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秋日歸來(二)

42. 秋日歸來(二)

男子着墨藍色華服,袖口用銀線綉著松葉的圖案,宛如深夜裏、月光下的一片雪松。這男子腰間束著白布,白布處別着嗩吶,明明孝期已過,他卻依舊不肯將白布取下。

他有着濃而彎的眉毛,映襯著不大卻自在笑意的眼睛。面容長開了,下顎線也更加分明。只是不知為何,這樣一個長相甜美的男子周身隱約散發着讓人不敢靠近的氣息。

燕林帶着淺淺微笑走進來,笑容著帶着一份成熟,對着兩位前輩拜了一下,說:「三年未見,大師可好?」

一花大師見到燕林的時候愣了一下。他知道燕林一定會成長,但沒想到他竟然舉手投足之間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轉念一想又覺得正常,若一個人每天都在思索身邊人是否要害自己,每天都擔憂自己要保護的人是否還安全,午夜夢回間又常常夢到火燒萬隱寺的場景從而備受折磨。他又怎會還是原來那個笑顏常開的少年呢?

一花大師心裏湧上一股心疼,招招手讓燕林在他們身邊坐下。燕林對斷念微微一笑,讓他跟着自己一起坐下。一花大師直接切入正題:「娃娃,你知道《菩提經》重現於世了嗎?」

聽到這話的時候,燕林心中的動容竟然比驚訝更多。三年了,如今也只有一花大師會把他當孩子看,但旋即這不經意產生的軟弱與依賴就消失了。他皺眉問:「大師此話當真?」

一花大師道:「在嶺南南海的海邊重現了,那裏一夜之間出現了萬頃迷霧樹林。有人從海上觀望過,說是看到了一株參天菩提,五彩斑斕十分耀眼,看着像是聖光。我一聽說就快馬加鞭趕來了,就是想快點把這個消息告訴你。」

燕林細細琢磨:「先師的確跟晚輩講過相關傳說。《菩提經》若是重現則會長於菩提樹上,而那五彩斑斕的聖光恐怕並不是菩提樹發出來的,應該是守護《菩提經》的神禽孔雀。」

席雲深道:「西邊聖人蔘悟於菩提樹下,鳳與凰育生孔雀,使之守護菩提。二者皆為神物,萬隱祖師將《菩提經》藏於該地的確最為妥當。」

一花大師打斷他們:「現在不是講傳說的時候。」他轉向燕林:「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燕林早已眉頭緊鎖,他說:「不瞞大師,晚輩最怕正是這《菩提經》重現於世。這樣一來,不僅萬隱寺要遭難,許多無辜之人也難逃不幸。」

斷念聽不太懂,撓著頭問:「燕大哥,你此話何意?」

席雲深用他低沉的聲音道:「如今萬隱寺人所修鍊的《菩提經》並不正宗,想要有所成果需要長時間的修行。世人皆想要萬隱寺人的內丹,但萬隱寺當年剩下來修為還不錯的只不過五六人,哪怕從三年前就開始招募新人修鍊,沒個十年起,修鍊出來的內丹對於煉鑄神器的效用都不大。」

「但有了《菩提經》就不一樣了,」一花大師接着道,「《菩提經》可以使人的修為在段時間內得到提升,如果以內丹可以用來修鍊神器作為一周期的話,這個周期在《菩提經》的幫助下可以大大縮短,或許兩三年就可以培養出一顆有用的內丹。」

一花大師雖然語氣並不寒冷,但說話的內容卻讓斷念毛骨悚然:「大師您看您說的!說的好像修鍊《菩提經》的人都不是人,而只是一顆顆內丹一樣的!」

「如果《菩提經》真的現世,難保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燕林看上去甚是憂慮,「如果當權者得到了《菩提經》,然後抓一批人來練《菩提經》,等這批人練好了再取其內丹,那不知有多少人會因為《菩提經》而遇難。到時候人們看到修習《菩提經》者時,心裏絕不會講起看作是人,而只是一顆顆內丹了。」

斷念一把拉住燕林的手道:「燕大哥,我今天看到萬隱寺的人也要上山了,可能就是去和俞掌門討論《菩提經》的事的。俞掌門會不會成為你剛才描述的當權者?他若是拿到了《菩提經》,會不會有可怕的事發生?」

「這就不知道了。」燕林這樣說着,但臉上還是流露出擔憂。燕林看向一花大師,道:「大師,要不您去把《菩提經》先取了,這樣就不會落到俞君見手裏。」

「老和尚去有什麼用?」一花大師立馬否決,「老和尚是可以把《菩提經》取出來,可取出來之後呢?老和尚又不是萬隱寺的,這《菩提經》總歸還是要物歸原主的。還給萬隱寺就等同於還給俞君見,最後的結果不是一樣的?」

「既然這《菩提經》這麼危險,不如拿出來之後一把火燒了。」斷念道。

一花大師更加不同意了:「先祖心血一把火燒了豈不可惜?這惡人老和尚肯定是不做的。」他轉而對燕林道:「這事太難辦了,老和尚不願插手所以才來找你的。你現在好歹也是岱安峰有頭有臉的人,難道不能做點什麼嗎?」

「晚輩的處境大師難道不清楚嗎?」燕林反問,「俞君見對晚輩半信半不信,尋找《菩提經》那麼大的事他不一定會讓我插手。」

一花大師有些為難,問席雲深:「席老頭,你覺得呢?」

聽到這席雲深緩緩起身,又將腰間的洞瀟拿出來,慢慢踱步出門:「與老夫無關,不必問老夫意見。」

一花大師氣得跳腳,但卻拿席雲深沒辦法。

一時討論不出結果,在這裏干說也是無用。

燕林起身,對一花大師拱手道:「既然段虹已經上山,那我還是去看看情況的好。晚輩就不多逗留了,大師告辭。」

說着他離開木屋。

燕林回到主峰之時,一身着岱安峰弟子服的男子快步迎上來。男子身型修長,幾乎與燕林同高。臉型偏小,彎鈎鼻,挺胸抬頭竟然有着一種貴族氣質。他臉上帶着笑,對燕林拱手道:「首領,屬下看到萬隱寺的小姐姐們去肅然閣了。」

