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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暴來時,兩個人好像正在談論一個敏感的話題,話題是張笑天引出的,他也是別有一番用意。「兵團招你們來,原本是讓你們享福,你們倒好,一個個憋著勁兒往下面跑,下面有啥好呀?」

「享福,享啥福?」杜麗麗佯裝不明白,傻呵呵盯住張笑天。

「嫁給首長還不是享福?那些首長,可都是大功臣,能嫁給他們,多好的事。」

「那我回去就嫁。」杜麗麗故意道。

張笑天突然不語了,這話似乎傷了他,又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麼。是啊,杜麗麗是軍區首長看中的,到特二團,只是磨一下她的性子,讓她知道,還是乖乖嫁給首長好,自己咋能胡亂喜歡上她呢?

「你也算個小首長,說吧,你看上誰了?」杜麗麗突然問。

「我算啥首長,就算再拉來兩火車女兵,也輪不上我。」張笑天有點悲觀。

「不用這麼愁,我看張雙羊不錯,那丫頭有點喜歡你,要不要我給你做媒?」

「少拿我當炮彈,我要是看上誰,才不要別人做媒,自己沒長嘴啊。」兩個人正斗著嘴,土窯外突然響起狂風聲。不用看,一聽這聲音,張笑天立刻明白,黑風暴來了。

「快把儀器收起來!」他沖杜麗麗喝了聲,自個急忙往箱里裝資料,還沒把一切收拾好,土窯已被黑風侵吞。杜麗麗嚇得渾身直哆嗦。黑風暴這三個字,在她耳朵里雖然灌了很多遍,但她壓根沒想到,會是這麼一種怪風,不打招呼嘩地就來,一來就把天給弄得啥也看不見。「我睜不開眼!」她沖張笑天喊。張笑天用身子護住她,將她護到土窯裡面。「不用怕,這是風頭,很快就會過去。」

「我不是怕,我是想睜開眼,看看黑風暴啥樣兒。」杜麗麗明明是被突然而至的黑風暴嚇壞了,又怕張笑天小看她,硬撐著說。

「千萬不要睜眼,把身子弓下來,手捂住耳朵。」張笑天喊。

杜麗麗沒聽清,正想問一句,一個風浪打來,張笑天被襲倒,身子倒在杜麗麗身上。

杜麗麗掙扎著,想翻起來,莫名地身體就有了另一種感覺,酥酥的,麻麻的,雖然很短暫,卻很真實。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很奇特,卻也很誘人。杜麗麗一陣心緊,不,是心跳,被狂風驚嚇住的心忽然一陣躍動,很兇猛,很微妙,臉莫名地就紅了,幾乎紅到了耳朵根子處。等張笑天掙扎著起身,又保持住跟她的距離時,那份紅還捨不得褪去,不過心倒是平靜下來。杜麗麗有層遺憾,怪張笑天不該這麼快就爬起來,是風吹倒的,又不是你故意,起那麼快做什麼?

張笑天似乎沒覺察到,他的心思全讓黑風暴給捉住了,這風實在太猛,比以往遇到的幾次都厲害,他奮力展開身子,想把黑風全遮擋在窯外,這樣杜麗麗就不用驚慌了。

杜麗麗卻盼著,風能再大點,如果一個接一個起風浪,他就不能站那麼穩了。

杜麗麗真是個怪女孩,剛才她還對張笑天充滿看法,認為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眼睛長在頭上,心卻在天上。你也不想想,我連首長都看不上,能看上你?還拐著彎兒想問實話,我能跟你說實話,說了還不把你氣死!這陣,卻突然對他有了一層好感。這好感來得真是快,快得她都想不清是不是好感。管他呢,如果他再倒過來,我就趁勢在他懷裡多靠靠。

可惜,杜麗麗等了足足有一個鐘頭,不但沒等來那一靠,反把身上的感覺全給等沒了。張笑天扔下她,跑到窯外觀了半天天象,跑進來說:「風頭過去了,這下你不用怕了。」

「我怕個啥,這破天爺!」

張笑天擦了把臉上的土,背起儀器:「我們不能待在這兒,抓緊時間往回趕。」杜麗麗極不情願地走出土窯,抬頭看看天,天蒼茫一片,沙漠昏沉沉的,這樣的天氣,哪還能容得下一點兒浪漫,遂氣急敗壞道:「這破天爺,颳得到處亂糟糟的,方向都辨不清,咋回啊?」

