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番外：IF線首領宰（八）

番外：IF線首領宰（八）

十九歲的百鬼丸接受了人造器官的移植。

他在手術室里坐起來,沒有打麻藥，第一時間就感知到身上「多了」東西。

是能聞到氣味的鼻子。

以及,一對能聽見外界聲音的耳朵。

術后的適應階段，百鬼丸的耳朵是被包紮起來的,鼻子也暫時無法呼吸,但是他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那細微的聲音彷彿在鑽入耳朵，告訴他這麼一個生動多彩的世界。他每天都在問與謝野晶子：「晶子小姐，我什麼時候可以拆掉紗布？」

與謝野晶子對百鬼丸一直心懷愧疚,她用異能力「請君勿死」救治過十四歲的百鬼丸,親眼目睹了對方的皮膚和器官被活剝的下場。

失而復得,再失去,那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情？

「再等幾天，我每天都會給你做檢查,以後有其他的人造器官,第一時間就會給你安排移植。」與謝野晶子溫柔地說道，半點也不像是社員心中兇殘的社醫。

「好。」百鬼丸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無神的雙眼都寫滿了亮晶晶的情緒。

他想要恢復,變成正常人，腳踏實地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為此。

他無比感謝那位夏目漱石先生。

一周過去，百鬼丸的耳朵和鼻子得到拆線，剛摘去紗布的時候，鼻尖微微發紅，模擬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與幻術的五官完美的契合。

他聽見了外界的聲音，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捂住耳朵，受到了噪音的驚嚇。

「別怕。」與謝野晶子和其他人都圍在他的身邊。

「勇敢一點啊，百鬼丸。」江戶川亂步握住了他的手腕，把在寂靜無聲的世界里待了太多年的百鬼丸拉入了熱鬧的世界里，「亂步大人不會吵到你的。」

百鬼丸的手微抖地被拽開，黑色的髮絲下露出潔白的雙耳。

外界的聲音湧入。

機械的啟動聲，人類的呼吸聲、心跳聲，牆壁和地板內外發出的聲音等等，這些嘈雜的聲音組成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之一。

「我……我……啊……啊啊……」

百鬼丸的情緒出現劇烈的起伏，不知所措，雙手被江戶川亂步放開。

他想要哭，然而沒有淚腺。

面部的幻術產生輕微的起伏，被所有人看見了一閃而逝的靛青色火焰，正是這些源自於生命力和精神力結合的火焰構築出了百鬼丸的容顏。

下一秒，百鬼丸從精神層面感受到了冰涼液體從眼角滑落。

他只能哀嚎發泄的感情，第一次能夠表達出來。

是幻術的淚水。

滑過眼角和鼻樑，順著臉頰蜿蜒向下，掉到地面就消失無蹤。

【Kufufufu……】

百鬼丸好像聽見了誰的笑聲，淡漠至極，流露出的卻是對自己的仁慈之意。

他不管那麼多，笨拙地哭泣起來，捂住臉。

「聽……見了……」

十九年，他聽見了現實世界的聲音。

原來不是假的。

他活在這個名為《文豪野犬》的世界里，脫離了穿越司和《多羅羅》的世界啊！

江戶川亂步慌張地說道：「你怎麼哭了？百鬼丸？」

織田作之助眼疾手快地抽出一張餐巾紙，塞到江戶川亂步的手裡。

「亂步先生，可以給哭了的人擦眼淚。」

就算那是幻術製造的淚水。

「百鬼丸是高興的。」

喜極而泣的淚水能夠湧出，已然是幸運之事，否則長期憋在心中會憋出毛病。不得不說，那位幫助百鬼丸的幻術師小姐（？）真是一個溫柔的人。

江戶川亂步在百鬼丸嘶吼又哽咽的泣音下，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擦眼淚。

「不要哭，全世界第一的偵探給你擦眼淚啦。」

「等下我們就給你開慶祝宴。」

看著懂得照顧人的亂步，社長福澤諭吉的眼中閃過欣慰之色，彷彿看見自家孩子終於長大了一點，而且最值得感慨的是對方從百鬼丸身上學會了善意。

「謝謝……亂步先生……」百鬼丸努力止住哽咽，「我聽見了亂步先生的聲音。」

江戶川亂步馬上就期待起來，用中文說道：「我的聲音是什麼樣的？」

百鬼丸綻開笑容：「好聽。」

世界第一名偵探的聲音，也是世界第一的好聽！

「哈哈。」江戶川亂步剛想叉腰大笑，又記起他不能受到聲音的刺激，馬上壓低了聲音，「本偵探當然是最好的，再誇幾句呀……」高興之餘，江戶川亂步突然揮開其他人，護犢子地擋在百鬼丸面前，「你們讓開一點啊，圍在一起就有味道了。」

