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的名字

第三章

結果。

在死不瞑目的魚面前……

最後是太宰治請客，買了一些便利店的食物回來和他吃。

考慮到這個人沒有舌頭，太宰治把最便宜的飯糰給了百鬼丸，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乾燥的石頭上，吃起微波爐熱過一些的蟹肉飯糰。

搪塞完肚子，太宰治把褲子口袋掏了掏，發現就只有兩塊五百的硬幣。

好慘啊，不想餓死就必須找到一個金主。

「你看上去比我還窮。」太宰治上下打量完百鬼丸，確定是個窮光蛋，「我要是把你賣了，港口黑手黨也許會給我一筆錢，讓我能吃泡麵就行了。」他把五指在百鬼丸無神的雙眼前搖了搖，確定對方真心又瞎又聾，非常好賣。

太宰治惡趣味地說道：「你不同意就搖頭，同意就保持不變。」

很好，這個人同意了！

百鬼丸就像是會呼吸的人偶，坐在那裡，被太宰治觸碰到拉拉扯扯也不在乎。太宰治不厭其煩地試探他身上的「異常」，一會兒捏一捏手臂，一會兒又去拔了一根黑色的頭髮，放到嘴巴前吹去河裡面。

只要不摘面具，這個少年就是個上等貨色。

在倒映著遠方城市燈火的河邊，太宰治再興緻高昂，也被河對岸吹來的冷風弄得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幽冷僻靜的河面。

「你說我們在春暖花開前入水怎麼樣？」

他轉頭問百鬼丸。

在百鬼丸眼中一跳一跳的白色火焰好像被風吹了一下，蔫了下來。

這樣……似乎是生病的前兆。

百鬼丸忽然站起來，發揮野外能力，在潮濕的河水邊堆砌石頭，找來乾燥的樹葉和樹枝，當著太宰治的面升起了火。

火光照在太宰治的臉上，驅散了一些春寒。

太宰治用樹枝戳火堆：「比起在河邊生火，找個溫暖的地方待著不好嗎？」

說完，他撇了撇嘴。

「忘了你不能說話，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行動力十足的太宰治乾脆忽略對方的意見，再次抓住對方的手腕，同時對這個人身上與自己相似的繃帶做出評價：「綁得不好看，下次用正規點的繃帶。」

「走！」

踩滅了火堆，太宰治順利牽走了百鬼丸，心道：這個人太好拐了吧。

百鬼丸看著重新散發活力的生命火焰，悄悄心滿意足。

這一個晚上，百鬼丸不再住在野外或者牆角處，而是被太宰治帶去了附近無人的房子里。太宰治輕而易舉的撬了鎖，拉上窗帘，順便把浴缸里放滿了水，強烈要求新認識的這個人去浴池裡把自己里裡外外洗一遍！

「你有多少天沒有洗過澡了！」

嘭的一聲，洗浴間的門被關上，百鬼丸站在裡面發獃。

過了一會兒，他弄懂了意思。

是洗澡啊。

隔著洗浴間的門，太宰治聽見了裡面的水聲，鬆口氣：「沒那麼蠢啊。」

不，愚蠢的人根本無法獨自生存。

背靠在門上，有著蓬亂棕發的少年心裡痒痒的，既為了沒有看完整的臉，也為對方過分驚悚的形象，他其實還是很好奇裡面有沒有一對眼珠子，假如有，這個人是習慣了被面具阻絕了視線，還是一直處於失明狀態？

太宰治喃道：「總感覺看了會做噩夢。」

太神奇了吧。

又聾又瞎又啞的人不算罕見，但是戰鬥力這麼高就聞所未聞了。

他的手在空氣中捏了捏，確定之前的手感，很好，對方的手腳也有問題。他相信對方要是把面具摘下去，換上其他衣服，走在在黑手黨面前也不會被人認出來，前提是那些黑手黨們不會由於驚嚇過度直接開槍。

太宰治噗嗤，去翻找一件睡衣給對方。

完全不顧百鬼丸願不願意，太宰治假裝性的敲了敲門，扭開把手，進去把最容易穿的睡袍疊放在坐在浴池裡面無表情的百鬼丸頭上。

「給你。」

一時間像極了泡澡的日本人。

太宰治往百鬼丸浸泡在溫水裡的四肢迅速掃了一眼，瞳孔猛然緊縮。

肩膀的位置上有雙臂的截橫！

腰腹以下，位於大腿根部的地方有另外兩道斷口！

「你——！」

是怎麼活下來的啊。

……

清洗過臟衣服，百鬼丸走出洗浴間，女士的系腰睡袍在他身上毫無違和感，遍布白色布條的胸膛裸露出來，扎高的頭髮被放下了，黑髮披在肩膀上。他看上去就是一名身患外傷、沐浴后的少年，清爽得能讓人忘記他身上的一切殘缺。