張笑天努力辨認著,但是很可惜,他也有點辨不清方向了。兩個人迎著風沙,艱難地走在茫茫的荒漠上。

第二次風頭捲來時,他們的腳步剛剛邁到坎兒井,也就是張雙羊最初藏身的地兒。不能怪他們慢,離開土窯不久,還沒走上兩個時辰,他們就徹底迷路了。越是往裡風颳得越癲狂,沙漠也就越颳得不成樣子。張笑天再有能耐,也無法判斷出哪是去時的路。他帶著杜麗麗,忽兒往左走走,忽兒又往右,惹得杜麗麗在身後直罵:「你到底記不記得,這樣走下去,怕是一輩子也走不出去。」

張笑天心裡想:走不出去才好,看你還想不想首長。嘴上卻很認真地說:「你別罵我,這樣的風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不罵你罵誰,這兒還有第三個人么?」杜麗麗蹲地上不走了,說與其這樣亂走下去,還不如蹲下等死。張笑天硬拽起她:「不能蹲,一蹲下雙腿立刻就沒勁了。」

「我的腿早就沒勁了。」杜麗麗的聲音有點像哭。

「那好,爬我背上,我背你走。」說著,張笑天真就蹲下身子,風沙呼呼嘯叫,打得人睜不開眼。杜麗麗真想閉著眼睛爬上去,讓他背著走。可這樣難為情的事,她真是做不出,再者張笑天背著儀器還有尺子,真要爬上去,怕是他連一步也邁不動。鬧了一陣,杜麗麗不敢鬧了,天很快黑下來,這次是夜晚來臨了,如果還找不到藏身的地兒,怕是……

沒想,他們真是走了一夜。張笑天把方向完全弄反了,他帶著杜麗麗,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兩三個時辰,忽然尖叫道:「不好,我們走反了。」杜麗麗差點沒暈過去,她一直感覺不那麼對勁兒,可又不敢跟張笑天提,生怕一提,弄得他更辨不清南北。可是越往裡走,沙漠越空曠,起伏的沙丘,疊亂的沙梁子,就是找不到一處土圍子。她記得,測點那一帶,遇到土圍子是常有的事,還有不少窟井,都是暴風中藏身的好地兒。張笑天也正是憑這點,斷定走反了。他真是後悔,沒帶上指南針,他本來有一個指南針的,可是給了秀才吳一鵬,秀才吳一鵬前幾天不停地跟他嚷,說他頭一次進沙漠,如果遇上黑風暴,真怕活著出不來。張笑天看不慣他那怕死樣,就將指南針給了他,誰知自己卻迷了路。

兩人坐沙梁子上歇息片刻,剛剛緩出點勁,杜麗麗的罵就開始了,這次是真罵。「沒見過你這麼不頂用的,還營長呢,這麼容易就迷路,我看你這個營長是混上的吧。」見張笑天不說話又罵:「誰知你是真迷路還是假迷路,成心把我往沙海中引,你安的什麼心?」

「少說兩句行不?我是成心,是想把你往死路上帶,行了吧?!」

杜麗麗還要挖苦,張笑天猛地起身,背起東西就往回走。杜麗麗以為他不敢走太遠,坐等了一會,哪知這個狠心的真還走遠了。氣得她邊追邊罵:「張笑天,這陣你逞什麼英雄,有本事你別走錯啊。」

趕在天明,兩人原路又走回來,透過晨光,張笑天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腳步正好停在那座土窯前,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杜麗麗再也罵不出話了,甚至說句話都很艱難,從晚上的某個時候,她變得沉默,起先是賭氣,後來是真的不想說話,跑了一夜冤枉路,她開始害怕,開始緊張,生怕這多變的沙漠,成為葬身之地。站在土窯前,目光空洞而又黯然地盯住張笑天,臉色僵得比死灰還難看。

