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霧非霧(一)

46. 霧非霧(一)

肅然閣的門半掩著,劉嬋端著一碗葯,推門而入。去往後殿的一路上沒有弟子守衛,諾大的肅然閣空悠悠的,只聽得她窸窣的腳步聲。

秋日夜晚,書房內點著幽香,燭光昏暗,俞君見撐著頭斜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劉嬋端祥了一下俞君見的表情,只見他眉頭緊鎖,眼皮微動,像是在做夢。她悄悄放下那碗葯,輕聲喚了一聲俞君見。俞君見並沒有醒,反而在囈語,聽不清說了什麼。

明顯俞君見陷入了夢境,而且恐怕是夢魘。她輕拍了俞君見一下,俞君見立刻驚醒。

「事情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俞君見活動了一下筋骨,「什麼事?」

劉嬋把葯端給俞君見后,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什麼,道:「我之前一直覺得關於《菩提經》的傳說過於瑣碎,各種說法之間又有些衝突,有些地方卻過於離奇,所以把所有現有的傳說都收集歸納了一下,請盟主過目。」

俞君見還未從剛才的噩夢裡出來。三年來他時不時會夢到火燒萬隱寺的場景,每個夢都是那樣的真實,今日他竟然還在夢中看到了滿地焦屍,實在觸目驚心。他揉了揉太陽穴,掃視了一眼劉嬋的總結:「做得好,有什麼新發現嗎?」

劉嬋道:「其他沒什麼,只是有一點恐怕對燕首領他們取《菩提經》不利。」

「哦?」

「不知盟主此前可否聽說過『菩提神樹食人』之言?」

俞君見皺眉:「食人?如何食人法?」

「實際上並非真的食人。」劉嬋道,「而是菩提神樹需竭盡天地之靈氣方能生存,因此神樹周邊方圓百里的水都會變質。人一旦喝了周邊的水,若是無人醫治,不出三日便會斃命。」

「還有這麼一說?」俞君見頓頓,「恐怕連萬隱寺的人都不知道這一點。劉夫人,你得傳信告訴他們才是。」

「是。」劉嬋應下。

「也不知道他們進展如何。」俞君見又揉了揉太陽穴。他想起了什麼,又問:「劉夫人,那個萬隱寺小尼姑的事怎麼樣了?」

「這件事恐怕有些難辦。童淅那小姑娘看上去單純無邪,但威逼利誘似乎都不能讓她開口,我還在想辦法。」

俞君見緩緩道:「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手段,劉夫人,不可婦人之仁。」

劉嬋知道俞君見意指什麼,道:「要抓起來嚴刑拷問嗎?」

「她那樣嬌小的樣子肯定受不住,不一會兒就會招了。尋得慈一師太內丹刻不容緩,這樣逼問可以更快出成效。」

「一定要尋得慈一師太內丹嗎?」劉嬋想到岱安峰的刑訊手段,不由得為童淅捏一把汗。

「寒鑄劍也在找,萬一被他找到用去鑄劍,後果不堪設想,不知多少中原仙盟的人要死於他手。只有我們先下手為強才能避免這些災難。」

「的確,慈一師太的內丹如果能存放在岱安峰一定是最安全的。」劉嬋低聲道。

俞君見覺得頭還有些脹疼,今日不適合思慮過多,於是問:「還有其他什麼事嗎?」

往往俞君見這麼問的時候都是他要逐客的意思,劉嬋十分清楚這一點,斂衽為禮,退出肅然閣。

……

……

燕林和寒歸在迷霧森林中飛奔,好在段虹留下了些蹤跡,否則這漆黑濃霧中要找一個人實在是難上加難。

憑藉著蹤跡和流水聲,他們在一條小溪邊發現了身子疲軟的段虹。段虹一頭砸進了水裡卻沒有力氣爬出來。慶幸這條小溪很淺,踩進去水只沒過腳踝,從而不會引發溺水。

燕林把段虹從小溪抱出來,粗粗看了一眼,並沒有發現段虹身上有明顯的傷口,但還是問:「是有東西襲擊你嗎?」

段虹此刻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舉著火把的寒歸,道:「不是……沒有東西襲擊我。」

寒歸問:「那到底發生了什麼?」

段虹依靠著燕林,氣息短淺,指著小溪道:「似乎是這水……水有問題。」

寒歸蹲下,用手舀水查看,正要嘗一嘗,燕林阻止他:「別喝!」

寒歸道:「不嘗一下怎麼知道究竟有什麼問題?」

燕林道:「不知道毒性,不可輕易冒險。」

燕林問段虹:「你喝了這溪水?」

段虹沒有力氣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燕林思索了一會兒,對寒歸道:「有勞寒公子沿著小溪看看有沒有其他遇難者。如果有,恐怕派來的弟子有去無回就都是因為這水的緣故了。」

燕林在寒歸離開后把段虹抱到樹下。

段虹顯然很不舒服,輕微呻吟。燕林見她上身都已經濕透,連忙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她披上,問:「你現在感覺如何?」

