聽完道:「原來是這麼一個人,行,我知道了。」接著就談起別的事,中間還說到徐學謙,說上周回省里,秘書長請吃飯,好熱鬧的,言語里明顯有賣弄的意思。於佑安擔心她問改制,誰知謝秀文像是把改制一事忘了,接著又說到這次部局班子調整,問於佑安有什麼想法?於佑安說我有什麼想法,想了也不算。謝秀文說這倒是,不過於局長你也得努力啊,不努力可對不住秘書長。於佑安說我怎麼努力啊,再努力我就得抱市長您的腿了,您分管我們,我們只有找您。謝秀文格格笑出了聲,道,「我說話管什麼用,於局長還是往上努力吧。」於佑安也呵呵笑了幾聲,道,「聽天由命吧,都這把歲數了。」

於佑安以為謝秀文還要試探他,誰知謝秀文話頭一轉突然道:「對了,據錢曉通他們反映,文化單位最近有亂賣亂分現象,藝術劇院是不是把道具全賣了?」

於佑安心裡嘡一聲,該死的錢曉通,這個他都反映上去了?上次為支付專題片費用,尚林楓是賣了不少道具,一開始打算賣給錢曉通,錢曉通不掏價,說送給尚林楓幾萬塊錢,那些東西他拿去得了,尚林楓哪敢,偷偷摸摸將道具賣給了河南一劇團。

「沒有的事,市長甭聽他胡說,這個人滿嘴謊話,惟恐天下不亂。」於佑安連忙否認。

「真的沒有?」謝秀文很認真地望住於佑安。

「哪會,這方面我特彆強調過,再說文化單位也沒多少財產,窮得見底呢。」於佑安說得異常鎮定,謝秀文就不好再問下去,只道,「行吧,我再強調一遍,改制當中,絕不能出現國有資產亂流失現象,誰出事誰負責,於局你要盯緊點。」

「這個請市長放心,絕不會出問題的。」

「我放心你,但不放心下面啊。」謝秀文意味深長說了一句,就又將話題轉到了別處。

從謝秀文辦公室出來,於佑安忽然有種不太好的感覺,謝秀文好像對改制不大在意了,要不然,她會強調很多的,聯想到最近一些傳聞,於佑安禁不住就想,難道改制對謝秀文來說,只是一場戲,**起來就要結束?或者,她的目的達到了,就再也不去過問結果?這麼一想,於佑安把自己嚇住了,自己還憋足勁在那改呢,要是她突然後撤,頂在前線上的可就成了他於佑安。

這種結果絕不能出現!

於佑安很快做出一個調整,民俗文化節雖然還沒定,但從陸明陽的積極性還有熱情看,這節是搞定了,幾天前穀雨還特意跑來看他,順道說起文化節的事,穀雨興緻很高,說上次那專題片激起的波瀾好大,這次文化節她一定要用足功夫,再搞幾個有震撼力的片子。聽那口氣,她已決定要辦文化節似的。其實於佑安心裡比誰都明白,穀雨現在往外說什麼,等於陸明陽就要做什麼。關於穀雨跟陸明陽,南州已經有不少說法了,有人親眼看到過穀雨清晨從軍分區那幢里走出來,滿面潮濕,就像剛剛澆灌過的花。只不過礙著陸明陽是書記,沒人敢往仔細里說。於佑安想,何不趁這機會讓下面各單位忙起來呢,文化節有那麼多事做,也有那麼多錢可以掙,下面單位一忙,錢曉通他們不就沒機會可趁了么?還有,假如真要搞文化節,文化系統這些單位也不能不有所表現。