張笑天長長地嘆口氣,離開土窯子,又往南走。杜麗麗這次沒敢耍性子,緊跟幾步追上來。空氣死沉沉的,壓抑得杜麗麗想哭,這陣她才明白,當初軍區首長說的話是啥意思。「有能耐你就到基層別回來,你以為當兵是過家家,由著你性子鬧?黃毛丫頭,本事不大,心勁兒還不小,有你哭著喊著要回來的時候!」那時她以為首長是嚇唬她,想把她蒙到洞房裡,現在她算明白,首長在給她敲警鐘,跟她暗示特二團的處境。但是這陣後悔遲了,杜麗麗也沒打算後悔,她只是氣張笑天,這悶的路,你就不能主動說點啥啊?張笑天的臉色比風沙還令人害怕,自己走錯了路,居然甩臉子給別人看,甩得還很紮實。相比前些日子的張笑天,眼前這個張笑天就有點過分,有點拿腔作勢,杜麗麗才不喜歡這種動不動板面孔的男人哩。她走上前,一把從張笑天身上奪過尺子,張笑天剛一望她,她便吼:「我的尺子,不用你背!」就這樣,兩個人都冷著個臉,像是鬧了什麼不愉快,其實張笑天是恨自己,一個老兵,居然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尤其在一個女兵前,這種錯誤幾乎不可饒恕!

剛到坎兒井,狂風便橫掃而來。張笑天清楚,第二次風頭來了,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風暴!還沒等風頭襲擊到他們,張笑天奮力一拽,杜麗麗還在愣怔中,連人帶尺子便被拽下深穴。

「要死啊!」杜麗麗被摔痛了,咬著牙罵。

「快往裡走,洞口風沙大。」張笑天扯著嗓子吼。杜麗麗翻起身,摸黑就往前跑,跑了沒幾步,腳下一絆,重重摔倒了。張笑天差點一腳踩她身上,拉起她時,外面已狂風大作,洞口像是揚沙一樣,眨眼間黃沙已堆成了小丘,刺鼻的塵腥味嗆得人不敢呼吸。兩個人往裡跑了有百來十米,張笑天說就在這兒吧,再往裡,還不知遇上什麼哩。杜麗麗已是喘不過氣,這一路跋涉,力氣早用光了,一聽張笑天發了話,扔了尺子,倒地上就再也不想動彈。

張笑天也默坐下來,心裡沉沉的,想說句什麼,一聽外面的風聲,心又緊得說不出話。人雖是安全了,但能不能熬過這場風暴,還很難說。

黑暗籠罩了一切,井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塵埃嗆得人要窒息。張笑天用帽子捂住嘴,感覺好受了些,杜麗麗脫下外衣,頂在頭上。撐過一陣子后,口乾燥得難以忍受,杜麗麗搖了搖水壺,裡面空空的,一趟冤枉路,不但熬光了力氣,也把水給喝沒了,杜麗麗有幾分沮喪,可內心深處,她還沒意識到缺水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反正身邊有男人,用不著她去想這些。她忍著沒跟張笑天要水,心裡卻想,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他咋就不知道關心她?

風越來越緊,嘯叫的風浪能把人的心撕出來,一浪接一浪的恐慌襲擊著杜麗麗,她不敢再躺了,起身嘗試著往張笑天這邊靠近。張笑天伸出胳膊,想攬住她的肩,杜麗麗猶豫了下,還是沒敢順從。這樣的黑暗裡,他們似乎應該互相給一些安慰,或者彼此拿話語增加點信心,但乾渴令他們張不開嘴。張笑天的水壺也沒多少水了,他已經一天多沒敢喝一口,那可憐的一點兒水,他得為杜麗麗留著。時間過去了好幾個鐘頭,張笑天不敢再堅持,將水壺遞給杜麗麗,杜麗麗忍了忍,還是接過去,擰開壺蓋,先用鼻子聞了聞。多香的水啊,那份兒清冽,甘醇,令她久久地不願擰上壺蓋。這時她才明白,張笑天一直不說話,是怕浪費唾液,他的心真是細啊,經驗也真是豐富。這麼想著,她伸出舌頭,在壺嘴上舔了幾舔,感覺不那麼幹了,又把水壺擰好,遞給張笑天。張笑天沒接水壺,示意讓她拿著。杜麗麗想了想,怕自己禁不住誘惑,提前喝光它,硬將水壺還給了張笑天。