這樣的話聽得社員們滿頭黑線，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們身上很臭呢。

算了，這是亂步先生！

百鬼丸的鼻子聞到了同伴們的氣息，逐一去分辨，記住他們，因為一開始有點難以適應，他還打了幾個噴嚏，重點是對著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

作為新人，他感覺被百鬼丸前輩嫌棄了！

織田作之助去聞芥川的氣味，沉思后，說道：「芥川，你昨天沒有洗澡。」

芥川龍之介的臉色爆紅，在眾人的目光下飛快地逃走。

幾秒后，武偵社內部爆發出笑聲的浪潮。

慶祝宴結束，社員們就開始輪流帶百鬼丸出門感受世界，輪到織田作之助已經是四個人。前面三個人分別是福澤諭吉、江戶川亂步、與謝野晶子，他不爭不搶，但是那三人都對他很放心，果斷把第四個帶百鬼丸出去玩的名額讓給他。

織田作之助閱讀了厚厚一沓的注意事項，帶著百鬼丸出門，芥川龍之介咬牙洗了澡，走在前面為兩人開路，以防有不長眼的人影響到百鬼丸前輩的出行。

百鬼丸的耳朵上帶著降噪的耳塞，保護住他剛恢復的聽力。

他聽得見說話聲，好奇地捕捉著安全音量下的聲音，完全不曉得自己跟在織田作先生就像是一個沒出過幾次家門的小孩子，手恨不得拉住對方的衣袖。前面的幾位「家長」們帶他去聽過海浪聲、聞過公園的花香和糖果的氣味，他期待著織田作先生帶他去一些沒去過的地方。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道：「我帶你去到處走一走，有味道不好聞就離開。」

百鬼丸點頭。

織田作之助忍不住去揉他的頭，自己說什麼，這個孩子都不會反對。

真乖啊。

不過十九歲了，該有自己的立場。

「百鬼丸，不喜歡的一定要告訴我，懂得拒絕我。」

「嗯。」

百鬼丸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他只是不願意去傷害對自己好的人的心。

在閑逛的時候，織田作之助的視線捕捉到了一隻三花貓，對百鬼丸說道：「百鬼丸，你聽得見貓的腳步聲嗎？牆壁上有一隻貓在跟著我們。」

百鬼丸摘下耳塞，去聽貓走路的細微聲音。

「聽得見。」

「聽力不錯。」

織田作之助誇讚了一聲，人造耳朵的效果好得出奇，他不知道具體的價格，但是知道發明它的人是在造福失去聽力的人。

從社長和亂步先生那裡，百鬼丸知道贈送他人造器官的人是夏目漱石。

他轉念一想，夏目漱石在哪裡呢？

會不會就是這隻貓？

百鬼丸問道：「織田作先生，這隻貓長什麼樣？」

織田作之助根據百鬼丸的情況，詳細的形容了一下三花貓的外表，把顏色、身高、體重、公母等等的細節全部說了出來，沒有注意到三花貓的僵硬。順便說一句，三花貓的數量稀少，在日本被譽為招財貓。尤其是公的三花貓，少之又少，價格昂貴，據說是天閹，所以不需要被閹割。

