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秦淮篇 第八章 絕艷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八章 絕艷

洛飛羽剛剛將門打開,就被一陣霞光眩迷了視線。

太陽西斜,已是黃昏,不知不覺,他已在房中與公孫詩瀲對話了兩個時辰了。洛飛羽恢復過視線,瞄過金檐上折射而來的餘暉,微微低頭望向那敲門的人。

「二位歇息得可好?」言靜臣關切地問道。

「嗯,很好啊。」洛飛羽打了個呵欠,卻在心中暗道:「先前沒發現,這個言公子竟這麼矮。」

公孫詩瀲已拖着疲憊的身軀來到門前,朝着言靜臣行了一禮,道:「承蒙言公子挂念,我們休息得很好。」

言靜臣看着二人略有些疲憊的臉色,嘴角悄悄浮起了一絲笑意:「我將要去秦淮雪月樓聽曲賞舞,不知二位現在是否方便,陪在下一同前去喝酒,進而欣賞下聞名於世的淮曲?」

聽言,洛飛羽困意頓消,恭笑行禮:「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公孫詩瀲雖心情轉好了大半,但依舊因摯友的逝去而傷懷,只得低聲推辭道:「我想要再多休息一會,而且我也不喜熱鬧的場所,恐恕難從命了。啊,對了,言公子……」

「啊,娘子,你在房中好好歇息,我給你帶點回來吃。」洛飛羽轉頭對公孫詩瀲說道。

「娘子?」

公孫詩瀲一時六神無主,愣在了那裏。

再回神,二人已經離去,獨留公孫詩瀲一人站在房門前。她錯愕地抬起頭望向殘陽,驀然想起了洛飛羽剛剛叫自己「娘子」時,那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桀驁的眼神中有着自信,更有着……懇求?

公孫詩瀲搖了搖頭,不禁失笑。

「這個人啊……」

……

「或聽世間,曾有情;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溶溶在,不照彩雲緩緩歸。」

一位脫俗出塵的蒙紗女子挽著琵琶,無比惆悵地坐在明鏡前。鏡前桌上,是一柄如月般皎白的軟劍,上頭雕飾著雲紋。

武當劍匣十一劍。這一枚軟劍,是那個小道士在五年前的臨行之際贈予她的,給了她后,少年就背着僅存十柄劍的劍匣,離開了金陵城尋找他的劍心。

他說,道心他已經找到了,惟獨缺了劍心。

她到現在還記得,五年前,那個小道士是笑着搖舟離開這秦淮河上的,渾然沒有劍心難尋的頹喪模樣。並且,與自己達成了約定。

「未來五年內,每一個三月十五你都要好好留意。道長我指不定就回來了,哈哈!」

當時的她信了,並傻傻地等了。如今五年期滿,那個小道士還是沒有來。現在回想起來,是戲言還是諾言呢?

可少年心事,已無從記起。

蘇楠笙瞑目深嘆,一時百感交集。

這時,廂門突然打開,一位風韻猶存的胖婦人走了進來。她見蘇楠笙這般模樣,怔了怔后,奇怪道:「楠笙,你是哪兒不舒服嗎?」

蘇楠笙淺笑道:「盧媽媽,我很好。」

「那就好。」盧媽媽笑了笑,道:「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可要給我聽好了——金陵城城主言小公子指名向雪月樓提親了。」

盧媽媽雖沒說是誰,但蘇楠笙的心跳還是漏了大半拍。她怔怔地放下了琵琶弦,極力偽裝出平靜的神色:「如此大事,那必然也是雪月樓之福。可不知言小公子所指名之人,是誰?」

盧媽媽沉默片刻,面含笑意地望着蘇楠笙,良久後方驚喜道:「自然是我們雪月樓的首艷,雲心你啊!」

蘇楠笙錯愕沉吟道:「我?……」

盧媽媽見狀脫口道:「哈哈,是不是很驚喜呢!?等嫁了過去,做起城主的夫人,你也就不用在這雪月樓里看那群臭男人的臉色啦!」

此時,窗外邊華燈已起,雪月樓將要開始營業了。燈光照耀進來,拂過了桌台上的軟劍,爍起了如皓月般絢爛皎皎的劍芒。

蘇楠笙抬眸迎向劍芒,緩緩搖頭。

盧媽媽笑容漸斂:「你還在等那個小道士?已經五年了,你還不打算放下嗎?」

蘇楠笙並未作答,盧媽媽見蘇楠笙平靜的側顏,微有慍色,但很快又壓了下去。意味深長道:「一個風塵女子的一生啊,能有幾個五年呢?言小公子今夜要來,點名要你為他唱曲。至於是否要準備,是否要嫁他,取決於你。」

說罷,長嘆一聲,走出了廂房。

待廂房房門一關,聽到腳步聲在外邊響起,蘇楠笙趕忙微張開了嘴,久淤在喉間的血跡從嘴角緩緩流出……

戌時。秦淮河上,雪月樓。

初入樓門,洛飛羽就輕嗅到了熟悉的酒香。

酒香陰冷,幽含暗香,宛如裹在厚雪中悄然綻放的臘梅。

這個就是洛飛羽昨夜在聽雨小築潛伏時,老劍手中所拿着的雪月樓名酒「繞梅間」。

「哦呼,好香。」洛飛羽表情明媚,沉醉其中。

「小兄弟好雅興!」一聲無比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洛飛羽聞聲轉頭。那人又道:「沒想到小兄弟也會到這雪月樓里來啊。」