杜麗麗終於將頭靠在張笑天肩上,微閉上雙目,真是奇怪,就這麼一靠,她忽然就不再害怕,不再發憷,感覺狂野的風聲也漸漸離她遠去,她被一股陌生而溫馨的氣息包圍,很新鮮很陶醉,竟很快進入了夢境。

他們在坎兒井困了一天一夜,風還不停下來,中間張笑天努力了幾次,想爬到洞口看看,入口處堆滿了沙,腳一踩上去,沙丘便轟然而坍,連著被埋了幾次,張笑天就再也沒有力氣折騰了,只好軟軟地倒在杜麗麗身邊,讓黑暗覆蓋著自己。

黑暗有時候也很可愛,比如現在,張笑天就覺得有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襲向他,他有點眩暈,有點想抓住這個時刻,他甚至想該不該伸出手,輕輕撫摸一下杜麗麗?他的手在空中動了一下,還是有點膽怯地收了回來,這時候如果惹怒了杜麗麗,場面可就不好收拾。

不過躺在身邊也很享受,至少能聞到一股暗香,那是杜麗麗美麗的身體發出的,幽然,含著某種味兒,嗅一口,能讓身子瞬間清爽。張笑天接連嗅了幾口,感覺不那麼口乾舌燥了,才枕著資料盒,悠然入夢。

他必須睡一會兒,否則就沒有力氣走出這個洞穴。

不知睡了多久,張笑天睜開雙眼,洞內仍是一片暗黑。靜耳聽了聽,外面的風似乎比睡前還要猛。他不敢再抱僥倖,風如果持續下去,不被渴死也會被困死。之前不是沒有這方面的教訓,他最好的兩個戰友兩年前就困死在一座窟井裡。恰在此時,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隱隱的,從洞穴裡面傳來,極弱卻分明有。聽了片刻,起身循著聲音往裡走,走著走著,他忽然明白,遇到救星了!

他一陣興奮,步子不由得快起來,這時大約是半夜時分,儘管不知道在洞穴里困了多久,但憑裡面發出的聲音,他斷定絕不是白天。這時候他想到了火,怎麼把這個給忘了?他掉轉身,沿著洞壁找尋乾柴。不多時,他的懷中已抱了一大把。他做了一個簡單的火把,提著它又往裡走。還沒到另一個洞穴前,他已聞到香噴噴的鴿子肉。

是的,張笑天斷定,那聲音是鴿子發出的,老天真是厚待他,讓他在這絕境中還能吃到肉。鴿子在另一個穴里,跟他們藏身的這穴緊挨著,但中間一定有洞,要不然這聲音沒這麼清晰。張笑天側耳細聽了會兒,大概判斷了下方向,然後點燃火把,借著火光,很快看到一個類似於天窗的小洞,就在他的頭頂。脫下外衣,將兩隻袖口紮起來,然後奮力攀上去,快接近小洞口的一瞬,猛地朝里扔進一個土疙瘩,然後快快地將火把舉到洞口,就聽裡面發出一陣猛烈的撞擊聲,是鴿子受到驚嚇后互相碰撞發出的。張笑天貼著洞壁,一手舉著火把,一手將衣服撐開,很快循著光亮而來的鴿子撲撲鑽進衣服,因為飛過來的太多,張笑天差點讓鴿子的力量衝擊下去。還好他堅持住了,看著衣服鼓起來,張笑天心想這已足夠,扔了火把,雙手猛地攏上衣服,有幾隻鴿子從衣服里飛了出去,在洞穴里沒頭沒腦地瞎碰,多數卻被他牢牢裹在衣服里。

再次回到杜麗麗身邊時,二十多隻鴿子已被他烤到火上,洞穴里彌散起一股香味,很香,天下怕是沒有比烤鴿子更好吃的,張笑天他們在沙漠里野訓時,抓鴿子是必修課,少了這功夫,你就只能挨餓。杜麗麗還在熟睡,她睡得真甜,燃起的柴火映出她大半個面龐,那麼嬌美的一張臉,可惜讓風沙給染得一團糟,就這他還是感到呼吸突然緊張起來,心似乎在使勁兒跳。

真是沒用,啥樣兒的女兵沒見過,憑啥要在她面前慌亂?!

