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那你還跟我走嗎?」他的聲音極小,彷彿一陣風就會吹散。

我搖搖頭:「不了。」

他像瘋了一樣按住我的肩膀,額頭上的青筋幾乎要爆裂出來,「我不相信,是不是那個太子利用什麼威脅你?」

「沒有人威脅我,是我自願的。即使我們之間有過真情但也是建立在欺騙上的,我們之間隔著太多人命,只要我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些為我死去的人,他們已經是流離失所的遊魂,我們能裝得像沒事人一樣嗎?」我的心情就像是那一條湖,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洶湧。

「那個太子他對你好嗎?」

「他比你好多了,他會教我撫琴教我奕棋,他帶給我的都是快樂和光明,不像以前和你在一起只有痛哭和愧疚。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子,子虛未來的國主,我要是嫁給他以後就是皇妃,一輩子都是錦衣玉食任誰都會高看我一眼。可是你只是一個不染塵世的親王,你離皇位那麼遙遠,我能依靠你什麼,你能給我什麼承諾,是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是被人在背後用唾沫星子淹死。」

他終於無話可說,慢慢地又回到草席上,像剛才那樣抱著腿睡著。他面朝牆壁哆嗦著身子,往日的意氣風發早就已經消散了,空氣中似乎透著一股不可言語的凄涼。

「太子說不會取你性命,兩日後便會放了你,那時我會通知千澈在門口等你。」我頓了頓,無意識抬頭望望那扇不見光的窗子,「以後,不要再來子虛了。」

那是我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我不知道他臉上是什麼表情,可能是恨可能是不甘。我知道一開始他會跟我一樣難過,但是我是一個將死之人,如果執意在一起卻又不能相守終老,到那時他一人又該怎麼活下去?天人兩隔那便是最大的罪過。

我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天他的生命中一定會出現一個比我更好的姑娘,她一定會替我撫平他心中的傷痛,帶給他光明。到那時我不知道自己是一具屍體還是一堆白骨,或者已經是一個孤魂。這世上最廉價的便是愛,人這一輩子太過短暫,沒有太多的時間等待我們做最好的選擇,離開他,便是我最好的選擇。

傍晚回到東宮,見墨兒蹲在火爐邊幫我煎藥,周圍烏煙瘴氣全是火爐里冒出來的黑煙,墨兒一邊咳嗽一邊用扇子扇火。

「墨兒。」

原本我還不大在意可我叫了她一聲她便立即扭過頭去,等我轉身過去看她的時候淚珠子早就掛滿她的臉頰。

「墨兒你怎麼了,是因為千澈今天說的話嗎?」

墨兒又拿起扇子朝炤口猛地扇了幾扇,若無其事的說,「沒有,就是煙太大了,把我給熏的。」

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明顯是剛剛哭過,紅著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她小心翼翼地隱藏著眼淚我又何故要去戳破?

「這是太子殿下特意命人為小姐配的補身子的草藥,聽說藥材昂貴,說不定小姐喝多了毒自然就解了呢?」

我苦笑:「是啊,說不定哪天就好了。」

墨兒總是這樣心裡有著事卻不表露出來,可是誰都知道傀儡香根本就沒有解藥,而且我身上的毒已經滲入骨髓,南陽陛下耗盡一生都沒能抱住皇后的命,我不過一個庶人又怎麼能奢望活命呢?其實時間過得越久我就越發覺得頭暈腦漲,手上總是使不出力氣,我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夜月亮明朗清晰,只是不知下一次再遇到這樣好看的月色是什麼時候了……

我寫了一封信交給太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請他善待墨兒,如果墨兒想回天越便會放她回去,若是她不願意便要為她找一個好人家好好生活。

太子擺著臉把手抽在身後,不屑道,「墨兒是你的丫鬟,她的終身只有你能安排妥當,我不接受你的託孤。」

我跪在他面前,「殿下也只知道我已深中劇毒,恐怕時日不多,我在這世上沒有什麼牽挂的,只怕以後我不在了墨兒無依無靠的會遭人欺負,這是我最後的願望,希望殿下可以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一定會替你安排好墨兒。」見我如此求他,他也只好答應。

我暗自替墨兒打算好了一切卻不曾想她就在門口,從我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只得捂著嘴梗塞著大哭,其實我的病她都知道,只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比她先離開。

兩天很快過去,千澈沒有再來東宮鬧過,我想他們已經心灰意冷回天越去了。

嬤嬤說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不吉利,說要到廟裡燒燒香,嬤嬤真的像極了宋姑姑,她們這般年紀都有些迷信,總是覺得拜拜菩薩佛祖什麼事都會好了。