洛飛羽一看,叫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聽雨小築主人,老劍。

洛飛羽點頭道:「受邀而來。劍叔你也在?」

老劍笑道:「必然必然。我與小兄弟一樣,都是為了雪月樓這迷人的香味而來。小兄弟,我們不妨探討一下,哪位花魁仙子的胭香更優?」

「非繞梅間莫屬!」洛飛羽凜然道。

「繞梅間是哪個花魁……?未曾聽聞。但我認為這雪月樓間胭脂香最優的還是『雲心』蘇姑娘。可惜今日不是十五淮江圓月夜,她是不會出席表演的。」老劍滿目惋惜。

此時,一個低柔卻有力的男聲蓋過了二人的交談:「大伯,洛公子,你們認識。」

洛飛羽見言靜臣走過來,正要打個招呼,卻被驟至的尷尬氣氛給噎回了話。上一刻還是笑眯眯的老劍,此刻臉上如蒙薄冰,口中哼出了一股涼意。

相對於老劍冷冰冰的態度,言靜臣卻是恭敬得多:「大伯,聽說你所藏的的流露劍已被人所折,你為何不及時向我稟報,捉拿真兇?」

舞樓雖是一片春光融融,洛飛羽卻忍不住打起了冷顫。

老劍未有猶豫,脫口道:「一把華而不實的劍而已,留在世上也是令『名劍』二字所蒙羞,侄兒何須掛懷?」

「聽雨藏劍小築好不容易有個門面,如今門面已毀,小築尚在,你一不報官稟言府,二不悼劍,竟無介懷,反而還來這雪月樓尋歡……」言靜臣語調微冷。

「夠了!」老劍暴喝道:「言靜臣,我不知道你搞的什麼心思,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這世上有很多名劍都被奸人攜入歧途,永無歸路。只希望『暮淮』在你手上,能展現它應有的價值,而不是成為你達成目的的工具!」

「……大伯,這不是你。」言靜臣唏噓不已。

「你也不是你。」老劍不甘示弱,肥臉隙中的小眼神兒迸發出了一股冷意,「我也只是欣賞你的姐姐罷了,並不是欣賞你。」

說罷,轉頭離去了。

言靜臣對着老劍離去的背影道:「大伯,我今夜要在廂房內飲酒,有『雲心』姑娘彈曲賦詩,可否賞個臉,我們月下共飲?」

老劍頭也不回,「反正都要結髮為妻,望君珍惜。」

「那……靜臣就先謝過大伯的祝願了。」言靜臣眼中寒光乍現,片刻後方才緩息,望向洛飛羽柔聲道:「洛公子,讓你見笑了。我大伯性情古怪,還請洛公子勿要介懷。」

雖然洛飛羽對老劍與言靜臣二人的交談頗為奇怪,但畢竟人家已伯侄相稱,別人的家事洛飛羽還是不方便過問,連忙道:「沒有沒有。絕無此事。」

言靜臣笑了笑,伸出白皙的手掌:「請。」

洛飛羽循着方向,看了過去,一條古色古香的長廊正在前方。

雪月樓在金陵尚是帝都城時,名為江月樓。而在江湖上,卻還有一個更優雅的名字——「酹江月」。

酹江月斜倚秦淮,往昔,隔着泱泱淮河河面,可以窺見那隔岸巍峨壯麗的皇城。畫舫歌樓,燈影扇香。明月照水清風繞樑,城上龍盤虎踞,公子無雙,邀月共賞,與天地一同醉醒。

不想世事無常,歲月流轉,當日的風流繁華,也只能從這殘缺不全的歌舞,或是金陵城中的老人口中憶起。

洛飛羽走在古色古香的長廊上。本就溫柔的月光,經秦淮河面折射,令人緩緩一瞥,便想醉生夢死於其間。

「真美啊。」洛飛羽感慨道。

忽然,走在前方的言靜臣已放緩了腳步,洛飛羽也循着他的步伐,緩慢了下來。美妙的旋律從一旁的廂房中輕輕飄來。

二人走進了廂房。剛剛入座,房內的燈光就熄滅了,僅留映在窗前屏風上的月光。

以及,在屏風月影上出現了的婀娜身影。

她手抱琵琶,盈盈一禮。這簡單的一施禮,卻是如煙柳微風,瑩瑩可愛。

言靜臣柔聲喝彩:「好!」

只見她在屏風后的舞台上緩緩坐定,屏風上的影子輕攏慢捻,素手芊芊緩緩撥動琵琶弦。若有心,若無意,輕輕一揮手,幾個音符隨意跳動而出。

「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歌罷楊柳樓心月,舞低桃花扇底風。」

略帶微嗚細咽的吳儂軟語,從屏風後方緩緩飄來,如晚風熏醉。在她的淺吟低唱下,秦淮的月色變得格外的柔媚。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洛飛羽看着她屏風上的影子,讚嘆不已,卻皺起了眉頭,心道:「為何她的曲詞之中,總有一股瀰漫不去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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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劍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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