杜麗麗是讓一陣肉香熏醒的,她在夢中夢見了母親,母親帶她去相親,對方是一高個子男人,他在一古色古香的包房裡擺了美美一桌,都是她沒吃過的山珍,那味道真是饞死人。可她吃不下,口乾得幾乎要起火,一星兒唾沫都沒了,杜麗麗拚命喊著水,母親和那個高個子男人就是裝聽不見,水明明擺在眼前,愣是不讓她喝。她奮力掙扎著,想抓過水杯,結果一睜眼醒了。

一陣肉香飄來,饞得她當下有了口水。

等她辨清是在坎兒井裡時,張笑天已用柴棍挑著一隻烤熟的鴿子,站她面前。「吃吧,剛烤熟的,味道真鮮。」杜麗麗的肚子餓得咕咕響,哪能經得住這美味,一把搶過鴿子,也不怕燙著,猛就往嘴裡填。剛吞了兩口,喉嚨就幹得咽不下了。「水——」她沖張笑天叫了一聲。

「有,有,水有,快喝。」說著,張笑天真就遞給杜麗麗一把水壺。杜麗麗一搖,竟是滿滿的。天啊,他真弄到了水!杜麗麗滿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擰開水壺蓋,就往嘴裡灌。

杜麗麗真是渴急了,連著灌下幾大口,都沒嘗出有啥怪味,灌到第六口時,猛覺嘴裡鹹鹹的,有一股腥味。怪怪地盯了眼張笑天,張笑天趕忙轉過身,避開她目光。杜麗麗用舌頭舔了下壺嘴,細一品頓時清楚了!

「張笑天,你個王八蛋,給我喝的什麼?」杜麗麗的聲音在洞穴里炸響。

張笑天嚇得不敢轉身,他後悔讓她灌得太多了,如果只讓她灌兩口,保證她品不出來。

「說啊,給我喝的啥?!」

「……」

杜麗麗拿手指往水壺裡一沾,放眼前看了看:「血,你給我喝血,你個王八蛋,我要了你的命!」杜麗麗猛地起身,有了那兩大口鴿子肉加上剛才一陣猛灌,她的身子陡地有了力氣。張笑天沒防備,讓杜麗麗一個猛撲就給撲倒了,杜麗麗騎他身上,雙手撕住他頭髮,邊號啕邊罵:「你個狠了心的,拿臟血騙我,我不活了,我這輩子最見不得的就是血。」

張笑天讓杜麗麗真給弄痛了,猛地翻過身,一把將杜麗麗推翻:「你鬧夠了沒,這哪是臟血,這是乾淨的鴿子血。」

「你混蛋,你不得好死!」杜麗麗罵著,胃裡一陣難受,趴地上猛地嘔吐起來。一想喝下去的真是鴿子血,她就再也止不住嘔吐。一陣翻江倒海后,險些將腸子吐出來。張笑天看她這樣,心裡湧上一股同情,可這個時候,說啥也不能同情她。

「杜麗麗,你給我聽著,這是在坎兒井,不是你的清水鎮,你嫌鴿子血難喝,我還怕明天喝不到呢。不想喝是不,不想喝就等著死!」吼完,啪地將水壺放她面前,走了。

杜麗麗乾嘔了一陣,坐起來,吐過後,胃倒是好受了,可饑渴再一次襲來,而且比剛才還猛。也難怪,血本是熱的,喝時能潤潤口,喝下去就成火了。

但不喝血,還能喝什麼?