三花貓氣得鬍子有點飄起來。

喵！

這是在污衊它！

百鬼丸走到了牆壁下方，雙手抬起，想要托住跳下的三花貓。可惜三花貓不給它面子，一躍而下，跳到了百鬼丸的腦袋上。

百鬼丸的心眼往上看去，那是一團小小的白色生命火焰。

有一段時間，他經常看見這團生命火焰跟在他的後面，但是它經常躲著亂步先生。

【是夏目漱石……】

【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黑馬尾的少年露出純凈的神色，發自內心地感激對方。

三花貓又跳走了。

織田作之助便帶著百鬼丸去大街小巷裡轉一轉，一個下午的時間就要結束了。

在回去的時候，百鬼丸再一次發現了三花貓的生命火焰。

他止住腳步。

三花貓邁著優雅的貓步走來，嘴裡叼著一個小袋子，放到了地面。

芥川龍之介驚奇了。

織田作之助問道：「是給百鬼丸的嗎？」

三花貓看向百鬼丸，喵了一聲，不待對方想要摸自己的手伸出來就再次走了。

織田作之助為百鬼丸拿起來，打開袋子進行檢查。

「一個小型八音盒？」

準確來說，這是一個手工製作的機械音樂盒，用了最好的材料，外表樸實無華，打開八音盒的就能看見一朵乾淨剔透的水晶花。

他確定裡面沒有安裝炸/彈、定位器之類的危險東西后，扭動了八音盒。

寧靜的曲調從八音盒裡響起，彷彿能舒緩神經。

「這是貓咪送給你的禮物。」

見百鬼丸側耳傾聽，織田作之助把八音盒交還給了他，並不擔心禮物的問題，畢竟百鬼丸是和江戶川亂步一起住在福澤諭吉家裡。

福澤諭吉家裡，江戶川亂步看著百鬼丸回來就捧著八音盒聽個不停，拿到手裡玩了一會兒，沒有發現問題就丟到了百鬼丸的懷裡，撇了撇嘴。

福澤諭吉外出散步回來，聽見旋律後有點耳熟，回憶后說道：「是一首名謠，我記得改編成了歌曲《赤い花白い花》。」

百鬼丸喜歡地說道：「好聽。」

現階段，他最喜歡的莫過於這種簡單悅耳的旋律。

江戶川亂步酸溜溜地說道：「本偵探的聲音不好聽嗎？居然要聽八音盒。」

百鬼丸舉起八音盒：「可是它能重複啊。」

八音盒上，水晶花純潔而美麗，用純天然的水晶雕琢，價格不昂貴，放在外面五花八門的商品里也不會如何起眼。

但是，百鬼丸能從八音盒的歌曲里聽出溫柔的感覺。

好美的音律。

這首歌曲觸及了他的心靈。

江戶川亂步呆住，自己沒有辦法當一個復讀機啊。

他求助社長：「社長……」

福澤諭吉對亂步的求助無奈了，沒有說出手機可以錄音的事情，而是開導道：「亂步，喜歡什麼是百鬼丸的自由，他喜歡聽歌，就讓他去聽吧。」

孩子大了，總要有喜歡的東西。

對八音盒表現出喜愛的百鬼丸，太單純了，即使是福澤諭吉也無法拒絕，不願意去懷疑送八音盒的貓和貓背後的人的心思。

也許是夏目老師送的吧……

福澤諭吉這麼想，仍然感覺到了一絲違和感。

擂缽街附近，一家停止營業許久的診所在今天被打開了門，太宰治清理了裡面的一部分東西，而後他轉過身，去看角落裡幽暗發光的貓瞳。

三花貓蹲在垃圾桶的蓋子上看著自己。

太宰治輕柔一笑，做出手勢，讓附近的港口黑手黨護衛離遠一點。

他單獨面對三花貓，彎下腰說道。

「謝謝。」

這一句謝，是太宰治應該對夏目漱石說的話，也是平行時空的自己的感謝。

三花貓的眼神浮現嫌棄，尾巴晃了晃，送禮物都不自己親自送。

【這個小鬼救治了百鬼丸，不管怎麼說……應該還懷有沒有泯滅的善良吧。】

【雖然他是篡位，但是森鷗外輸的不冤。】

夏目漱石一直在關注港口黑手黨，待太宰治回到昔日的診所，它就出來了，所以它被太宰治求著幫忙送禮物的時候，還是比較懵的。老夫已經被你借用了一次救治百鬼丸的名義，連送禮物都要靠貓嗎？！

幫忙送完禮物的三花貓不再遮掩，化作人形，以老紳士的形象出現在了太宰治面前，他需要從太宰治這裡了解到對方的為人，以及森鷗外的下落！

對於自己作死成功的弟子，夏目漱石還是比較在意的。

夏目漱石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而太宰治需要跟夏目漱石達成協議，這位老先生的在政府層面和異能力世界的影響力極大，不能成為友軍，也不能成為敵人。太宰治依舊是不慌不忙的姿態，邀請他進入診所里詳談：「夏目先生，請進。」