侍衛搬來矮凳,墨兒扶我上馬車,我拉開帷簾不見嬤嬤卻見太子安穩地坐在上面。

我還提著帷簾沒有放下,疑惑道,「殿下怎麼會在這裡,嬤嬤不是說……」

他淡笑著調侃道:「怎麼,不想和本太子一同去?」

「哦,沒有。」我小心地做到他的對面,過了一會兒墨兒也跟著坐了上來。

太子坐我對面姿勢隨性洒脫,山野的路面都是石子,馬車踉蹌得很,走到一半時路過一個水窪,車身稍微傾斜了一下,我本能的想要找個東西抓住,卻又一雙大而穩固的雙手扶了我一把,我觸碰到太子的掌心只覺得有些粗糙,或許是撫琴時日太長所致。

「小心。」

我下意識地趕緊把手縮回來,咬唇小聲道,「多謝太子。」

墨兒做我身邊時不時抬頭偷偷看一眼太子,她想著像這樣一個溫文爾雅、英俊瀟洒的男子或許才是她家小姐的良配,小姐嫁給他一定會幸福的吧。

我們往深山老林里越走越遠,顯然已經偏離了寺廟的方向。我無意地望望太子,他仍然面無波瀾地安穩的坐在我對面,他的心就像個無底洞我怎麼都看不透,縱然心裡閃過一絲不安穩但是我始終相信太子是個好人。

「馭!」

馬車在南城郊外停下來,太子和我依次下馬,這裡是一片樹林,霧氣凝重,陰森森的讓人覺得背後一陣發涼,蒼天大樹把日光死死地遮起來,就像那天牢一樣見不到任何光。

我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被人刻意挖好的大土坑,「殿下為何帶我來此處?」

太子在土坑邊踱步道:「你覺得這個坑能否填下一個人?」

我心裡一驚,想來太子話裡有話,「好歹是個人命,豈是我一句話就能決定的。」

「那如果我要活埋的是一個欺壓百姓,受人賄賂,無惡不作的人呢?」

「那這坑只怕綽綽有餘。」

太子朝身後的侍衛擺擺手,幾個侍衛便五花大綁的將一個麻袋扛了過來,麻袋裡的人拚命掙扎著,這裡凸出一角那裡凸出一角幾乎要把麻袋撐破。幾個侍衛把麻袋狠狠的摔在地上,裡面的人仍在不斷的掙扎,一副極度不願赴死的模樣。

太子冷峻的眸子閃過一絲決斷,厲聲道,「來人吶,將這罪大惡極之人推入土坑給本太子活埋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被推進土坑裡,侍衛拿著鏟子將一大把一大把的黃土蓋在他身上。墨兒哆嗦著身子但是一句話都不敢說,我斜視一眼太子,他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安穩甚至透著一絲歡悅。即使他以前是怎麼罪孽深重的人,如今遭到這樣的懲罰多半人是不忍心看著的。

那黃土一層一層的蓋過麻袋,直到那人不再掙扎,直到我看不見立在黃土中麻袋的影子。一條鮮活的生命一瞬間就在我面前結束,我不知道太子為什麼要帶我看這番情景,難道心裡還對凌月的死耿耿於懷?

場面逐漸安靜下來,一名侍衛架著馬連滾帶爬地趕過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

太子似乎很厭惡別人用這副面容對著他,不耐煩道,「何事驚慌?」

那侍衛還不敢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回太子,那刺客,刺客不見了。」

楚牧修怎麼會不見了,太子明明答應我兩日後便放他回天越,如今已經是第三日,難道楚牧修還無法脫身,可太子也不像是那些說話不算數的人。如果楚牧修沒有逃走,那麼他現在又會在哪裡?

太子只撇了跪在地上那名侍衛並沒有說話,身後的侍衛大人站出來對著下馬侍衛怒斥道,「刺客早已被殿下秘密轉移別處,是你自己沒搞清楚情況,如此莽撞打攪殿下雅興小心你的腦袋。」

「但守著我們大牢的侍衛們真的不知道殿下已將刺客轉移,如此冒犯實在是罪該萬死。」

太子仍舊不說話,一個犀利的眼神望過去,侍衛便立馬架著馬走了,我想他應該在心裡悄悄地慶幸自己還能留著一條命。

侍衛走了卻留下了一絲不解與詭異,空氣中的層層迷霧沒有一絲要消散的跡象。即使心裡百般疑慮卻不知從何問起,不知為何我的視線又轉移到那個大土坑上,上面平平靜靜的再沒有一點掙扎,我想那人一定咽氣了。我似乎覺得臉上掃過太子的目光,只是我一扭頭看他他便立即把目光收起來。

恐怕轉移楚牧修是假,騙我是真!那麼楚牧修現在到底在何處?

太子他到底在害怕什麼,他到底在逃避什麼,一股不安的氣氛在我心頭蔓延開來。太子沒有按照原來的計劃放了楚牧修,那侍衛匆匆追過來卻說沒有通知到大牢里,轉移犯人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不讓牢里的是經手?對於那名刺客的到來太子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他明顯在裝冷靜,我一路上都在想他為什麼要帶我來看這種事情,還問我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我朝眼前的土坑看了看,不禁嚇得連連退了幾步,眼珠子幾乎要蹦出眼眶,嘴唇顫顫巍巍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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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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