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死胖子

有人說，美麗是原罪；也有人說，弱小才是原罪。

但對部分人來說，肥胖讓他們寸步難行，歧視與偏見，才是最大罪過。

所謂的主流意識，能成就很多人，也同時能毀掉很多人。

———題記

夜黑風高。

安城，酒吧街。

一個轉角處，薔薇漫壁，一塊霓虹燈招牌，無精打采。

招牌下，站着一個人，他盯着一條幽深的小巷子，久久不動。

這是一個胖子，渾身贅肉，猶如一堆肉山，在風中，魏然不動。

霓虹燈下，他的身影明滅不定，時而看到她滿嘴的鬍渣，肥嘟嘟的臉寬廣而厚實，夜色中，他的眼睛顯得更小了，像是一隻老鼠，尋找陰溝按角里的食物。

「死胖子！他媽的死肥豬，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噁心人！」

不時有人路過，他們都會留下同樣的話，像是一個個機械人，生硬而冰冷，在鬨笑中大搖大擺地離去。

胖子置若罔聞，一直盯着前方幽暗的巷子，不知過了多久，那雙小眼睛，閃出兩道精光，轉瞬間又變得黯然起來。

他終於動了，顫顫巍巍地，走到醉玲瓏酒吧門口。

這時，他頓住腳步，稍微整理一下超大號而皺巴巴的西裝，沉吟片刻，他推開了房門。

一時間，一道優美的結他滑音，傳進他的耳朵里。

「挪威的森林！」

胖子低喃一聲，環顧四周一眼，忽然之間，他笑了。

這家酒吧，生意同往常一樣，沒幾個客人。

他終於可以痛快大喝一場了，不用再擔心別人的嘲笑與干擾。

大廳中央，天花板上，一顆搖頭燈緩緩而節奏地轉動着，彩色的燈光，時而閃過他的臉，他的鬍渣，更加顯眼了。

他再次移動身形，往吧枱走去。

「歡迎光臨！」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

吧枱中，一個豐腴嫵媚的女人，笑吟吟看着他，風情萬種。

胖子想找個地方坐下，才發現，吧枱前的高腳凳太小，乾笑一聲，他索性站着，靠着吧枱。

「給我調杯酒！」

「什麼酒？」

「隨便！」

「咯咯咯，你真有意思！那好吧，你要烈一點的呢？還是要柔一點的呢？」

「烈一點的！」

「稍等，馬上就好！」

她轉身忙活去了，胖子點燃一根煙，百般無聊，打量起四周來。

這裏真好，清幽淡雅，很適合他。

其實，這家酒吧，他早就聽聞。

據說，幾年前，有個非常厲害的特種兵，走進這家酒吧里，和酒吧女老闆跳了一支舞，就是眼前調酒的這個女人，舞跳完了，他灑脫離去，隨後在隔壁，殺了三個人。

有個傳說，這家酒吧直到現在還開着，就是這個女老闆，在等那個人回來，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已經被打死了，但她依然在等。

胖子雖然早就聽聞，但走進來，還是第一次。

她比新聞上看到的，還要漂亮。

「你的酒！」不多時，她轉身，端著一杯酒，放在胖子面前。

「謝謝！」胖子輕嘗一口，霎時間，面色一變。

這酒，果真很烈，像是一團烈火，從他的喉嚨燒進五臟六腑。

一時間，他的臉色潮紅起來。

「好酒！」他吼道。

「那你慢慢喝！」她嫣然一笑。

胖子直接捧起杯子，猛灌一口，隨後，嘭的一聲，將酒杯重重砸在吧枱上。

「痛快！真痛快！玲瓏小姐的手藝，果真是了得！」

「了得啥！」玲瓏輕笑，「你看，沒多少客人！」

「酒吧嘛，自然是喝酒的地方！」胖子說道，「我看得出來，來這裏的都是失意人，我覺得這裏很不錯，可以給我們這種人，提供短暫避風的地方，人雖然少，卻是真正的酒吧！」

「哦？」玲瓏秀梅一挑，「為什麼？」

「因為，這裏乾淨！」胖子想也不想就說道，同時將一口酒灌進嘴巴里。

「咯咯咯！」玲瓏嬌笑起來，「先生，你真有意思！」

「不介意的話，叫我秦大寶！」胖子聳聳肩，看了玲瓏一眼，「我很喜歡這裏，以後會經常來！」

「好呀！歡迎！」玲瓏笑道。

大寶苦笑，他何嘗聽不出來，她只是禮貌性招呼一聲罷了。

不過，這沒關係，他們本就不熟悉。

「聽說，那個他也是個胖子？」沉默半晌，大寶忽然問道。

「額……」玲瓏一愣。

她隨即反應過來，搖搖頭，輕聲說道：「其實呀，他只是臉圓了點而已，他不胖，他很風趣，他很帥！」

「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不在了，你這些年，一直單身，難道真的是在等着他回來嗎？」大寶想了想，問道。