夏目漱石踏入診所。

他稍稍可憐了一秒森鷗外，倒霉的弟子，好不容易攢下的家業全部沒了。

終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

時間回到送禮物之前。

太宰治把發展港口黑手黨之餘的時間擠出來，組裝八音盒。他不停的調試八音盒，想要儘可能的接近記憶里的旋律，不厭其煩的聽了一遍又一遍。

他受到了白蘭·傑索那一句話的刺激，萌生出了想要去見百鬼丸的念頭。

他是百鬼丸的多羅羅啊！

他寧願在百鬼丸的心中不是太宰治，當一個多羅羅！

在出去之前，太宰治又不願意雙手空空，他想送給百鬼丸一份禮物，用來慶祝對方的嗅覺和聽力獲得了恢復。思來想去，太宰治選擇了音樂盒這類東西，平行時空的百鬼丸喜歡他唱歌，那麼他就為對方唱那首《赤い花白い花》，他保證不會去搞怪，唱的比任何一個平行時空的自己都認真好聽。

等到要錄製歌曲的時候，太宰治又害怕了。

他是男聲，百鬼丸能接受嗎？百鬼丸一開始似乎更喜歡女孩子一些。

太宰治用上偽音，試唱了一段。

然而他已經脫離了能裝蘿莉音的年齡，掐著嗓子也最多是偏向成熟的女聲，這樣的聲音騙得過百鬼丸，騙不過與百鬼丸同居的亂步先生。

太宰治再次放棄了錄製歌聲，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製作歌曲的旋律。

「這是百鬼丸喜歡的歌曲……」

折騰了幾天，純手工的八音盒就誕生了。

太宰治的手巧極了，又有平行時空學習雕刻義肢的技術，區區幾個零件和水晶花不在話下，他輕而易舉的弄出了討心上人喜歡的禮物。

可是在出門的一霎那，太宰治的目光落在了折射自己的落地窗上，喜悅被凍結了，手腳冰涼，彷彿看見了黑成一團的生命火焰。

他不是在異能特務科工作的太宰治。

他不是在武偵社裡救助弱小的太宰治。

他不是為了好奇和刺激，剛加入港口黑手黨的太宰治。

他是……早已被染黑的成年人。

一個雙手沾滿血腥，有著足夠的理性，懂得趨利避害的港口黑手黨首領。他以保護戀人和朋友的目標，做了太多百鬼丸不接受、不能理解的事情。

「你一定會討厭我的吧，一定會討厭我，我這麼黑暗和罪惡……」

「你一定不會喜歡我……」

當白色的生命火焰，連灰色都算不上的時候，該如何在黑暗中被人發現？

難道是靠那滿身的赤色光斑嗎？？？

這種紅彤彤的程度，百鬼丸會殺了他的啊！

太宰治怔然，無法再邁出去一步，他發覺自己竟然比不上敢迎劍而去的十四歲「太宰治」，年少的自己不用在乎後果，可是他做不到啊。只要一想到被百鬼丸揮劍的場面，他就手腳冰涼，一陣窒息，寧願百鬼丸根本不認識自己，在監控攝像頭的視頻之中安穩無憂的生活下去。

怕了，怕了。

做人要現實一點，要苟就苟到底，別以為自己還是過去的自己。

太宰治到底是沒有灰溜溜地縮回辦公室。

他準備去診所，看一看三花貓，如果三花貓出現了，他就有辦法送禮物。

如果沒有……

等百鬼丸二十歲生日的時候，他再找借口把禮物送出去。

他無法掩蓋心底的渴望，百鬼丸無法在恢復聽力后第一個聽見他的聲音，無法第一個聞到他的氣息，甚至無法在未來第一個看見他……

只要聽到八音盒就可以了。

八音盒的旋律，每一個音節代替了他對外界藏起來的感情。

——我喜歡你呢。

你喜歡我嗎？哪怕是對音樂的一點點喜歡。

如果可以……

我唱給你聽，這次不會走調，不會欺負你太過敏感的新生聽力。

我怎麼捨得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