太宰治坐在沙發上忍著哈欠，瞥向他，百鬼丸就自覺坐到了他旁邊。

太宰治立刻問百鬼丸：「你是怎麼確定我在這裡？」

不需要百鬼丸回答，太宰治走到沙發後面，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太宰治就看見百鬼丸的腦袋轉向他，比有眼睛的人還要靈敏一些。

太宰治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刺向百鬼丸的脖頸，停留在喉骨處。

「沒反應？」

他用一種奇特的語氣說道。

面對平靜的百鬼丸，太宰治不是沒有考慮真的刺下去，看看對方的反應。然而為了賭氣就殺死一個自己感興趣的人，他暫時還做不出來。

「好啦，我知道了。」太宰治丟開水果刀。

彷彿報復對方的冷靜一樣，他把百鬼丸的耳朵捏出來，又按了回去，估計他不會碰到第二個比百鬼丸脾氣更好的人了。

「你能感知危險……以及感知我的存在。」

他補充一句。

「是生命，你專門吃生食就是因為你看得到有生命跡象的魚。」

三言兩語，他就扒出來歷百鬼丸的能力。

太宰治趴在沙發後面，鬆懈下來，抱著沙發的靠枕，沒有被繃帶綁住的鳶色眸子轉動，對百鬼丸來歷的探究心拔高到了第一位。更讓他感到輕鬆的是自己不必偽裝，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個人根本看不見啊。

一個念頭升起，太宰治跑去把這家主人養的仙人掌捧了過來。

「吶，在你眼中這個是什麼？」

【……】

百鬼丸見到的是植物的生命光芒，淡白色，快要被對方的生命火焰蓋去了顏色。

遵從自己沉默寡言的人設，他沒有動作。

太宰治卻用一隻手捏住了百鬼丸的濕頭髮，期待地看著他。

百鬼丸不解。

想到這個可能是多羅羅的人性格活潑開朗，估計在絞盡腦汁與自己交流，他就沒有辦法再一言不發地裝木頭人。

百鬼丸主動接過仙人掌，在太宰治驚訝的目光下放到桌子上。

太宰治拉長語調：「還是看得見啊。」

不是異能力。

是與生俱來的……錯了，是被後天的經歷加上天賦磨練出來的一種能力吧。

「好睏，不玩了。」太宰治發揮任性，把百鬼丸丟在沙發上，也不在乎對方叫什麼名字，會不會傷害到自己，他就溜去客房裡睡覺了。

客廳里，百鬼丸摸著仙人掌，一點點拔出上面的刺，最後吃掉了。

【這是多羅羅給我的食物嗎？】

一個美好的誤會。

白天。太宰治跟著百鬼丸去了擂缽街附近，百鬼丸在尋找邪物，碰到生命火焰渾濁不堪的對象就揍一頓，基本上不會下殺手。沒過多久，太宰治就以自己的方法打聽清楚了百鬼丸在這片貧民窟里最近闖出的名聲。

「雙手殘缺的劍術少年。」

「專揍惡人的外來者。」

「半個月前被羊之王追殺的那個人。」

太宰治雙手托腮，坐在階梯上看他揍人，相比起自己在橫濱彷徨的情況，對方倒是度過了精彩紛呈的半個月，短時間就被排外的擂缽街接納了。

聽上去很不可思議，擂缽街對外來者很不歡迎的。

「果然，是他太慘了嗎？」

放棄外界，也被外界放棄的人躲在擂缽街里，他們偷竊、搶劫、殺人、販賣人口、走私武器等等什麼臟活都會接，與橫濱的黑暗世界直接接壤，當初自己知道這個地方的時候，就因為嫌棄這邊不講理的混混太多而不願意過去。