他知道，這種事問了有點冒昧，但看得出來，玲瓏是個豪爽不羈之人，不會計較。

要不然，她方才也不會回答他了。

「他還在！」玲瓏指著自己的心口，她的臉上，閃現出一抹幸福的容光，「他活在我心裏，一直都在！我又何必去找其他男人呢？不過是那回事而已，不喜歡勉強過，也過不下來，早晚得離，既然這樣，那我何必還遭這個罪呢？你不是最好的例子嗎？」

「我？」大寶不明所以。

「不是嗎？」玲瓏反問，「要不然，你又何必大半夜，一個人跑出來喝悶酒呢？想必是和家裏的那位厭倦了吧！」

大寶心裏一震，沉默。

隨後仰頭，將杯中酒，一口氣喝個乾乾淨淨。

「再來一杯！」

「這麼晚了，你不怕喝醉了，回不了家么？」

「誰在乎？」

「額……你等會兒！」

玲瓏再次轉身調酒去了，大寶閉上眼睛，聽着優美的旋律，肥胖的身體，也隨之顫動。

他搖頭晃腦，跟着旋律，輕聲吟唱起來：「是否依然為我絲絲牽掛，依然愛我無法自拔，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過的地方啊……那裏湖面總是澄清，那裏空氣充滿寧靜，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着你不願提起的回憶……」

「咯咯咯！」玲瓏的酒調好了，輕笑一聲，將酒杯遞給大寶，說道，「少喝點！」

「我今天高興！」大寶咧嘴一笑，抬起酒杯。

「什麼事高興？」玲瓏問道。

「我的書，完成一卷了！」大寶說道，「所以跑到酒吧里來慶祝！」

「哦？」玲瓏感興趣起來，「什麼書？」

「放逐者！」大寶說道，「我在網上發了，你搜索就能看，犯罪題材的，寫一個連環殺人案，這個主角專門挑紅裙女子下殺手，最後她又死在紅裙女子手中，而設計殺他的人，竟然是和他共處一室的情人，或者說，他們連情人都算不上……哦，對了，我還寫到你的酒吧呢，主角最後就死在這酒吧的後巷裏！」

「有意思，真有意思！」玲瓏拿出手機，隨意一搜，果然，發現三個血紅的大字：放逐者。

她打開一看，再是一驚。

「你……」玲瓏顫聲問道，「這主角的名字，也叫秦大寶，你……你寫你自己？」

「放心！」大寶說道，「他是他，我是我！」

「那個大寶很帥，而我……他雖然心理不正常，但本事非常了得，你看我這樣，走路都費力，怎麼能殺人？」

「我不是說這點！」玲瓏擔憂道，「你確定你不會受這書的影響？畢竟……」

「我不知道！」大寶搖頭，又悶了一口酒，搖搖頭，「有時候的確有殺人的衝動，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事情，誰遇到不忿的事，都會有這種想法，只是大多數人克制住了，更重要的是，我的能力，不足以犯罪，不是嗎？」

「這麼說來，你寫書，是為了彌補心裏的某種缺憾？」玲瓏說着，竟拿起一隻杯子，給自己倒上一杯酒，深深看了大寶一眼，道，「比如說書里的大寶，風度翩翩，膽大而偏激，殺人不眨眼，這剛好是你現實中沒有的，你現實中做不到的事情，但書里卻可以做到！」

「人嘛，總得有個念想啊，不是嗎？」大寶說道，「我寫書，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同你開酒吧一樣，就算沒人光顧，但對我們自己來說，也是一種滿足！」

「那你還寫嗎？」玲瓏問道。

「寫啊！」大寶脫口而出，「寫屬於我的故事，把我發生過的點點滴滴記錄下來，比如，今天晚上我遇到一個漂亮溫柔的調酒師！」

「咯咯咯！」玲瓏湊上前來，「很好呀，你可以把這件事寫成一場邂逅，我不介意的！」

「哈哈！」大寶大笑起來，「你不怕我跑到你心裏去，你看我這身形，一不小心把你的那位擠出來咋辦？」

「咯咯咯！」玲瓏笑得花枝招展，「我心裏這位凶得很，我怕你沒挨着他，就被一頓暴揍了！來，乾杯，恭喜你完成一卷，這書，我會看的！」

「砰！」

一聲輕響，兩隻酒杯碰到一起，隨後，兩人同時抬起杯子，一飲而盡。

「嘭！」大寶再次將酒杯砸在吧枱上，「謝謝你，今晚我很高興，多少錢？」

「不用了！」玲瓏擺擺手，「這兩杯酒，我請！」

「好！」大寶沒有推辭，擦擦嘴，「謝了！」

「幹嘛這麼見外，你和我說了這麼多事情，以後想來就來，沒錢喝酒，我這裏可以賒賬的！」玲瓏笑吟吟地說道。

「不是謝這兩杯酒！」大寶搖頭，轉身而去。

「而是謝謝你的善意，你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看到我，沒有說我是死胖子、說我是肥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