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術丹心

一路上花泣都很沉默，雪塵心裡很是不安，花泣本是個活潑外向的性子，若不是姨丈真的出了什麼事，她怎會如此沉靜。

「姨丈究竟怎麼了？」雪塵忍無可忍，還是先開了口。

「很奇怪。」花泣低著頭，就回答了這三個字。

兩人來到谷中一處瀑布下，轟隆的水聲幾乎掩蓋了所有的聲音，迸濺出的水花在陽光照射下，營造出一座夢幻的彩虹橋。花泣法杖一橫，徑直飛入到瀑布中，雪塵彈彈衣袖，也跟著扎了進去。

在厚厚的水簾後面，是一個空曠的洞穴，不用繼續往裡走就可以看見一個巨大古樸的銅鐘，屹立在洞口。雪塵看到此鍾很是不解，這是百獸園用來罩困極其厲害的邪祟的法器，名曰銅鳴，平時都是縮在姨丈袖中的。花泣看到身後雪塵眼中的驚訝，並未做解釋，只是看著身後的他又指了指這銅鳴，雪塵會意，用手在銅鳴壁上敲了三下。

「誰？泣兒嗎？」銅鐘里嗡嗡的響起了一個中年男子蒼茫的聲音，聽著很是憔悴。

「姨丈，我是塵兒。」雪塵聽到這聲音，心中一緊，貼著銅鐘答道。

「塵兒？」裡面的人明顯呼吸一滯，聲音都停住了幾息，「塵兒，你怎麼來了？」

「說來……話長……不過姨丈，您為何將自己關在銅鳴里？能打開讓我看看您嗎？」

誰料雪塵說完這句，銅鳴內原本憔悴的聲音變得十分慌亂，「別……別……你不用來看我，我不會打開的。」

「姨丈，究竟發生了何事？」

「我不知……我不知啊，別放我出去，我會殺人……」銅鳴里的聲音變得有些癲狂，聽起來滿是恐懼，卻又莫名的透著狂喜。

「姨丈這樣多久了？」雪塵蹙眉，轉過臉來看著花泣。

「三月有餘……師父之前像以往一樣出山遊歷，尋找復生之法。三月前回來，大笑著說自己找到了，可是沒幾天，他便突然痛哭，躲到這山洞裡用銅鳴將自己困在裡面。這三個月以來顆粒未進，縱使是他老人家靈力深厚，也不知能撐到幾時。」

說著說著，花泣雙眼通紅，晶瑩淚珠在眼中打轉。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將眼淚逼了回去。雪塵不語，在腦中快速搜尋，三月前可有什麼不尋常之事發生，可是遍尋無果。

「小花花，你可信我？這銅鳴你也能開的吧，打開它，我能搞清楚姨丈發生了什麼。」雪塵沉思了片刻，認真的對著花泣道。

花泣看著他，疑惑著，但是沒多久她就像明白了什麼，有些擔心道：「你……你打算施展丹心？」

雪塵點頭。

常言道「畫皮難畫骨」，可翰林院的神境仙術丹心偏偏可以窺心溯源。此術非心性赤誠之人不能練，非達神境者練不全，可是這一切的規定無法約束一個例外的產生。雪塵天生心性赤誠，仙緣極佳，成仙入仙境之時便領悟了丹心神術，神術造詣甚至在他師父畫聖之上。但雪塵畢竟是仙境修為，要發動神境仙術，自身必將承受巨大苦楚，所以不到逼不得已，他不會動用。

這是雪塵的秘密，也是翰林院的秘密，除了言谷主與花泣，師兄與師父，再無他人知曉，因為他們無法確定，這樣的天賦被世人所知，究竟是無盡的艷羨還是無盡的禍端。這畢竟是一個神境無出的世界，仙境修得神術，足以讓人驚恐。

「可你用神術，你的身體……」

「丹心神術並不是只能溯源的法術，它真正的威力你也了解，我不會動用那個力量的，放心，永遠都不會。僅僅是溯源的話……我……應該扛得住。」

「是嗎？」花泣反問，臉上滿是質疑。

雪塵堅定的點頭，花泣卻搖頭，「宣城主有分擔傷痛的能力，我讓宣城主出來幫你。」

「宣城主？」雪塵黛眉微挑，黑色明亮的瞳孔中倒映出花泣的紫色雙眼，閃爍著微妙的不快。歐歐電子書www.ootxt.com

「宣城主」，這自然就是花泣給自己仙獸取的名，簡單直接的用了雪塵與師兄司徒宣名中的字。本來花泣想叫它「宣塵」，但是在聽到司徒宣呼喊雪塵「城兒」這一愛稱時，毅然的將神狐的名字改為了「宣城」，可又覺得宣城太過像地名，於是便有了「宣城主」這個名號。說實話，雪塵不喜歡這名字，卻也知道，花泣不會改，便只能搖搖頭，甩掉腦中這段無厘的插曲。

「你意思是，要你的神狐和我共同分擔神術的反噬？」雪塵不確定的問道。

花泣見到雪塵的表情卻是噗嗤一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逸事，但是不一會，她便收斂笑容，精緻的面龐上隱忍著心疼。

「哎，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反正芳草二三徒都在，他們估計都習慣幫我治傷了。你把我快點送到他們那就行了，他們已經救了我這麼多次了，不會在乎再多一次。」雪塵撓撓頭，他感覺花泣有些為難，他不想花泣為難。

