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幸福的下落

章十二 幸福的下落

人心中築起的高牆,隔絕的荒漠世界,比天涯海角還要遙遠。

———題記

秦大寶最終還是回家了。

劉星語本來打算,和他好好的敘敘舊,然而,世上事,總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轉移,她太忙了,剛剛送他到醫院,沒等他來得及包紮,接了一個電話便匆匆走了。

她留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大寶理解她,這個世上,如果說有一個人真正關心他,那只有小星星了。

她依然沒變,依然那般倔強與堅強,他為她驕傲。

然而,他已然不是從前的他了。

最終,他還是一個人,走路回家。

來到城西的一個小區,一如他小說里描述的那樣,破敗,荒蕪,沒有一個攝像頭,沒有一個保安人員,這個小區,像是繁華落盡后剩餘的殘渣,無人理會,無人顧暇。

所以,大寶一直覺得,樓梯間亂躥的老鼠,格外親切,他就像它們一樣,一見陽光,沒有任何理由,人人喊打。

悄悄然打開房門,秦大寶徑直往衛生間而去,他要衝個熱水澡,這是他一向的習慣。

小心翼翼,大寶將一個膠袋套在頭上,把傷口包好,隨後褪下衣服,又一次,他打量著自己身上的贅肉,嘴角上盪起一絲弧度。

「我討厭我自己!」

低喃一聲,秦大寶打開水龍頭,閉上眼睛,任憑熱水從身上刷過。

漸漸地,他不由得想起今晚的遭遇來,這個世界,真他媽的的扯淡,原來,胖子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他不恨那兩個警員,就算他們不找他麻煩,在所有人潛意識裏,已經給他判刑,以什麼罪名?肥胖,噁心,影響別人的眼睛,在他們的心裏,已經給他判了無期徒刑。

主流意識能成就很多人,也能毀掉很多人,一旦偏見與歧視產生,難再改變。

而他,就是主流意識偏見之下,完全體的犧牲品。

最可怕的是,這種意識,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

就比如殺一個人,無論此人是否有罪,是否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要所有人都認為這個人該死,那他就該死,因為,這是主流意識,無論有多荒唐可笑,它代表的是所謂大眾的意志。

大寶想起投稿時,與編輯的一段對話:

「為什麼寫書?」

「我想把某些現象表達出來!」

「什麼現象?」

「今年年初,有兩條新聞,轟動一時,你要聽嗎?」

「額……你說說看!」

「一個中國女大學生,乾淨無暇,單純如一張白紙,被男友無情甩了,她卻不放棄,一直苦苦追求着,最後,這事傳開了,沒有一個人看到她好的一面,污言穢語,說她低賤,最後,她自殺了,死了還沒結束,那些公正的大眾,又一次把髒水潑到這個女孩身上……」

「嗯,你繼續說!」

「同是女子,一個拍片的日本婊子,鏡頭下,她睡過的男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結婚了,卻受到所有人的祝福……」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想說,有很多人,一向自詡正義,將很多人推進萬丈深淵卻不自知,還洋洋自得,大多數認同的觀點,就是對的嗎?與他們的觀點意識相悖就是天理難容?難道,一個乾乾淨淨的中國女大學生,還比不上一個日本的賤貨?」

「你的思想很危險!抱歉,你的稿子,我不能收!」

「我早就知道這結果,沒關係,垃圾堆中,也能找到發光的金子!」

……

不知過了多久,秦大寶睜開眼睛,關閉水龍頭,換上乾淨的睡衣,推開卧室的房門。

一道苗條的身影,背對着他,卷在床上,正在玩手機。

聽到動靜,她也不回頭,沉默不語。

輕嘆一聲,秦大寶脫掉鞋子,躺到床上。

「靜怡,我今天出去喝了點酒,我的書完成一卷了!」

「哦!」

「回來的路上,遇到兩個人查身份證,還把我還打了,出了點血,所以去了醫院包紮!」

「哦!」

「你……我說,我受傷了,去了醫院!」

「我知道了!」

「對了,我們結婚的時候,我不是說過,我有一個結義小妹,我今天見她了,她說,等有時間,來家坐坐,她想見你!」

「嗯!」

「好,那明天我跟她說了……」

秦大寶稍稍高興,湊到妻子的身後,低聲細語:「靜怡,我們很久都沒做了……」

「我累了,睡吧!」楊靜怡收起手機,挪了一下身子,離大寶好遠,索性閉上眼睛。

「好吧!」秦大寶神情苦澀。

坐在床上,他點燃一根煙。

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變成這樣了,一開始,如膠似漆,不知何時起,妻子變得尖酸刻薄起來,要麼說他胖,要麼抱怨他窮,要麼挖苦他膽小懦弱沒擔當,甚至連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捋了一個遍。