主意一定,於佑安馬上開始動作,這天他主持召開各單位一把手會議,就改制和單位發展談了一通自己的看法,特彆強調一手抓改制,一手抓發展,工作不能停,該編排的節目照常編排,該外出演出的正常外出演出,不能坐等,更不能消極。按說這應該是一個新的信號,可一把手們都陷在改制的痛苦裡,誰都在心裡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居然沒人能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於佑安有些失望,現在還不能把話說太明白,更不能在改制上唱出反調,也就是說只能暗示而不能明示。幾天後他再次主持召開會議,這次參加的人多,系統內中層以上幹部全通知到了。於佑安這天講話的尺度稍稍有點大,改制與發展,他只談發展,絕口不提改制。針對目前人心渙散、單位凝聚力不強、工作開展不力,於佑安批評了幾位一把手,說都是等靠要的思想在作崇,不積極尋求出路,不擴展業務,就算不改制也會被市場淘汰。接著他布置了幾項工作,要求藝術劇院將過去獲獎的五台戲重新編排,圍繞南州經濟建設和改革開放,最好再拿出一台戲來。群藝館要做好群眾文化展示或文藝匯演工作,從社區入手,跟社區聯合,開展社區文化活動,將現在已成規模的社區老年文藝工作隊、說唱團、以及有深厚文化底蘊的民間藝人重點挑一批,由市裡扶持,短期內進行專業輔導或強化訓練,力爭拿出一批高質量的群眾文化節目來。與會者中總還是有聰明的,他們從於佑安的話里捕捉到一些與先前不同的信息。

這次會議效果明顯比上次好。

隨後,於佑安又找王林德和尚林楓單獨談話,這兩人面前無所謂保留不保留,大家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於佑安好他們也好,於佑安如果失敗,他們的前景也美妙不到哪裡。於佑安推心置腹,將心中想法一一說了,要他們及早做準備,甭到時兩手空空,啥都拿不出。

「舉辦這樣的節會說是全市人民的盛事,真搞起來,怕就成***門一家子的事,到那時再急,怕就晚了。」於佑安把話說到了最直白處。兩人聽了分外感動,尤其尚林楓,拍著腦袋直罵自己笨,怎麼就沒反應過局長的意思呢?

按說做完這些,於佑安就該去向謝秀文匯報,這次於佑安沒,多留了個心眼。一方面他想,下面一行動,謝秀文自然會聽到動靜,當然也有人會主動跑去跟她報告「內情」,如果他真是把脈把錯,謝秀文定會在第一時間批評他。謝秀文雖說升了常委,但她的城府擺在那裡,沉不住氣的。另一方面,於佑安自己也有些吃不準,這招多少有點冒險,特別是調整班子的關鍵時刻,他想再思考幾天,觀察幾天,看看各方面的反應,一旦發現把招出錯,他會適時剎住車,這樣就能將不利影響降到最低。

一切都很平靜。***門是動起來了,還有點熱鬧,文化人做事就喜歡熱鬧,常常是老土槍能給你整出火箭的聲音來。可外界一點反應也沒,整個南州平靜得出奇,似乎沒人注意到南州還有一幫文化人在偷偷折騰事。

這是好事,越沒反應就證明大家都在觀望,誰也不敢提前亂下結論。

又過了一周,於佑安才拿著一份報告到謝謝秀文辦公室彙報,謝秀文聽完,笑著說:「於局長堪稱快手啊,文化節還在孕育中,你這邊就大張旗鼓動起來了。」於佑安剛要心慌,謝秀文又道,「也好,趕早不趕遲,免得我們將來被動。」

於佑安鬆一口氣,解釋道:「我也是怕他們閑著,人一閑,亂事就出來了,不如讓他們全動起來,這樣改制反而容易些。」

他刻意強調了改制。

謝秀文淡淡一笑,似乎對於佑安的說法滿意,不過隨後她又說:「改制先慢一步吧,我看目前條件是有些不成熟,先把中心工作做好,關鍵一條,職工思想一定要穩定,絕不能出現不安定因素,這個尺度你一定要把握好,發現苗頭,及時把它消滅掉。現在南州各項事業都在騰飛,我們添不上力但也絕不能拆台,更不能惹出事端來。」

謝秀文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於佑安聽得內心波瀾四起,他的判斷果真沒錯,謝秀文打算偃旗息鼓了,這也在情理之中,一切都是手段,都要圍著目的轉,目的變了手段得跟著變,這才是官場真正的法寶。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跑動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