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巫典》 楔子（下）魔君隕落

山峰之巔，寒夜，冷星，灰袍，孤影。

蚩尤獃獃地望着前方夜幕，嘴角上掛着一垂黑血。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也沒有血色。過了許久，他終於收回目光，閉上了雙眼。

垂死之前，總是容易思念浮生。此時的蚩尤，無數往事歷歷湧上心頭。

那日，他回到寢殿，立即察覺有陌生的氣息。他剛剛握住腰上的佩刀，便聽見床上傳來一女子的聲音，「君上這是要做什麼？我不過是仰慕君上，趁著這夜色來看一眼君上的尊容罷了。」

他皺眉，掀開了床簾，床上的絕色女子面容精緻，衣着大膽，此刻，一雙好看的眼神正掃視着他。女子看着他微微有些怔愣，隨即笑道，「君上果真如傳聞般天人之姿啊。」說罷，她掩唇笑了笑。

也許從來沒有哪個人這樣與他講過話，他莫名地覺得這個女子很有趣，隨即笑道：「想爬上這床的女子不少，真的有膽爬上來的，你是第一個，你到底是誰？」

她翻身從床上下來，「君上，我只不過是小女子一個，既不是神，更不是巫，當真只是為了仰慕君上而來的。」

「是嗎？」他斜眼看着她，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嗯。」她亦是笑着看他。

下一刻，他突然將她橫抱而起，扔到了床上。隨即兩手支撐著床，俯在她身上，帶着笑意看她，他從她眼中看到了恐懼。他唇角微揚，輕輕在她臉頰上啄了一口。

「等等。」她猛然伸出手抵在他胸前。

「你這小妖精說仰慕我，大半夜來我床上，不就是想這樣嗎？」他聲音着實有些魅惑。

她從他身下溜了下來，整理着衣物，紅著一張臉道，「你你，君上你也太心急了，我還沒準備好呢？」說罷，翻身從窗戶溜了出去。他維持着那個姿勢，斜著頭看她離去，臉上的笑意更甚。從此，她成了他眼中第一個不一樣的存在。

一陣冷風吹過，打斷他的思緒，他緩緩睜開眼睛。

在身後一道真元波動，蚩尤頓時臉色凝重起來。虛空之中，發出轟轟的震動聲，一片空間破裂，從中躍出一道虛影，漸漸虛影凝實，顯身出一個中年的黑衣身影，臉上充滿陰冷和殺機，正是黃帝姬軒轅。接着，又出現一個粉色的窈窕身影。

終於還是來了！他目光停在小青身上，臉上只有乾澀的苦笑。

今生緣盡，來生再續。可惜，我已經沒有來生了！

「蚩尤，百年了，你終於敗了！你魔功無敵又如何？九黎大軍連勝我神氏後裔七十二戰又如何？你不是說將我必殺之，如今奈我何，還不是一樣成為我黃帝的手下敗將！不過我沒想到，你中了『腐魂蝕骨毒』，還能支撐到現在，倒是低估了你！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姬軒轅臉色陰沉，亮出一把三尺寒劍，正是大荒神兵排行第二的軒轅劍。

「你的陰險出乎我的想像！我雖重傷，又兼身中劇毒之軀，但對付你，足夠了！」蚩尤的回答，似乎比那寒刃更加冰冷。

「一君二帝三邪四公子……蚩尤，你久據大荒排行榜首，我倒很期待與你一戰，看看你是否真如傳說中那般厲害。可惜啊，用不了這麼麻煩……」姬軒轅扣著小青，手持長劍，「你若不束手就擒，我便立刻殺了她！」

「天道無常，一時之制可反為用，一時之吉可反為凶。你如此卑劣手段，就不怕天下人恥笑？我雖兵敗，但巫者血脈未斷，魔族勢力猶存，你就不怕他日亦可捲土重來？今日，你若敢傷我愛妃一分，我便立下血咒，天下巫者盡殺大荒神氏，讓你整個族部給她陪葬。」

蚩尤一身灰袍隨風揚起，朔朔作響。

「哦，是嗎？魔君就是魔君，死到臨頭卻依然如此霸氣凜凜。忘了告訴你，『腐魂蝕骨毒』可噬滅你的神魂，再無借屍還魂之望。還有我既然能一統大荒，就自信可安撫天下，你的威脅對我無用。至於現在，你若不信，大可一試。看看是你出手快，還是我的劍快？」