「塵哥哥，為了救師父，我什麼都可以捨棄。倒是要麻煩你，到時拜託芳草洲的兩位醫師，救治一下宣城主。」

雪塵見扭不過花泣，頷首同意。花泣法杖揮開，翻轉手腕旋轉兩圈，頭頂上方出現一片閃著光亮的白色祥雲，隨後一隻身長一丈左右的巨大白狐從雲端邁步走了下來。這隻大狐有兩條尾巴，通體毛色雪白，只在四爪和毛茸茸的尾尖處，長著幾叢顏色極淡的紅毛。湛藍的雙眼就像是雪地上的藍天，清澈無邊。眼眶上那如墨染的眼線，在眼角處嫵媚的上揚，好不魅惑。

它便是花泣的神狐仙獸，宣城主。宣城主一見到花泣，便眯起雙眼，像是在笑，旋即還「哇嗷」的一聲輕叫，似在撒嬌。它低下腦袋，湊到花泣面前，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臉。花泣也憐愛的用手拍拍它的鼻子，小臉靠在它的大臉上，低聲言語著，像是在與它交談。

雪塵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花泣的神狐，但是每次見到宣城主，他還是會為它的美顏不住驚嘆。他看著它，宣城主就站在那裡，認真的聽花泣跟它說的每一句話，時不時抖動兩下那輪廓悠長的雙耳，很是乖巧。雪塵想到要讓這樣美麗的生靈受傷，一股負罪感隱隱升騰。

「塵哥哥，我們開始吧，我跟宣城主說過了，你一會施展神術時它會站在你身後，散開靈力幫你分擔。」

雪塵再度沉默點頭，花泣閉上眼，雙手觸碰銅鳴。鐘聲嗡嗡作響，鍾里的人又開始嘶吼：「幹什麼，泣兒，是你在解除銅鳴嗎？快住手！快住手！不能放我出來！」

他的聲音剛落下，銅鳴便化作一道流光消散在空氣中，變成了一個小鈴鐺，被攥在花泣手中。雪塵也終於見到了他的姨丈，樂憂谷主言葉極。

在雪塵的記憶中，他的姨丈是這世間最恣意洒脫之人。眉眼俊朗，身姿挺拔，年遇中年也是一襲紅衣勝楓，堪稱玉樹臨風。雖因思念亡妻而眉峰微凝，隱透些許憂鬱，但是那也遮不住他的張揚和不可一世。可是，現在眼前這人，面目犁黑，身形消瘦，說是形同枯槁也不為過。身上暗紅色的衣衫滿是污漬，凌亂的黑髮中透出星星點點的白髮，盡顯滄桑，與雪塵記憶中的那個人，沒有半點重疊。

「姨……丈……」

雪塵幾乎不敢確定的喊著，連花泣都瞪圓了眼，一臉錯愕。

「說了不要放我出來！」

出了銅鳴的言葉極怒吼，一看到雪塵與花泣便直衝而去，一手去掐雪塵的脖子，另一隻手握住紅色法杖向花泣敲去。兩人都沒料到，聽上去還有神智的言葉極會直接出手襲擊他們。雪塵沒有完全躲掉那隻伸來的手，脖子雖未被掐住，胸膛卻被抓傷。雪白的衣衫破損，露出裡面印上四道指痕還滲著血珠的肌膚。而花泣那裡，直接中招，被法杖砸得倒飛出去。宣城主飛步接下空中的花泣，落地后對著言葉極放聲怒吼。

「塵兒！泣兒！」

言葉極丟下法杖，痛苦的雙手抱頭，身體卻又不住的向著雪塵他們靠近。

「姨丈，怎會如此？」

「我不知！不知！走……你們快走！」

言葉極掙扎著，腳步顛三倒四，進三步退兩步的剋制著自己繼續向前走。雪塵不再多言，謹言在手，飛速畫出一顆鮮活的心臟。他將謹言拋向空中漲成一人多高，白色的流蘇飄逸飛揚，繞著空中的那顆「心臟」，閃出潔白的光。宣城主放下花泣，站在雪塵身後，柔和暗淡的藍光從四面八方湧現，匯聚在雪塵這裡。雪塵捏訣，空中的「心臟」泛著水光，蕩漾著變為虛影。

漸漸的，在這「心臟」的虛影上重疊放大出了別的影像。那是一個藏青衣者，面戴青銅鬼面，端坐於地，手撫瑤琴。雪塵目光驟縮，此藏青衣者正是之前在無名崖的那位藏青衣者。萬萬沒想到，姨丈這事竟然也和問壽葉有關。雖然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雪塵都有意無意的往問壽葉的方向想，但是姨丈這件事，他真的沒有覺得也會和那鬼葉子扯上關係。

言葉極本是循例下山一段時間尋找復生之術，途經一戶人家碰上邪祟作祟，自然而然將之除之。可誰知這戶人家在感謝仙人之餘，竟然唏噓言葉極雖然道骨仙風，卻也略顯老太，感嘆萬物均會老去，連仙人也不例外。聽聞此言，一向洒脫的言葉極像噩夢驚醒，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會老。更可怕的是，自己即將老去，復生之術還沒有尋找到，愛妻或許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不要這樣！絕對不要這樣！帶著這樣的驚恐，言葉極從尋找復生術變為了尋求長生不老。於是，相似的一幕出現了，言葉極遊歷了幾座城便得知了問壽葉。當去到不死那邊得知問壽葉的用法時，他怒不可遏，拔杖欲與不死決鬥。可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直埋伏在暗中的藏青衣者藉機擾亂了言葉極的心神。於是言葉極便帶著暗藏鬼音的問壽葉，開心的回樂憂谷。

不過事事並不是完全在藏青衣者的掌控之中，他不曾料到，已經被控制了心神的言葉極在回到了樂憂谷，見到一直待若親女的花泣后，會恢復了一點神智，還強行將自己關在銅鳴之中。計劃中的谷主滅百獸並沒有發生，不知這位藏青衣者這幾個月來，是否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