「小姐姐們?」燕林掃了他一眼,嘴角一勾,無奈搖搖頭,「林岸,你給我收斂點,別想着打萬隱寺人的主意。」

「我當然知道!首領你想哪兒去了?」林岸反過頭來怪燕林,「我是覺得叫小尼姑不好聽,小姐姐們感覺更尊重一點。」

燕林深深看了林岸一眼,嘴角還是帶着笑:「別口是心非就行。」

林岸是燕林的手下,時時跟在燕林身邊。林岸比燕林小了兩歲,如果不是因為林岸是岱安峰的人,兩人性格相合,或許燕林會把他當作弟弟來看。燕林喜歡他主要是因為林岸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在勾心鬥角中待得時間長了,雖然林岸這樣的人有時說話會得罪人,但卻讓燕林覺得舒適,無需費神猜測他心中的想法。

來到肅然閣,外院站着許多小尼姑。燕林路過她們的時候掃視了一眼,竟然無一認識,都是新人。新人沒見過太多世面,看到岱安峰巍峨的建築覺得新奇,東張西望。正巧燕林和林岸這樣挺拔的男子經過還朝她們打量,不由得一片臉紅。

燕林駐足,對林岸道:「我現在進去,你在外面等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別沾花惹草!」

「放心!」林岸的語氣裏帶着些許抗議。

燕林知道林岸一定不會老實的,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他進到肅然閣,走過兩個不認識的小尼姑,看到了大殿上的段虹和童淅。童淅看到燕林十分興奮,但燕林的眼神卻一掃而過,落在俞君見身上。

三年的歲月沒在俞君見身上留下絲毫痕迹,只是偶爾會因為思慮過多而有些睏乏。但這種睏乏他很少顯露出來,比如在這種場合下他就神采奕奕的。

俞君見見燕林到了,沒有意外,反而道:「燕首領,我剛派人去找你,沒想到你後腳就到了。」

燕林對着俞君見行禮后道:「盟主找屬下何事。」

相比「掌門」,俞君見更喜歡手下的人稱他為「盟主」。

俞君見左手一抬,指向段虹:「段掌門,你來和燕首領說。」

段虹見到燕林的一剎那百味交錯。那個曾經搖著師姐手臂撒嬌的少年一轉眼成為了岱安峰獨當一面的首領。她和燕林之間的矛盾讓她有些尷尬,但心裏不知為何覺得好受了一點:起碼小師弟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流落街頭,相反,他過得還不錯。

段虹果然說的是《菩提經》的事。她這次來是來尋求岱安峰的幫助的,既然《菩提經》是萬隱寺的傳世之寶,段虹當仁不讓要去嶺南尋寶。

俞君見聽后縷著須髯道:「《菩提經》是萬隱寺之物,物歸原主是自然的。只是……」

燕林的眼角閃過一絲冷意,他知道俞君見後面要說什麼。

「只是如今萬隱寺初建,防衛不足,若真的拿到了《菩提經》還是存放在岱安峰較為安全,免得被賊人奪了去,段掌門你說呢?」

雖是問話但聽上去更像是命令,即便如此,段虹還是想再爭取一下:「萬隱寺如今也有百餘人了,加上盟主派去萬隱寺協助守衛之人,或許足以自保。」

俞君見抬手阻止段虹往下說:「此言差矣。越是珍貴的寶物越是激發人奪取的慾望,難道段掌門忘了火燒萬隱寺之事了?暫且放在鄙人這裏,等萬隱寺重建完成再物歸原主,如何?」

段虹欲言又止,只好答應。俞君見指著燕林道:「燕首領少年英才,讓他帶人和段掌門一同去嶺南,好助你一臂之力。」

聽到這句話燕林一愣,本以為要再三費功夫才能要來的差事竟然得來好不費功夫。但也就是因為得來這樣輕易,燕林心中不禁疑雲密佈。

俞君見又安排了一些事後讓燕林和段虹退下,兩個曾經同門的人並肩走出肅然閣。

剛一出肅然閣,就正巧看到一小尼姑揮手重重打了林岸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巨響,小尼姑滿臉通紅。

段虹把那小尼姑嚇退,回眸冷冷看着燕林:「難不成燕首領的手下和燕首領一樣喜歡我萬隱寺的小尼姑?」

燕林甩了林岸一個眼神讓他退下,林岸知道自己惹了事,乖乖站到燕林身後。燕林淡淡道:「那些傳言是真是假旁人不知道,難道段掌門也不知道嗎?」

段虹冷哼一聲帶着萬隱寺人離開。

待人都離開后,童淅才悄聲來到燕林身邊,隔着幾步遠,停下腳步。

童淅還是那般小巧玲瓏,皮膚細嫩,惹人憐愛。她小心地看着燕林,既熟悉又陌生,甚至還有兩份害怕。這時燕林也正對着她,眼眸深邃,似乎可以將人深吸進去。

燕林不說話,童淅也不敢說話。兩人直直站着,童淅不知為何有些想落淚。

燕林突然間淡淡一笑,那笑里竟然還有往日的溫柔和寵溺。

他張開手臂問:「怎麼,生疏了?」

童淅這才小跑過去抱住燕林,那是最溫暖的懷抱。她輕聲喁喁:「燕哥哥,小童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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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山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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