姬軒轅掐著小青的脖子，引劍向她心窩。

小青面露苦澀地看着蚩尤，那一眼，讓他失了理智。

「不要！」他大喊，撕心裂肺。

「你自廢修為，束手就擒，否則，我立刻就讓你的小妖精魂飛魄散。」血色從她粉裙上淌落，姬軒轅停了下來，冷冷看向蚩尤。

從小無父無母，她是他第一個牽掛的人，也是他唯一在乎的人。蚩尤眼看着她臉色不斷泛白，心裏猛然收緊。

銀光一閃。下一刻，他扔了手中的長刀，倒在一片血泊中。

他倔強地擦去嘴角血漬，朝姬軒轅喊道，「可以放她了吧？」聲音失了那份桀驁，落入她的耳中很是沙啞。

黑衣中年果然鬆開了她的脖子，仰天長笑，大喊，「蚩尤！你終於敗在我手，我要誅你魂魄，讓你永無復生之日。」

「不要！」小青大喊著，便要向蚩尤跑來。

姬軒轅一把將她拉住，「女兒回來，危險！」

女兒？

蚩尤心中豁然明了，但渾身精元急泄而走，魂魄漸漸潰散。

他忽然覺得此生猶如上天跟自己開的一個玩笑，心中唯一的那份真情，終究是錯付了嗎？

她望着他只剩下最後一絲氣息，滿臉淚水，慢慢走了過去，蹲在他面前：「君上，讓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蚩尤勉強掙扎坐起，臉色蒼白，取出幾顆丹藥吞下后，他才能發出低聲，「我此生與神巫勢不兩立，可惜，你沒有資格！」

「君上……」她淚如雨下，猶如粉色花瓣上滴下晶瑩的露珠。

還未等她說下去，蚩尤一掌朝她打去，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她推到了姬軒轅身旁。

愛過，恨過，而這一掌，是愛是恨早已說不清了。

「找死！」姬軒轅一聲怒喝，頭頂溢出層層黑氣，長劍凌空劈出。

「想讓我死在你的劍下，你還不配！」蚩尤冷哼一聲，雙手排空一推，蒲扇大小的手掌朝着四周五座巨峰輕描淡寫地撥去。

轟轟連續五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天空忽然變色，四下一片漆黑，星辰不見，空中響起陣陣碰撞炸裂之聲，幾乎要震碎人的耳膜。強大無比的衝擊一圈圈的擴散開來，整個夜幕空間嗡嗡大響，劇烈扭曲激蕩，越來越厲害。五座山峰也隨之顫動不止，宛如五指合攏之勢，隨時都有即將塌陷崩裂之狀。

「五鬼搬山大陣？」姬軒轅眉頭一皺，沒想到蚩尤早已在此布下巫陣。

「君上……」她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肉身灰飛煙滅，那個曾經視她如珍寶的男人。

「女兒快走！這裏怕是馬上就要裂陷了……」姬軒轅想要拉起她，離開這片夜幕中。

「君上，我來陪你！」她驟然甩開，目光堅定地撲上前去。

……

夜是漆黑的，也是寂靜的。夜色就像是落幕，宣告著白天時代的結束。偶然一聲魚躍，衝破江夜的寂靜，接着又陷入無邊的靜謐。

「你來啦……」

「君上，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我就是為了要來見你，所以還不能死。」

「可是……是我害了君上，小青悔不當初！」

小青望着眼前的骸骨，淚如泉湧。她知道，如今他只剩下一縷殘魂，用不了多久便會消散。從此這世間再無蚩尤！

「你無需哭泣，一切已成定局……人世無常，我蚩尤奔忙一世，卻仍是碌碌無為、無奈悲苦之一生。人情冷暖，所幸與你得郎情妾意之美好，吾願已足矣！你我輾轉百載，如今我大勢已去，只可惜再無來生，就此與卿永別了！我亦無悔，只想問你一句話，這是你要的結局嗎？」

「小青生來就是神氏後裔，無法改變。我與姐姐大小青二人，生而就被父親『十日炙』，神氏使命刻骨銘心，深入骨血，小青無法改變。唯一能做的，只能陪伴君上共死，以報答君上的恩情。」

「女魃果真是你姐姐……」蚩尤聲音帶着苦笑之意，「當日九天壬女曾問我，可知否此戰的代價？我今日才明白，一切都在姬軒轅的算計當中。巫族叛我，虎魄反噬，聯姻妖族，又派你潛伏於我身邊……呵呵，黃帝老兒果然好手段。今日我雖死，神魂俱滅，但巫者血脈長存，巫者之心不滅。蚩尤一生，振興巫者號御魔族，一代魔君，千秋功罪，但與後人評說……」

蚩尤發出最後的吶喊聲，之後這聲音便低沉消淡下去，但迴音不斷回蕩響徹在這一片空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