他不怪她。

當初她義無反顧地跟着他,吃了不少苦,這些年來,他兢兢業業,拚命工作,拚命寫書,積攢了一點錢,但買了一套房子后,揮之一空。

他不怕她怨,然而,事情的發展超乎了他的想像,妻子連埋怨他的興趣也沒有了,變得淡漠而冰冷,這才可怕。

他們睡一張床上,卻形同路人,就算是偶爾親熱,也只是草草了事,而後各自睡到一邊。

他和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說上一次話了。

一根煙抽完,秦大寶下床,走到隔壁書房,打開電腦,在自己的新卷,寫下一段話:誰能告訴我幸福的下落,我找它,很久很久了。

看着電腦,他想繼續寫點什麼,怔怔許久,什麼都沒寫出來,最終,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

秦大寶睜開眼睛,才發現,已經天明,他驚站起來,看了一眼手錶,長呼一口氣。

六點半,時間還早,能趕得及上班。

再次走進卧室,楊靜怡還在睡覺,他沒有打擾,默默換上工衣,洗漱一番,走出家門。

「呼……」

一陣風襲來,不知為何,大寶覺得有些冷,收緊衣服,顫顫巍巍,往公交站台而去。

不知是老天故意作弄他,還是他太過倒霉,路上,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大寶奮力的往前跑,將要到站台時,重重摔了一跤,砸在一個水坑裏,費勁半天,才慢慢爬起來,渾身是泥。

「哈哈!他媽的死肥豬,好搞笑!」

「今天心情不好,看到這死胖子,一下子就好了,你看他模樣,哈哈,太他媽的好玩了!」

「這簡直是浪費糧食嘛,不知道他一頓能吃多少,有豬吃得多不!」

「丟人現眼,影響市容,我們安城,剛剛被評為優良城市呢,別被這種人搞砸了!」

一時間,鬨笑聲不斷,辱罵聲不絕,大寶置若罔聞,像是沒有聽到一般,面無表情,默然走到站台上,獨自站在一個角落,等待公交車到來。

大雨滂沱,不斷洗刷著路邊的泥土,形成渾濁的水流,衝進下水道中,秦大寶,恰好位於下水道旁邊,看着洶湧的水流,眼神閃爍不停。

陣陣嘲諷中,公交車終於來了。

站台上的人群蜂蛹而進,待大寶要邁開笨拙的腳步,準備上車時,嘭的一聲,車門關上了,公交呼嘯而去。

看着公交車遠去,秦大寶咬着牙,沉默。

沒多時,又一輛公交車到來,秦大寶終於上了車,看見很多空座位,他沒有坐下,而是來到出口門邊,扶著欄桿,等著下一站的到來。

麵包車搖搖晃晃,在大雨中前行,大寶望着不斷倒退的街景,忽然之間,覺得好陌生,陌生得讓他恐懼。

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一種無力的孤獨感,席捲全身,他感覺更冷了,冷入骨髓。

「不要害怕,你所遭遇的一切痛苦,將來的某一天,會有助於你!」

不由得,大寶腦海里,閃過劉星語走時,留下的一句話,她對他說,這是她老爸告訴她的。

「謝謝你,丫頭!」

秦大寶抹去臉上的泥水,目光堅定起來。

正在這時,麵包車停了,車門緩緩打開,工廠到了。

秦大寶下車,準備小跑進廠,這時,一道靚麗的倩影,出現在他的眼帘中。

她,一身白裙,長發飄飄,清秀無暇,她打着一把小花傘,在一個魁梧青年的保護中,走進一輛豪華的勞斯萊斯里。

「吳紫萱!」秦大寶神情恍惚。

他見過她,就在不久前,一次葬禮中,遠遠的看過她一眼。

「兄弟,別看了,她是龍潭的小公主,不是你我這種人能想的!再說了,你有家室的人了,做人得講究,不能朝三暮四,還是踏踏實實打工吧!」

這時,一道男聲傳進大寶的耳朵里,與此同時,一把寬大的雨傘擋住了大寶頭上的雨水。

不用回頭,大寶聽聲便知道來人是誰,除了他的組長,還有誰?

這是為數不多,看得起他的人之一了。

組長這個人很隨和,技術非常好,一直鼓勵他,經常說,他是個大學生,不要自暴自棄,只要努力,就會有出息。

「老大,她身邊的那個青年是誰?」

「她哥,吳大壯啊,大名鼎鼎,你應該聽說過吧,上一任公安局局長,進了龍潭,差點走不出來了,就是這個人刁難!」

「這樣……」

「走吧,老闆打電話通知我,叫你去她辦公室一趟,她有事找你商量!」

「袁景芳找我?我一個開行車的普工,她找我幹嘛?」

「去了就知道了,你先去我那裏洗把臉,老闆這個人,你別看她漂亮溫柔,整天笑眯眯的,那是笑裏藏刀,這個人有潔癖,別給她找借口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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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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