兩天後他們走出坎兒井時,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狼狽。只見張笑天臉上紅一道黑一道,頭髮和眉毛讓火燎去不少,臉上有幾處鴿子抓傷的血印,那是在活活取鴿子血時被掙脫的鴿子抓的。杜麗麗呢,就越發的不能看。原來漂亮女人是經不住塵土洗劫的,況且洗劫杜麗麗的不僅僅是塵土。她的臉上塗滿了鴿子血,是在跟張笑天發脾氣時兩手抹淚抹上去的,頭髮披著,荒草一般,裡面灌滿了沙塵,猛一看,簡直就是從地獄里跑出來的亂毛女鬼。

張笑天望住杜麗麗,一陣開懷大笑。杜麗麗瞪他幾眼,嘟囔道:「你也好不到哪去,還笑人哩。」

兩人笑過罵過,抬頭望了會天,風暴減緩后,天亮出了一點顏色,雖然還被風沙籠罩著,但已能辨清方向。兩人不敢怠慢,背好東西又往回趕。

在沙漠中又行走了兩天,總算到了臨時宿營地。大風洗劫后的宿營地,早已沒了原先的樣子,張笑天也是憑著感覺斷定方位的。他指著不遠處的沙坑說:「那就是炊事班做飯的地方,我們挖的地窩子。」杜麗麗早已沒心思辨認這些,她想的是,哪天才能回到營地,好好喝一肚子水,好好洗個頭,然後舒舒服服睡一覺。

這當兒,張笑天眼裡忽然闖進東西,就在不遠處,兩道沙梁子后,那兒有一匹駝,還有兩個人影。剛想放開嗓子喊,忽地又起了警覺,他拉了一把杜麗麗,說:「別出聲,跟我來。」杜麗麗也看見了駝,但她沒看見人影,不明白張笑天神神秘秘做什麼,但憑著本能,她知道又遇到意外情況了。

兩人貓著腰,沙鼠一般貼著沙丘往前移,不大工夫,身子便藏在沙梁子下。

這一次,兩個影子清清楚楚閃進眼裡。

站在駝後面激烈爭吵的,是嚮導阿哈爾古麗和秀才吳一鵬。

杜麗麗剛想躍起身子,張笑天一把按住她:「別出聲,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這不光明吧?」杜麗麗小聲嘟囔。

「我還懷疑有人比我們更不光明呢。」張笑天壓低聲音說。

一聽此話,杜麗麗的警覺上來了,其實她對嚮導阿哈爾古麗也藏著看法,只是礙於自己是新兵,不敢把疑惑講出來。

兩人趴在沙梁子這邊,側起耳朵聽,可惜風聲吞沒了一切,雖能看得見他們爭吵的樣子,卻一句也聽不到。杜麗麗有些急,從秀才吳一鵬著急的樣子看,他們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但一看阿哈爾古麗的做派,又不大像。

做派?杜麗麗忽然讓跳進自個腦子的這兩個字嚇了一跳!一個嚮導,一個土生土長的維族姑娘,怎麼就能拿做派來形容她的舉止?可分明此時的阿哈爾古麗是有一種做派的,這做派很陌生,跟平時看到的阿哈爾古麗完全兩樣,但這做派又似曾相識,什麼地方見過呢?

猛然,杜麗麗記起一件事,是在偵察連聽連長講述「**精靈」時腦子裡勾畫出的一幅圖畫。

「**精靈」是一個秘密活躍在疆域內的女間諜組織,這個組織歷史久遠,組織極為嚴密,手段極盡殘忍。她們用搶劫或高價收買的方式,從游牧民族手裡得到自己想要的孩子自小培養,教會她們各種生存方式,然後進行特種培訓,直到這些孩子學會各種殺人方法和孤軍作戰的本事,才將她們分頭打發到民間為她們賣命。這些精靈平時溫順得如同一隻綿羊,對誰都彬彬有禮,目的就是贏得他人的信任,一旦掌握到她們想要的東西,便兩眼一翻,露出殺人的一面。而且她們殺人從來不用刀,赤手空拳就能對付十餘人,誰要是被她們盯上,除了死你別無選擇。可是,連長不是說「**精靈」全被消滅了嗎?解放前後多次清剿中,我解放大軍擒獲或擊斃了數以百計的「精靈」,給這支恐怖組織以毀滅性的打擊,怎麼……杜麗麗不敢想下去,如果事情真是這樣,不僅秀才吳一鵬危在旦夕,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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