沒想到段虹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是冷笑:「這裡又沒有他人,何必假惺惺的?」

「人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似乎在段掌門身上不適用?」燕林雖然語氣寒冷,但還是幫她拭去額頭上的水。

「你難道不恨我嗎?」段虹冷眼瞧著燕林,「你難道……不盼著我死嗎?」

「當然恨。」燕林眸色凜冽,臉上似笑非笑,「不過我恨的人多了。他們都還沒死,還輪不到你。」說著張望了一下四周,想看寒歸回來沒有。

「你指望他能回來?」段虹嘲笑,「你真的相信他會摒棄仙門之別和我們合作?別天真了。」

然而這時寒歸從迷霧之中一陣小跑而來。

他面色凝重,道:「前面有一隊屍體,看衣著像是你們的人。」

燕林眉頭皺起,略顯焦慮:「等天亮就得想法子出這個森林,這林子不能待。」

……

……

三人夜宿林中,半夜時段虹難受異常,想要運功將自己身體里的毒素排出,卻一點力道都使不上來。這時她感覺一股法力輸入體內,應當是有人在運功幫自己療毒。

此後段虹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天亮之後她感覺自己被人背著,可他們卻一直在林子里繞,完全找不到來時的路。

漸漸的,背著自己的人似乎也有些體力不支了。

她感覺自己被放了下來,緊接著,歡快的嗩吶聲竟然劃破雲霄。段虹微微睜開眼,其實不用看就知道只有燕林會吹嗩吶。

「如此時候竟然吹這樣歡快的曲子。」段虹心想。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是首什麼曲子,是《抬花轎》。

曲調一下子把段虹拉回了三年前。

天陰雲青之時,萬隱寺朱紅的檐廊之下,小師弟在師姐們的慫恿下,靦腆拿出嗩吶,一首《抬花轎》將大家都樂得開顏。

燕林吹這首曲子是因為寒歸一直耷拉著腦袋,似乎已經喪失了希望,只有一首歡快的曲子才能打破此時的絕望。長時間的飢餓與饑渴讓兩人疲憊不堪,寒歸癱坐在地上。

寒歸稍稍心情愉悅了些,笑問:「這吹的是什麼東西?!」

一曲奏閉,燕林回答:「《抬花轎》,夠喜慶嗎?」

寒歸卻還是嘆了口氣:「無論喜慶與否,如今我們精疲力竭,這林子又七拐八繞。若是走不出去,再喜慶也沒用。」

燕林給他打氣道:「我感覺我已經摸清楚這森林裡的路了,再走一會兒我們肯定能出去。」

寒歸對著霧氣甩了兩下劍,道:「昨天你也是這麼說的。」

寒歸擦掉額頭上的汗,靠在樹榦上,語氣里均是絕望:「走不出了。本以為入林不深無需處處留記號,卻沒想到偷懶一下就害了自己的性命。」

寒歸有些頹廢,但燕林不同,他有未完成的事,不能就這麼輕易放棄。他踢了寒歸一腳:「你想想焦姑娘,都還沒有一個結果呢,就這麼死了,豈不可惜?」

「想我什麼?」清冷的女聲從背後傳來。

……

……

那一瞬間,霧非霧,樹非樹。

一切都變得十分緩慢,周遭變得更加寂靜,她的聲音破開迷霧,穿過萬林,直抵燕林心中。

「是她。」燕林在心裡對自己說。

所有的疲憊都不是疲憊,這些年心裡的苦楚好像也一瞬間消散。在心裡藏了三年的人,一夕之間竟然就在自己跟前。

「沒什麼!」寒歸霍地一下站起來,迎上去,「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我聽到了……樂聲,」焦疏雨的眸光落在依舊背對著自己坐在地上的燕林身上,「尋聲而來。」

燕林起身轉頭,心裡的聲音再度響起:「沒錯,是她。」

那一刻,四目而對,只轉瞬間,二人就同時把目光離開,裝作並不相熟的樣子,實則內心已經是翻江倒海。

焦疏雨她好像是一路飛奔過來的,鬢角的髮絲黏在清瘦的臉龐上。略有些氣喘,帶動著如削的肩膀上下浮動。

「這林子又大又複雜,你一個人來的嗎?」寒歸問。

「兒郎們在後頭呢。他們……」焦疏雨不為人知地看了燕林一眼,「他們腳程太慢,我先找過來了。」

話音剛落,細細嗦嗦來了一群百里九寨的人,跑得氣喘吁吁。

見到此情形燕林心中一暖。若是自己的感知沒錯,焦疏雨一定是聽到自己的嗩吶聲后不顧他人飛奔而來。雖然焦疏雨把面上的急切都隱了去,但燕林可以感受得到。

這時寒歸在想起來燕林也在場,把焦疏雨帶過來引薦:「這是燕公子,你還記得嗎?岱安峰上你們還交過手。」

焦疏雨淡淡拱手為禮。

「燕公子,這位是我跟你說過的焦姑娘。」

燕林還禮之時心跳加速,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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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山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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