「打完了嗎？」見黑髮少年身手敏捷地跑過來，太宰治疑惑地指了指後面，「還有好幾個沒有揍完的吧，我沒猜錯，他們是喜歡打劫的慣犯……」

話沒能說完。

「我的髮型！」太宰治驚呼一聲，被百鬼丸扛起來就帶跑。百鬼丸拔腿狂奔的速度一流，不去徵求意見，完全是野獸嗅到危險的姿態。

太宰治努力抬起頭往後看去——

一團紅色的爆發性光芒在遠處衝來，殺氣騰騰！

「敵人？」

終究是百鬼丸的心眼更勝一籌，每次中原中也靠近就能提早躲開。

收到情報跑過來的中原中也踹了一腳牆壁，牆面立刻龜裂，他憋著一股氣道：「有本事別逃啊，你這個混蛋！」

倒在地上哀嚎的惡人們閉上嘴，試圖爬出兇殘的羊之王的攻擊範圍。

低頭一看，中原中也氣笑了。

「我很恐怖嗎？」

橘發少年笑得猙獰，在兜帽下的藍眸迸發出寒光。

「能被他打的肯定是無惡不作的傢伙，我發現他打得不夠嚴重啊，還能爬得動，在我的地盤上，不需要你們這些下三濫的玩意！」

又是一頓毒打到來。

撒完氣，中原中也拍拍手就走了。

另一邊，逃過一劫的百鬼丸把肩膀上的人放下來，太宰治揉了揉自己的胃部，也不去問是什麼原因，興趣轉移很快地指著擂缽街里破舊的書店說道。

「我們去那裡看一看！」

在二手書店裡，太宰治成功找到了很多外界沒有的禁/書。

百鬼丸就坐在店門口等著他，宛如一個門神，把抽著煙的老闆給嚇了一跳。老闆涅滅了煙頭，瞧了瞧百鬼丸的雙臂，又回頭去看裡面挑來挑去的太宰治。

「你還不逃嗎？」

老闆對百鬼丸說了一聲，忽然自嘲道：「也對，你實力很強，不像是我們這些人一聽說港口黑手黨的追殺就心驚膽戰。」

太宰治湊了過來，笑眯眯道：「你在說什麼？港口黑手黨嗎？」

老闆止住了他的高聲：「小聲一點。」

忍著煙癮，老闆把港口黑手黨追殺一個雙臂安裝刀劍的少年的通緝令說出來，也不算什麼好心，只是希望這件事不要牽連到擂缽街。

「你是他的朋友的話，勸他趕緊離開擂缽街吧。」

「原來是這樣啊……」

太宰治一臉恍然，要多假有多假，但對他不熟悉的老闆看不出來。

隨後，他展開了一個老闆流冷汗的笑容。

「你會這麼說，說明擂缽街是港口黑手黨也不能輕易入侵的地方，否則直接進來抓人就可以了，不會發生多餘的混亂。我聽說擂缽街里最有名的人叫羊之王，港口黑手黨應該是在對方手裡吃過虧，忌憚對方，一旦雙方在擂缽街里開戰，身處於擂缽街邊緣範圍的書店就有可能遭殃。」

不再去看書店老闆，太宰治把一個東西塞入百鬼丸衣服里就揮手道別：「我們馬上離開，這本書就當作是你送我們的禮物啦！」

老闆的臉色扭曲，寫滿了不樂意也沒有辦法，趕緊走吧，兩個瘟神。

百鬼丸去觸碰懷裡的書籍，又被太宰治拉著走了。

太宰治在路上笑道：「拜你在擂缽街的名聲所賜，你逃得過羊之王的追殺，港口黑手黨對你的重視會上一個台階。」

在快要離開擂缽街的範圍時，他踩著交界線，轉過身與百鬼丸說道。

「選擇權交給你。」

太宰治鬆開手，站在交界線之外的地方。

「跟我走，我幫你解除追殺。」

「或者留在擂缽街，加入羊。羊之王是擂缽街少年自衛組織的首領，看見你的身體狀況，對你的敵視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每次來找你都是獨自一個人，想來也是找你打架而不是找你尋仇。」

第二條選擇，太宰治說了一堆話，百鬼丸直接踩過了交界線，打破了選擇。

百鬼丸為活著用盡全部的意志，向來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對方停下來。

那就是等自己走過去了。

發現自己走到生命火焰的身邊，對方也沒有繼續牽住他，百鬼丸側著頭去「看」他，潔白的火焰燃燒得旺盛起來，彷彿想要一朝燃燒盡自己。

【不行啊。】

百鬼丸隱約記起多羅羅好像有什麼特殊的身世，不是與自己一樣的流浪者。

他用冰冷的右手主動握住了昨天來到自己身邊的人。

【要好好活著。】

百鬼丸的意志純粹，為活著而努力，令心靈敏銳至極的太宰治陡然窒息。

這樣渴望活下去的力道……對他來說太沉重了。

生命有何意義呢？

太宰治張了張嘴，放棄般地扭過頭，再冷靜下來地注視著看不見自己的人。

「走吧……」

走了幾步，太宰治把他拉到一邊的沙地上。

「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會想辦法給你做一個假身份。」

百鬼丸與他心有靈犀了一回。

轉世重生，忘記過去名字的少年蹲下身，在沙地上一筆一劃地寫出此世名字。

『百鬼丸』。

出生前被父親獻祭給魔神，因觀音菩薩像的庇佑而留存性命。

這就是百鬼丸簡單的過去。

太宰治記住這個名字，說道：「百鬼丸？聽上去很不吉利……」

日本忌諱鬼。

自古以來，鬼怪之說不斷，傳聞鬼怪懼怕血氣陽剛的男性，也不敢接近渾身凶煞的人類，太宰治猜測道：「不過像你這樣的人，連鬼都會感到害怕吧。」

天不絕你，鬼又怎麼殺得了你。

在港口黑手黨的人出現前，太宰治趕緊帶著單純好騙的百鬼丸開溜。

「不說那麼多了！不能被他們抓到！」

這次被太宰治拽著飛奔的是百鬼丸，百鬼丸在輕鬆的奔跑中沒有流一滴汗，體能完爆太宰治。他見對方總是喜歡抓著自己的左手，不禁把左手往上挪了挪，引起對方的側目。

嗯，容易被拽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